第99章 梧葉已秋聲二
在一旁翻著箱子尋銀針的胡太醫趕緊過來,輕翻皇上的眼皮看了下,才慢慢拔出額角的銀針,“皇上醒過來了,臣即刻下去配藥,皇後娘娘,皇上才醒,切勿情緒過激,以免……”
“本宮知道,勞煩胡太醫了。”張爾蓁坐在床沿邊,眼皮眨也不眨的看著皇上。
朱祐樘迷迷糊糊的看著皇後,好一會兒才沙啞著開口,“……蓁蓁,害你擔心了。”
張爾蓁輕撫著朱祐樘的長發,笑道:“皇上總算是醒過來了……,你別說話,讓我先說好不好?”
朱祐樘輕輕點頭,張爾蓁苦笑:“是我太傻了,你說無事,我便信了,朱祐樘,那些藏在你身體的蠱毒,是不是根本從來沒有好過。這些年你行動如常,從沒生病過,大約是在身體裏下了另一種毒,它們相互克製,所以你才身康體健如常人一般,可如今……物極必反,它們都是毒啊,若是都殘害於你,你這身子早就是一盤散沙了,朱祐樘,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蓁蓁,你這般聰明,朕能瞞你這麽久……,很開心……”朱祐樘笑,使勁抬手想幫著皇後擦眼淚,張爾蓁順勢低下頭,一滴熱淚落在他臉頰上,燙的他心裏疼得慌,“是朕太自私了,朕不能陪著你到老,還要拘著你在這深宮裏,這麽多年了,蓁蓁,等到朕……死了,……”
“不!”張爾蓁抓著朱祐樘的手喃喃:“什麽死不死的,朱祐樘,你給我好好活著,你才多大呢,就想去死,我不允許,我不允許。”
“蓁蓁……,你聽我說,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到時候你若想留在宮裏,就呆著……,若是不想,照兒會放你出去,這大好山河啊,朕還沒看過,你替朕看看,也不枉此生了。”
“你胡說什麽,朱祐樘,皇上,我不聽這些,李神醫就來了,他會治好你的,會治好你的。”張爾蓁心慌,頓頓的疼,她從沒有想過會失去他,從沒想過。
朱祐樘安慰她:“朕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是朕更知道自己的身體怎麽樣,如今的我卻是一團散沙,越是抓的緊了,越是流的快,蓁蓁……,我能陪你的日子不多了。你想做什麽,咱們就去做……”
“我不準你胡說,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皇上,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張爾蓁喃喃,然後聽到了朱厚照的聲音,知道是李少溪來了,擦幹眼淚仍舊是一臉淡然。
看見李神醫,朱祐樘有些無奈道:“神醫,你怎麽還在京裏。”
“皇上,我早說過,你這身子撐不過今年的。”李少溪這話才落,朱厚照瘋了似的抓住他的衣領問:“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怎麽知道父皇身子不好,你既然知道他身子不好,為何不治?”
“太子!不得無禮。”張爾蓁嚴厲道,“他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
朱厚照放下李少溪,一臉疑惑地看向母後,張爾蓁三言兩語說完,李少溪撫著長須歎道:“我就說這般不行的,奈何皇上執意如此,如今,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
“神醫,既然皇上身子這般不好,為何你還要留在京裏等著,還是有救的是不是,還是有辦法的是不是?”張爾蓁知道李少溪是什麽樣的水平,一臉希冀的看著他。
李少溪還是搖頭,原本想說的話在看到皇上那雙幽深嚴肅的眸子時也咽了下去,張爾蓁知道,朱祐樘不讓他多言。張爾蓁留下太子陪著皇上,自己走出殿外,李少溪尾隨著出來。
夏日常陰雨,黑沉沉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是又要下雨了。
張爾蓁問道:“皇上還有救的是不是,神醫,到底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隻要你說出來,我能做到的。”
李少溪苦著一張臉,許久才道:“……皇上這病,不好醫啊……,八歲上就中了蠱毒,後來子蟲是被引出來了,可那些留下的毒素卻仍然殘留在身體血液裏。我跑遍了滇南,訪問了不少當地製毒的人家,後來終於找到了能克製這種毒的另一種毒,叫做花柳殘。花柳殘可以壓製皇上體內的毒,但能壓製住多久,當時並不知道。那時候身為太子,皇上腹背受敵,眼見著先帝要廢太子,花柳殘是唯一的辦法。奇怪的是,用了花柳殘後,皇上身子真的好了,不疼不苦,如常人一般。後來……,十年前,皇上吐了一口血險些昏睡過去,我才知道兩種毒到底還是出問題了,皇上早就知道沒辦法了,命令我什麽也不必說,什麽也不必做,十年來,皇上硬忍著,兩種毒發作時萬箭穿心之痛,老夫隻見過一次……,便想著定然想出辦法救皇上,可是醫術再高,也不能給皇上換肝髒啊,皇上的肝髒早已經……”
“所以……,皇上還有救?”張爾蓁眼睛一亮,換肝髒?
“皇後娘娘,你怎麽就聽不懂,皇上五髒俱損,如今已藥石無靈。”
“不!你方才說了若是可以換肝髒……”張爾蓁幽幽道,緊緊盯著李少溪問。
李少溪搖頭歎道:“那是天方夜譚,那是皇上的身體,如何試刀,如何操作,老夫行醫四十年,從沒見過這般荒謬之事。”
張爾蓁轉頭,盯著黑沉沉的天空想著,老天爺這般對她,定然是有理由的。
可是她就要認命嗎,不!她要救他!辦法有的!一定要有!
留下李少溪繼續診治皇上,張爾蓁回了坤寧宮,叫過金秋問:“幾年前本宮吩咐去找的那個如月,可有消息了?”
“說是找到了,後來娘娘沒有提過,奴婢便也沒問,奴婢這就去要人。”
“嗯,把人帶進宮來,另外——,收拾收拾東西,興許過幾天要遠行。”
“娘娘,咱們要去哪兒?”
“先收拾著,到時候會知道的。還有……,這事別讓太康知道了。”張爾蓁有些疲憊的捏捏額角,看著金秋出門後,才又站起來,當年房老先生留給她的字條,她記得收進了褐色的箱匣子裏……
朝堂上的事兒有太子,百官擔心皇上龍體的同時也有了絲安慰,感慨聖上的遠見卓識,說句不好聽的,即便皇上突然駕崩,當今太子登基,大明朝的皇位交替安穩後百年富強仍然無需擔心。
張皇後每日守著皇上,看著皇上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昏迷的時候越來越多,心裏漸漸下沉,四日後,朱祐樘又昏昏沉沉的醒了過來,看到皇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苦笑道:“蓁蓁,朕這樣子,倒不如死了幹淨。”
“皇上說什麽呢,我還等著你帶我去看咱們大明朝的江山,那般美好,我還沒看過的。”張爾蓁輕聲說著,慢慢露出向往的笑。
“可是朕不行了,蓁蓁,不能帶你去看了。”朱祐樘的臉色差如白蠟,嘴唇發青,往日神采飛揚的雙眸失了霸氣,有些渙散,有很多無奈。
張爾蓁笑道:“皇上,你可以的,我都準備好了,咱們明日就啟程去滇南,我想去看看,想跟你一起去看看。”
“滇南啊……”朱祐樘也笑:“既然蓁蓁想去,朕都要陪著你,去。”
張爾蓁笑,低頭間一滴熱淚劃過臉頰,朱祐樘,你要撐住,我要救你!
母後要帶著病危的父皇去滇南,朱厚照第一個反對。張爾蓁叫著太子談了一次話,在十三歲的朱厚照啞著嗓子問:“……真的一定要去嗎?”
張爾蓁笑著點頭:“照兒,母後會回來的,弟妹們讓熜兒照顧,你別太累了。”
“母後會回來,那父皇還會回來嗎?”朱厚照一向聰明。
張爾蓁攬著兒子入懷,聲音充滿希冀:“相信母後,母後做什麽,都是為了你父皇。”
朱厚熜和朱厚焐是男孩子,被朱厚照抓進殿裏一通囑咐後,隻敢紅著眼睛,不敢說話,可是泰康公主知道後,哭的聲嘶力竭,最疼最愛她的父皇病了,如今母後要帶著這樣的父皇去看大明朝的江山,拋下她,不,她也要去!
張爾蓁何嚐舍得四個可愛的孩子,最小的太康才七歲,可是舍不得又能如何,帶上一起去?她不是去遊山玩水的,不能帶著他們的孩子冒險,一點也不能。狠得下心,不去理睬哭的可憐的太康,可是心依然抽動的疼,還是把外麵宮女怎麽也拉不走的太康叫進來,把她嬌小的身子抱進懷裏輕聲道:“阿榮,告訴母後,你為什麽一定要跟著去呢,和哥哥們留在宮裏不好嗎?”
“母後,母後,阿榮做夢了,夢到母後和父皇再也沒有回來,母後,阿榮不想永遠見不到母後,阿榮不想永遠見不到父皇……”
“阿榮啊,不會的,母後答應你,我們一定會回來的,知道嗎,可是你不能跟著去,你去了,三個哥哥會怎麽想呢,母後為什麽隻帶著你去呢,阿榮,父皇平時教你的時候,是怎麽告訴你的?”張爾蓁心都要碎了,抱著小女兒不敢看她的眼睛,這一別,朱祐樘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太康哽咽著:“……可是,可是父皇最疼愛阿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