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猝不及防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風雅澗一如平常,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張爾蓁看著日曆,今日是六月初六,通俗的說法便是過半年了,這說明今年已經過去一半了,是該慶祝慶祝。風雅澗的慶祝很簡單,菜並不能多豐富,也沒有雞鴨魚肉的擺桌子,張爾蓁取出荷花酒倒滿了四個大碗,四人像是桃園三結義般的豪爽,一飲而盡。
“不知今夕是何夕,好歹知道今日是何日,下半年的目標是不生病,開心!”
“是!”銀秋很響亮的應著,金秋遲疑著開口:“……上次側妃你們出去帶回來的東西都用完了,咱們要不要再出去置辦點啊?”
湘秀忙從懷裏翻出鑰匙作勢就要往那個房間去,張爾蓁知道若不是那個房間的機關太沉,湘秀一個人壓根抬不動,興許她早都出去了。可是張爾蓁還是搖著頭;“東西沒有了便沒有了,我有預感,最近有事發生,咱們還是別出去惹事,萬一有麻煩就糟糕了。況且今年的雪災嚴重,外麵說不準是個什麽光景……”
“側妃,您最近怎麽越發謹慎起來?咱們還能有什麽事啊。”銀秋嘀咕著。
“再過幾日吧,再等等……”張爾蓁又給自己倒滿了酒,輕輕啜一口,看著渾濁的液體印出自己瘦削的臉,張爾蓁閉上眼睛,急什麽,不要著急。
六月初九這日,似乎一切如常。清晨,金秋銀秋忙著整理打掃,湘秀還是舉著掃把掃著角落的枯葉,張爾蓁伏在案邊寫著昨日的生活。然後風雅澗的大門被打開了,不是吃飯的時候,開門的隻可能是一個人。滿臉胡須的曹順曹大人帶著一隊人馬走進來,看起來很激動,他徑直走進來,尋到張爾蓁,撐開手中的明黃聖旨,“蓁側妃接旨——”
張爾蓁跪在第一位,後麵跟著金秋銀秋,湘秀跪在最後麵,曹順的聲音中掩飾不住的欣喜,張爾蓁沒有聽清楚前麵說什麽,她隻聽到了最後一句話,“……即日啟程,不得有誤……”
“還不接旨?”曹大人提醒著。
張爾蓁猶如在夢裏,顫巍巍的舉手接過聖旨問道:“這聖旨是誰下的?”
“能下聖旨的自然隻有皇上一人,別人若是假傳聖旨,那是不想要腦袋了。行了,你趕緊收拾收拾,隨著老曹進京去吧。脫你的福啊,老曹也能進京了。”
“當今聖上是誰?”張爾蓁問的很平靜。
“哦,你還不知道呢,如今是弘治二年,在位的皇上就是先帝的三皇子呐,哈哈。”
“哦,原來如此……”張爾蓁叩頭,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太好了……朱祐樘,活著呢……
聖旨到的急,曹大人也是清晨收到的,這會兒更有許多事情準備,他要離開鳳陽一陣子,京城來的黃磊代替他守著高牆。兩個大漢相見皆是唏噓,兩年前黃磊送人來,兩年後曹順送人走。
金秋銀秋開始收拾行李,兩個人的手都是顫抖著,她們以為再也出不去了,可是驚喜來的猝不及防。張爾蓁收拾了這兩年的兩本厚厚的日曆,還有地道裏帶出來的有著三道金鎖的盒子,其餘也沒什麽值得帶走了,不,興許還有……
“湘秀,我帶你出去罷。”
湘秀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她會跟著新皇的側妃出這高牆,原本該是多麽歡快的一件事啊,她在這裏呆了九年了,做夢都是想出去。那日曹順的話又一次將她打入地獄,太子登基,意味著郕王一派失敗了,若是在爭位的過程中失敗了,後果可想而知。
湘秀覺得自己很膽小,她原本急切的想要出去,可機會來的時候,她又退縮了,她搖搖頭,然後回了自己房間。
張爾蓁將日曆本小心的放進盒子裏,對著金秋道:“去問問湘秀有什麽要帶走的嗎,一起收拾收拾吧。”
“可是湘秀不是不想走嗎?”金秋手下不停的忙活著。
“你再去問問罷,還有……問問那個吹簫的是誰,若是她還不說,就算了……若是她想帶走,就一同帶著。”
“奴婢這就去看看。”金秋飛奔著去尋湘秀,張爾蓁坐在案邊慢慢研磨,筆頭抵著下巴沉思了會兒寫道:“遊嬤嬤親啟:有緣能見,吾此歸京,不能道別,然心念之感之,謝嬤嬤一時之恩,爾蓁即行,京城一見,珍重,拜別。”然後擎著筆放在端硯台上磨著筆頭,重複幾次才作罷。
“側妃,咱們的麻將牌還要不要帶著啊?”銀秋咋咋呼呼的。
“嗯……帶上吧,路上興許還能抹上兩把。”
“側妃,咱們園裏的菜剛剛長出來,咱們吃不到了呢……”
“吃不到了啊……那也沒辦法。”
“側妃,您喜歡的那件銀狐大氅還帶著嗎?”
“那個不帶了,原本就不是咱們的東西……”
“側妃,還有咱們釀的酒,還有好幾罐子呢……”
“銀秋啊,你是不是不想走?”
銀秋哽咽道:“側妃,咱們回京後,是不是就沒有這般安穩的日子了?”那些爾虞我詐,那些驚心動魄,讓習慣了安詳舒適的銀秋惶恐又害怕。
“哭什麽,若是日子仍舊不好過,我就帶著你們走,咱們再也不回來了。”張爾蓁慢悠悠的吹幹了墨跡,又慢悠悠的把它折好,“別哭了,什麽樣的苦難都過來了,如今興許就是出去享福的呢。”
“……側妃,奴婢也高興太子……哦不,聖上還掛念著您,奴婢隻是想到以前的日子……比不上咱們在這兒,雖然吃的不好,但是奴婢是真的開心……”
“人若是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啊,便是茅屋瓦舍也覺得幸福。這一晃眼兩年了,也該回去了。”張爾蓁站起來,“你去尋湘秀拿鑰匙,我要去地道送個東西。”
“側妃等著,奴婢這就去。”銀秋一溜煙跑出去了,諾大的屋子隻剩下張爾蓁,她一點點摸著躺過的貴妃椅,用過飯的楠木桌,插過花的雙耳銀絲琺琅白瓶,床邊小幾,還有夜裏驚醒時陪著她的金底小燭台,她曾無數次想過,若是朱祐樘真的不來找她了,她會在這裏呆一輩子嗎?不,她不會的,她要出去,尋個僻靜的鄉村,做個休閑的人。什麽朱祐樘,什麽皇宮,什麽京城,甚至是張家,都與她再也沒什麽關係。如今朱祐樘派人來接她了,她心裏是歡喜的,她還是想回去,看看朱祐樘身子是不是好了,看看他拚命打下來的江山在他手裏漸漸富強起來,
“該回去了,這兩年……我過得很快樂,謝謝你們……”
湘秀還在猶豫,銀秋拿回來鑰匙,張爾蓁拉著金秋銀秋去了那間屋子,費力的打開了地道,張爾蓁懷裏揣著信進去,“你們先去收拾,我一會兒就回來。”然後很嫻熟的踩上了鐵梯子,下到地麵後,張爾蓁一路小跑。水晶棺仍然靜靜放著,裏麵沒有先帝的任何東西,那口金絲楠木棺材依舊,萬貞兒的衣裳布滿了一層灰塵,看樣子先帝駕崩後這裏沒有被動過。
“聽說你要走了,怎麽還有時間到這兒來。”遊穀從耳室裏鑽出來,有些不滿的盯著張爾蓁。
張爾蓁將信遞給他,“我就要走了,這有封信謝謝嬤嬤,你幫我轉交給她。”
遊穀甩甩信封,看著張爾蓁的目光中帶著期盼,“嬤嬤說我若是能見著你,就讓我跟著你走,你可願意帶著我?”
張爾蓁看看滿室的蠟燭,又低頭看看遊穀閃爍的大眼睛笑道:“嬤嬤不想讓你跟著我進京,隻是……你若是能說服她,我可以帶上你。”
“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張爾蓁最後看一眼這寬敞的墓室,轉頭走進地道:“下午我就要走了,你若是也走,便在高牆大門那兒等我。”
“你說話算數啊!”遊穀大聲喊著,直到看不見張爾蓁的身影才開啟機關鑽出去了。他也要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想回來了。
張爾蓁出來的時候,金秋銀秋已經收拾完畢,湘秀背著個小包袱坐在遊廊上愣愣的盯著樹梢發呆。
“湘秀要跟著去京裏,還有吹簫的那個……湘秀不說,咱們不必管了。”金秋拖著一個大木箱子到了院子裏,又把一個小的堆在上麵,隻等著曹大人帶人來的時候給收拾裝上車。
“最後打掃打掃吧,咱們來的時候什麽樣兒,走的時候就該是什麽樣。”張爾蓁走到湘秀邊上,問道:“想好了,吹簫的那個……真不管了?”
湘秀先是沒有反應,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抓過張爾蓁手,在上麵寫道:“謝謝。”
張爾蓁笑著收回手,“我特別相信緣分,咱們能遇見,便是命中注定的,你的謝謝,我收下了。”
曹大人很準時,帶著一隊人馬馱著蓁側妃的行李出了風雅澗,她們離開後,風雅澗便沒有一個人了。
和來時一樣,出了風雅澗的大門,出了第二道厚重的城門,又出了第一道高高的城門,真真切切的站在了鳳陽高牆的門口,張爾蓁深呼一口氣,轉頭看見背著小包袱站在牆角的遊穀。她衝著遊穀招招手,遊穀跑過來,仰著脖子道:“嬤嬤讓我跟著你了。”
“嗯,已經知道了。”張爾蓁笑眯眯指著前麵的馬車,“你是坐馬車,還是想自己騎馬?”
“我是男人,要騎馬的。”
“哈哈,好小子,就跟著老曹吧,側妃,咱們啟程吧。”曹順更是迫不及待。
“好,啟程吧。”張爾蓁最後看一眼**肅穆的高牆,撩起裙擺上了馬車。來的時候是個油布小馬車,回去的時候是這般華麗精致的軟布高枕。
“金秋,來的時候孫公子送的那些個抱枕還有嗎?”
“那些個早都仍了,側妃,您提那個做什麽?”
“扔了就扔了吧,突然想起來了。”張爾蓁腦袋倚在車壁上一擺一擺的,有些悵然道:“你們說咱們回去後,還能看見多少熟人?”
金秋銀秋兩人麵麵相覷,金秋道:“側妃,您別傷心,咱們再走幾日,就可以到京城了,到時候,不就都知道了嗎。”
“嗯……,你說的也對,我這是近鄉情怯?”張爾蓁自嘲的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湘秀緊緊抱著小包袱靠在角落裏,說到近鄉情怯,她更是抑製不住的發抖,離開京城時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如今的自己,粗俗滄桑,像個鄉間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