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封後一
人總是會鑽各種各樣的牛角尖,失戀了,要找幾個朋友訴訴苦,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一次,第二日便生龍活虎的;工作不順利,找三五朋友飲酒作樂,第二日又能繼續挨著上司的責罵……人總是需要宣泄,張爾蓁也是人,沒有例外。靠在朱祐樘懷裏,她漸漸閉上了眼睛睡著了。哭的紅腫的眼睛,緊緊攥著衣角的小手,瑩白**的小腳丫。朱祐樘輕喚兩聲,懷裏的人兒沒有反應,心下歎一口氣,輕輕抱起嬌小的人兒往外走。
在外麵戰戰兢兢的張家眾人看見了當今皇上懷裏抱著熟睡的蓁蓁,誰也不敢多言。張巒忙吩咐去準備馬車,一臉欣慰的送走了自家寶貝女兒,皇上能這般看重蓁蓁,是蓁蓁的福氣啊。
看著馬車消失在黑夜裏,金氏還是懵懵的問張巒:“老爺,這個……私自出宮這事兒就算了嗎?”
張巒不滿地瞪她一眼:“亂說什麽,今夜咱家沒什麽人來,快些吩咐廚房準備飯菜,老爺我都快餓死了。”
金氏嘀咕著:“……真是蓁蓁這丫頭命好,張家祖墳冒了青煙了,皇上既然這般歡喜,為何不早早定了位次,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蓁蓁呢……”
張巒背著手往回走,新皇遲遲不立後,不擴充後宮,莫非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搖搖頭,張家沒有野心,他可不敢想。
…………
張爾蓁這一覺又睡到第二日太陽初升,身畔依舊沒有朱祐樘的身影。銀秋伺候洗漱的時候笑道:“昨夜裏皇上親自送您回來的,一路抱著進了坤寧宮呢,奴婢想去接手,皇上還瞪了奴婢一眼……”
張爾蓁就著銀秋遞來的帕子擦了手,看著鏡子裏自己慘白著臉的樣子哀歎一聲,虧得天黑吧,自己這副尊容,朱祐樘是怎麽看的下去的。張爾蓁攬鏡自照,畫了一個完美的妝容,金秋進來說“邵太妃遣人過來,想請您過去。”
張爾蓁點著胭脂紅放在唇上,輕輕抿著,輕聲道:“我身子不舒坦,就不去見她了,還有……可以告訴太妃的人……,該如何的還是如何,邵太妃放寬心,好好養身子就是了。”
金秋應著退出門去,銀秋疑惑:“娘娘,您這般,是要去見誰啊?”
張爾蓁盒上胭脂的蓋子,站起來往門外走,“去見見‘過去’,不過,首先得去請旨外出。”
“娘娘,您昨兒才回來,又要出宮去啊?而且您方才不是才跟太妃說了身子不適,這會兒就出宮怕是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張爾蓁回頭催促:“再不跟上來,你就不用跟著我去了。”銀秋忙跟上,想著娘娘大概是出不了宮的,一會兒就得回來。
可是張爾蓁的出宮之路很順暢,找到了魯公公,他撒腿就進去通報,因著皇上還在與商大人李大人或是趙大人商討家國大事,魯公公笑得一臉諂媚:“娘娘,聖上說了,您想要幹什麽都行,隻是別跟昨日似的,奴才還嚇得慌呢。”
“驚到魯公公了實在不應該,我想出宮去,不知道魯公公能否安排一下?”張爾蓁笑眯眯的。
“好說好說,奴才這就去安排幾個人跟著娘娘。”魯公公臉上跟開了花似的,退出張爾蓁的視線才苦著一張臉嘟囔“我的小祖宗,又要出宮,這宮裏就這麽一位女主子,都不好伺候……”
張爾蓁出宮的目的隻有一個——去看望故友,目標有兩個——明月和李灼灼。
金鼇玉橋西、欞星門迤北羊房夾道裏有安樂堂,奶娘把明月送到那裏,捐了足足的香油錢燃著明月那盞長明燈,豆粒般大的火光在昏暗的房間裏隱現。張爾蓁自己對著明月孤零零的牌位看了很久,沒有講話也沒有流眼淚,兩人默默無言,半個時辰後,張爾蓁轉身離開。見到安樂堂的管事,張爾蓁又給她五十兩銀子,“這裏邊的丫頭麻煩堂主多多照顧了。”“放心,老身知道這都是可憐人。”“嗯,她是個好孩子。”
張爾蓁離開,又去了李府。李灼灼的死於李府是件極不光彩的事兒,李夫人淡淡的接見了張爾蓁,“小女已走兩年了,隻有個衣冠塚,旁的也沒什麽。她的房間也沒動過,你隨便看看吧。”“謝謝夫人,我坐會兒就走。”張爾蓁送走了羸弱的李夫人,看著她拐彎走遠才推開李灼灼的房門。
李灼灼的閨房布滿了灰塵,是很久沒有被打掃過了。這大概是張爾蓁第一次來到這裏,那個英氣十足的女子竟然分外喜歡粉嫩的顏色,床帳是水藍色,屏風是鵝黃色,桌上的團扇是可愛的卡通,張爾蓁拿起看,依稀認出是當年她送給灼姐姐的那個憨態可掬的娃娃的樣兒。果然,張爾蓁在屏風後麵精致小巧的小椅子上看到了那兩個娃娃,坐的端端正正的睜著眼睛,頭上蒙了一層灰。張爾蓁抱起一個,輕輕撫摸它的腦袋,就像當年灼姐姐抱著它的時候,笑容猶在眼前。
“恨你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離別離別,哪裏長相隨,誰又能長相隨。
很久之後,張爾蓁把娃娃端端正正的重新擺回去,娃娃和來時一樣,坐著很乖巧,睜著大眼睛。張爾蓁輕輕關上門走遠,穿過李家花園的時候看見了李炎炎,李炎炎想跟她說話,她隻是淡淡看過去,徑直走遠。
這趟出宮隻用了一個時辰,張爾蓁回到坤寧宮的時候,魯公公已經等著了,手裏捧著明黃的聖旨笑的像個苗條版的彌樂佛,“娘娘您回來了,請娘娘接旨——”
張爾蓁很意外聖旨來的這樣快,“魯公公,要不要我更衣後再來接旨?”
“不必不必,娘娘,您接旨,不需要什麽講究。”魯公公繼續笑眯眯地。
張爾蓁斂裙下拜,魯公公高亢的聲音開始念——
朕惟德協黃裳、王化必原於宮壼。芳流彤史、母儀用式於家邦。秉令範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谘爾側妃張氏、乃戶部左侍郎張巒之女也。係出高閎,祥鍾戚裏,矢勤儉於蘭掖。展誠孝於椒闈。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翬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稱。宜膺茂典。茲仰遵慈諭、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爾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蘋、益表徽音之嗣。榮昭璽紱、永期繁祉之綏。欽哉——
魯公公笑著將聖旨交到張爾蓁手裏,“恭喜娘娘,賀喜娘娘,雜家這就回乾清宮轉告皇上,宣旨結束,娘娘已經接旨了。”
“有勞魯公公了。”張爾蓁送走魯公公一行人,才在金秋銀秋的簇擁下進去了坤寧宮。
“娘娘,奴婢真開心,您受了那麽多罪,如今終於也是苦盡甘來了。”金秋邊說著竟然哽咽起來。
張爾蓁有些感慨著:“聖旨接到了,如今還有你們兩個陪著我,到最後不是孤家寡人的,我也很開心。”
“說什麽呢,即便沒有我和銀秋,您還有皇上呢。”金秋抹著眼淚笑“奴婢真是該打,大好的日子哭什麽。”
“忙了一早上,也該用飯了,銀秋,傳膳吧。”張爾蓁坐在桌邊,將自己這輩子接到的第三張聖旨攤在麵前,金字金粉慷慨有力筆走龍飛,是朱祐樘的字,是他親手寫的。慢慢撫摸著上麵每一個字,這些似乎仍舊帶著溫度的字直鑽進心裏,癢癢的熱熱的,張爾蓁喃喃:“原來原來,我才是朱祐樘的皇後”
…………
弘治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是欽天監算出來的大吉之日,這日是冊後大典,城裏城外一片歡呼。寅時正刻開始,城門大開,五城兵馬司的姚遠姚將軍帶著一千兵守衛著城門,務必保證今日封後大典順利。百官朝服加身,整理利索後便帶著自家小廝朝皇宮去,去時天還是黑的,到的時候天已然大亮。
張府眾人也起得早,都聚在朝暉堂按著大小順序坐好,上首坐著張巒和金氏,張巒一側坐著鶴齡延齡兩兄弟,金氏一側坐著爾淑和湯姨娘。張巒細細打量兩個兒子麵上的神色,嚴肅道:“今日封後大典,是皇上器重,是天家的賞賜!我張家該做什麽,該說什麽,我有必要提醒提醒你們!皇後娘娘雖然是我張家姑娘,可如今,你們不可以皇後娘娘娘家人自居自傲,敗壞我張家名聲,連累皇後娘娘美譽!延齡,前幾日你在學堂念書時打壞了趙家公子的腿,揚言要幹什麽,你給我說道說道!”
被點到名的張延齡一哆嗦,有些害怕的站起來道:“爹……,我錯了,再不敢了。”
“說!當時你說什麽了?!”張巒狠狠瞪一眼想開口的金氏,繼續道:“……你當我不知道,你說你是當今皇後娘娘的嫡親兄弟,莫說打斷你一條腿,便是殺了你也行!是不是!為父事忙,你被你娘縱的越發猖狂,這樣子,與當年萬家又有何益!你們不知收斂不分好歹,萬家如今的下場,就是你我日後的樣子!我現在走了,你們好生想想,誰還敢有那種高人一等的心思,我便先請了家法,把他送到山東老家去替我張巒守著祖宗罷!”
張巒拂袖而去,上了馬車往皇城方向駛去。此時的張家姑娘張爾蓁,正被禮官伺候著換上皇後專屬的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