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朕可是人
張爾蓁看著那對母子遠去的背影想起了那幅叫《拾穗者》的世界名畫,什麽是勞苦人,其實世上沒有勞苦人,隻要心裏是暖的,即便沒有鞋子穿打著赤腳也不覺得苦。當今盛世,平安喜樂順遂,便再沒有什麽值得傷感的。呆呆地看了會兒,直到那對母子消失在道路盡頭,張爾蓁才道:“越往前邊去人越多了,咱們這麽些人馬怪唬人的,曹大人,咱們要不要換條道?”
曹順大咧咧的摸著胡子思忖道:“都怪老曹不熟悉這地方,原本想著走有村子的地兒更安全些,竟忘了咱們人多,那些個村民看到咱們都嚇得慌。剛才我去打聽了下,這邊不遠處原來就是郕王軍隊一個大營,前幾年這邊經常征兵,家裏的老少冷不丁的就少一個,回頭一打聽都被抓到兵營裏去了。那時候可都是人心惶惶的。哈哈,老曹一問,他們都說虧得現在太平了,新皇仁政,又可憐他們,免了幾年的稅,這集上才熱鬧起來,家裏都有些餘糧,拿到集市上去換點布換點糖,也能抓點藥給家裏的老人看看病。剛才看到咱們的隊伍,還以為又來征兵的,有些人都嚇得不輕。都是老曹不仔細,險些出事。現在這世道好啊,老曹是個粗人,也是窮苦人出來的,咱們這些人可不管是誰做皇帝,能讓百姓們吃飽穿暖的就是好皇帝!我這一打聽心裏就敞亮就高興,送你回京啊,也就更有勁頭了。”
張爾蓁伏在窗邊笑了,接口道:“既然他們害怕,咱們還是走原來的道吧,也快些。”
“說的是,這回老曹一定看緊點,若是還有那些個不長眼的來,定要砍了他的腦袋。”曹順敲一下腰間的長刀叮當作響,大喊一聲:“前邊拐小道,繼續北上!”打馬“噠噠”的離開了,留下滿地黃沙亂飛,金秋猛地放下簾子嘀咕:“果然是粗人,就不知道跑慢點,這灰塵到處亂飛,髒死了。”
馬車穿過黃沙繼續往前跑,張爾蓁隱隱聽見遊穀大聲嚷嚷:“曹大人曹大人,你放下我吧,我快被顛死了。”
“哈哈,老曹帶著你多好,比跟著那些糙漢子舒坦。”
張爾蓁想到遊穀那張牙舞爪大聲驚呼的樣子,嘴角上揚“噗嗤”一聲笑出來,擦著笑出來的眼淚道:“若是沒聽見遊穀這小子說話,還以為他被丟下了呢。”
金秋瞧見側妃心情好了,也跟著湊趣道:“遊穀卯時才來看過您呢,瞧著您還在休息,他又悄悄走開了,不敢打擾。遊穀看起來不大,還背著手走的,那樣子可好笑了。”
“他啊,是在高牆裏悶壞了。”張爾蓁笑道:“回京以後就跟讓他跟著鶴齡,相互做個伴。”
“側妃想的周到,遊穀也不好跟著咱們進京去,跟著大少爺,日後的前程有奔頭。”
張爾蓁跟著點點頭,日後遊穀或是習文或是習武,應當都會有好出路。
因著第一夜的**事件,曹大人打起十八分精神,嚴肅著一張臉萬分謹慎,一隻蟲子都別想飛進隊伍裏來。這種情況持續到拐進官道後才算是舒了一口氣。白日趕路,夜裏找個客棧或是農家休息,越接近京城,張爾蓁時而心慌,時而忐忑,近鄉情怯,她太了解這意味著什麽。她斬釘截鐵的告訴弋千她要回來,卻在看見京城城牆的時候,並無多少喜色。馬車裏一片寂靜,幾人都不太高興,張爾蓁問她們:“這就要進皇宮去了,你們不大喜歡?”
“奴婢……,側妃您喜歡,奴婢就喜歡。”銀秋嘟囔著,有些擔心的看著張爾蓁道:“這幾天看著側妃您就沒有高興的時候,這還不如咱們在鳳陽的時候呢。”
張爾蓁笑笑沒做聲,自己變得多愁善感的性子連自己都不喜歡,惆悵什麽,如今歸來隻會越好,有什麽好擔心煩躁的。
曹大人是個天生的軍人,做事雷厲風行不拖遝,馬車駛進京城後,筆直的往皇宮方向前進。曹順的神情嚴肅,這大概是他為數不多的進京,抓著腰間長刀的手青筋暴起,看著兩旁圍觀的路人都要吆喝幾聲,不準靠近,不準擋道。張爾蓁撩起簾子去看,衣著光鮮的京城人或是指著馬車議論紛紛,或是看著隊伍的高頭大馬嘖嘖有聲,亂糟糟的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遠遠看見了齊柳巷的珍寶閣,沒了弋千的珍寶閣再不是門庭若市的熱鬧場景,冷落而蕭瑟,偶爾走過一個綾羅加身的夫人被丫鬟攙著進去。小商小販大聲吆喝的聲音比曹大人的馬蹄聲大許多,飄來的各色香味爭先恐後的往鼻孔裏鑽,張爾蓁禁不住的打了個噴嚏感慨道:“京城還是京城,不論誰做皇帝,都影響不到他們,依舊是繁榮的很。”
馬車駛過如玉茶樓,樓上的賓客好奇的往下看,這前後圍滿了士兵的馬車帶回來的是誰,新皇登基後再不允許城裏出現這樣的場麵。角落裏站著一名男子,端著一盞紅褐色小茶壺呆呆的沒有動彈,茶水倒在了桌子上也不自知,小二在他耳邊輕喊,他才晃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方才馬車裏的女子,真像張家的姑娘……梁玉自嘲一笑,搖搖頭道:“她怎麽會在京裏,定然是自己看錯了。”
皇宮門口已經有頂小轎候著,曹大人看著蓁側妃從馬車上下來又上了小轎子,大聲道:“老曹這就把遊穀送到張家去,你就不要掛心了。老曹隻能送你到這裏,還要趕著去複命,告辭了!”
這已經是皇宮門口,守衛森嚴莊重,遊穀並不敢說話,看了張爾蓁好一會兒才轉過身隨著曹順離開。張爾蓁是不願意帶著他進宮的,因為宮裏的男人隻能存在兩種,一個是皇帝,一個便是公公,遊穀是個聰明人,定然知道的。金秋銀秋和湘秀跟著張爾蓁進宮,還是從神武門進去,小轎子很平穩,前後四個一般高的公公走起來轎子都不帶晃一下的。朱紅色的轎簾子輕輕晃動間張爾蓁可以看見公公們藏藍色的衣袍上晃動的朱紅色碎滌子。
兩年後又回到皇宮來,金秋銀秋皆恍惚,垂著腦袋亦步亦趨並不敢隨意打量,湘秀更是謹慎,邁著小步子走的很急。靜悄悄的小隊伍走在諾大的皇宮裏就像大海裏注入了一滴水,沒有半點漣漪。皇宮寂靜的可怕,夏日的豔陽一路送著他們穿過了禦花園,接著過了坤寧門,到了宏偉的建築前,轎子平穩落地,簾子被打開,張爾蓁輕抬腳步出來,無需抬眼去看,眼前熟悉的翹簷飛瓦和身旁高入雲霄的萬年柏鬆便告訴她這是什麽地方。
金秋麵色欣喜而惶恐,扶著張爾蓁的手止不住顫抖,張爾蓁輕輕拍拍她的胳膊,問旁邊的公公:“是誰要你們把我抬到這裏來的,是讓我在這兒等著,還是進去等著?”
為首的白麵公公拱手道:“是魯公公吩咐奴才們去神武門接人,再把娘娘送到坤寧宮來,至於其他的奴才就不清楚了,娘娘您先進去歇著,想必魯公公一會兒就過來了。”
坤寧宮如今無主,當年的皇後娘娘如今應該也榮升成了皇太後。
住進坤寧宮,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張爾蓁會成為下一任皇後。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這就是皇後,這就是一國之母。
思索許久,張爾蓁還是扶著金秋抬腳踏進了坤寧宮的大門。坤寧宮很大,中間是進深五間的寢宮,東西兩側是兩個暖閣,連接著兩個長長的深廊,地上貼的是顆粒細膩,質地密實的金磚,據說這東西冬暖夏涼,踩在上麵還有延年益壽之功效。張爾蓁慢悠悠走著,慢悠悠的打量著,徑直進了正中間的寢宮。都說滄海桑田夢裏間,幾硯昔年遊,於今成十秋,物是人已非啊。兩年前的那個夏日,她在這裏下跪,先帝坐在上首,皇後坐在一側。因為她“殺”了萬貴妃,她狼狽她該死。被先皇責問,然後看著當年的皇後一臉哀傷的神色為她求情。如今的歸來,先皇沒了,皇後沒了,當年大殿內的人如今沒剩下幾個了,隻有自己在這偌大的地方,想笑嗎,是的,便是想笑,都沒人欣賞。
張爾蓁坐在上首黃花梨的椅子上,金秋銀秋一左一右跟著,湘秀離得很遠,抱著自己的小包袱看著這陌生的地方,似乎很迷茫,又很彷徨。張爾蓁眯著眼睛坐了一會兒,她覺得似乎少了什麽,這裏**靜了,整個皇宮都**靜了,安靜的沒有絲毫人氣。
“你們也別站著了,找個地方坐會兒歇歇吧,累了一天了,咱們還沒吃飯呢。”張爾蓁伸手倒了杯茶悠悠道。
金秋搖搖頭道“這裏是皇宮,奴婢們可不敢坐,這可不是鳳陽沒人看著咱們。側妃,您說怎麽一個人都沒有,怎麽皇上也不過來看看?”
張爾蓁輕輕啜一口茶道:“我也覺得奇怪,這一路上連個人都遇不到,都哪兒去了。”
張爾蓁沒聽見腳步聲,耳邊卻響起來熟悉的聲音,“如何沒人,朕可是人。你們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