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梧葉已秋聲一
小太子朱厚照八歲開始上朝,十歲學著批奏折,十二歲跟著姚將軍北上抗敵,十三歲的少年已然有了王者之氣,舉手投足間盡是皇家風範,大氣嚴肅,如一把才出鞘的寶刀,鋒利又冰冷。這樣的儲君是大明朝所有人心中的希望,儲君優秀,皇上寬仁,大明朝蒸蒸日上,邊關小國再來進犯便是自找死路,輕輕一彈,他們便死無葬身之處。也是在這一年的夏季,照常去上朝的朱祐樘退朝時一個趔趄沒站穩,一口鮮血噴出很遠,當場昏倒……
百官大驚,太子朱厚照一個箭步衝上去拖住父皇,聲音嚴厲大喊:“太醫!太醫!還不快過來看看!”
幾位太醫從殿外趕來,探上皇上虛弱的鼻息,“……可能是勞累過度導致,先請皇上回養心殿,臣等再議。”
朱祐樘唇色泛白,眼角烏青,搭在朱厚照肩上的手冰冷,朱厚照心頭一沉,直接道:“快把皇上送回養心殿,所有太醫養心殿外伺候,大人們先退朝吧,此事……不得外傳,違者——斬!”
“是!”文武百官憂心忡忡,卻不得不小步子的往後退出殿外。太子年歲雖小,但帝王之氣不次於皇上分毫,父子眉眼極像,他們不敢不聽。
張爾蓁正在坤寧宮教導太康公主畫畫,金秋連滾帶爬的進來,聲音嘶啞,“娘娘,皇上下朝的時候昏倒了,這會兒在養心殿……”
“啪”張爾蓁手中的毛筆落在紙上,墨汁暈染開,張爾蓁不敢置信道;“早上皇上還好好的,怎麽這就……”反應過來的張皇後忙起身,來不及吩咐太康公主,自己提著裙邊就要往養心殿去。朱祐樘近日狀態不好,她還以為是煩心事太多擾亂的心緒不寧,怎麽就昏倒了?
張爾蓁趕到養心殿的時候,殿外太醫早已經跪了一地,來不及問什麽,徑直推開門進去,太子正守在床邊上。
“太子,你父皇如何了,怎麽還沒醒?”張爾蓁站在床邊,看著閉著眼睛毫無反應的朱祐樘,突然有些心慌,手腳不穩的抖了一陣嚇得朱厚照忙去扶著母後,又搬來一把椅子給母後坐下回道:“張太醫胡太醫都來瞧過了,隻說是勞累過度,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母後不必擔心,父皇身子一向好,不會有事的。”
父皇身子一向好……,張爾蓁別的都沒聽進去,隻這句話聽進去了,朱祐樘身子不好,從小就不好!
“不,太子,快去京外請李少溪李神醫,他能治得好你父皇的病,快去請,現在就去!”
朱厚照疑惑:“可是父皇常常提到的那位李神醫?聽說他雲遊去了……”
“快派人去找,太子,皇上近日睡得早起的晚,不會是勞累的……”張爾蓁掃了一眼房內伺候的人,朱厚照會意,把他們清了出去,問道:“母後,父皇身子難道不好?”
張爾蓁強壯鎮定,但是抓著朱祐樘的手卻不住顫抖,“先帝年輕時,有一位寵妃……”
朱厚照隻知道父皇母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傳奇,卻從沒深究過原來背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母後後來問過你父皇,那些蠱蟲是否真的離開他的身子了,你父皇跟我說沒問題的,要我別擔心,他的身子早就好了。可是那些中過蠱毒的人,萬皇貴妃,還有當年萬太子妃都死於這些,隻有你父皇好好活著,母後也以為他沒事了的,如今怎麽會……”張爾蓁端詳著朱祐樘的麵容,試圖找到一絲他還清醒著的證據,他是皇上,可他也是人啊,憑什麽就會是例外?
“母後別亂想,兒臣馬上吩咐下去找李神醫,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朱厚照更冷靜,想了會兒又道:“紀太後的母族是瑤族,便善於養蠱,父皇定然知道很多,母後切勿自己嚇自己,省的父皇醒來還要為您擔心。”
“母後知道,你快去罷,還有別攔著熜兒焐兒他們,他們要來看皇上,隻管進來。”
“可是太醫說人不能太多……”
“母後有數,皇上這般樣子,他們擔心的。”張爾蓁望著朱祐樘喃喃:“你們都大了,該學著麵對這些事兒了,太康也是,她也都七歲了……”
“兒臣……知道了。”朱厚照退出門去後,兩個弟弟和妹妹都圍在殿外,尤其是太康,早已經哭的一臉通紅,眼睛紅腫的問他:“皇兄,父皇怎麽樣了,我要進去看父皇。”父皇最疼最愛的就是她了,看到她必然是歡喜的,朱厚照點了頭,輕聲道:“進去可以,別哭哭啼啼的惹母後煩心,二弟跟我來,三弟陪著太康進去。”
張爾蓁守在朱祐樘身邊,輕輕撫著他冰涼的手念叨:“一會兒孩子們就要進來了,若是阿榮看到你這副樣子,可不就擔心呢,皇上,你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就突然暈倒了呢……,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瞞著我呢,啊?是不是有很多事瞞著我,皇上,你的身體一直就沒好嗎,是不是……,我真害怕……,當年的萬貴妃那樣子……”張爾蓁有些語無倫次,這些年她過得太幸福了,幸福到早就忘記了那些驚險的過往,那些離她越來越遙遠的日子在夢裏都不會出現了,可是一朝夢碎,朱祐樘倒下了,她才驚覺,他們從來沒有擺脫掉那些過去,尤其是朱祐樘,他一直活在回憶裏,一直活在萬貴妃留下的陰影中。
那些蠱蟲啊,那些蠱蟲啊……
“……母後,母後,父皇會沒事的,您別擔心了……”太康細細小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張爾蓁回頭看到小女兒秀美緊皺的樣子心裏一疼,安慰她道:“阿榮別擔心,父皇隻是昏倒了,太醫說一會兒就醒過來了。看過父皇後你們就先回去,父皇醒了母後會使人告訴你們的。”
“母後,父皇怎麽突然昏過去了?”朱厚焐上前,看到父皇蠟白的臉心裏一驚,父皇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是單純的昏倒,他看看母後,又看看父皇,若有所思,又轉頭對太康公主道:“阿榮別擔心,咱們先回去,留在這兒母後還要分心出來管我們呢。”
太康無聲的大滴大滴落著眼淚,她緊緊牽著三哥哥的手,原本想脫口而出的“不回去”硬生生被咽下,她點點頭,跟著朱厚焐出了養心殿,“三哥哥,父皇這樣子……真嚇人,三哥哥,你說父皇會不會……”太康哽咽出聲,抱著朱厚焐的身子嚎啕大哭,“昨日裏父皇還答應阿榮,要帶阿榮出宮去的,怎麽父皇就昏倒了,三哥哥,父皇到底是怎麽了?三哥哥,你喜歡鑽研這些的,你告訴阿榮,父皇是怎麽了?”
朱厚焐牽著太康的手,一隻手熟練的幫她擦眼淚安慰道:“阿榮先回坤寧宮去,三哥哥去找個太醫問問看,等會兒再回去看你。”
太康搖頭道:“阿榮也想跟著三哥哥去。”
“阿榮,你要聽話,乖乖回去吧。”朱厚焐雖然對醫學方麵知道的少,但方才見到的父皇的麵孔很明顯不是普通的昏倒,哪個昏倒的人會是那般……蒼白脆弱,像是即將凋零的……落葉?
太康跟著朱厚焐往前走,很久後悶悶“嗯”了一聲,三個哥哥都著急,她不能任性。
朱祐樘昏倒後一直沒醒過來,微弱的鼻息預示著他還活著。太醫們先是表示皇上是勞累過度導致的昏迷,第二日的時候才跪下驚悚道:“皇上這病……看起來不妙啊。”
張爾蓁正端著參湯一點點喂朱祐樘,朱祐樘還能無意識的咽下去東西,這是張爾蓁目前最大的安慰。聽見張太醫的話,張爾蓁隻能苦笑:“太醫,退下吧。”
朱厚照急匆匆的進來,附在張爾蓁耳邊道:“母後,李神醫找到了,就在京城裏,現在已經帶進宮來。”
“嗯,你父皇等著他呢。”張爾蓁擎著帕子輕擦皇上嘴角,慢慢放下青瓷碗,對朱厚照道:“如今你父皇這般,朝堂上的事兒還需要太子去處理,你父皇都教過你的,照兒,切記,不可魯莽不可濫殺,若是有不懂的就留下來,等你父皇醒過來了,再向他請教。”
“母後放心,兒臣都知道。”朱厚照點頭,張爾蓁又道:“去把胡太醫叫進來吧,施針。”
“母後……”朱厚照欲言又止,看著母後淡然的臉有些心酸,出了殿外喚過胡太醫道:“進去施針吧。”
胡太醫道:“可是皇後娘娘不允許……,而且皇上的身子也不允許施針,若是……,怕是會……”
“本宮說的,出了什麽事本宮擔著,胡太醫,身為醫者,若不盡心,小心你的腦袋。”朱厚照冷聲,狠狠看了胡太醫一眼。
“臣知道臣知道。”馬上就要退休的胡太醫提著箱子匆匆進去,朱厚照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父皇若真的出了什麽事,母後可怎麽辦……”
胡太醫施針時,張爾蓁在一旁看的仔細,朱祐樘額角插滿了銀針,十個手指上也布滿了尖細的銀針,隻插上去沒一會兒,額角的銀針變成暗紅色,胡太醫大驚:“皇上難道中了毒?”
張爾蓁苦笑,然後看著朱祐樘手指微微抽動,被紮成刺蝟的朱祐樘緩緩睜開了眼睛。
張爾蓁強自鎮定道:“胡太醫,皇上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