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兩年

  張爾蓁自己摸麻將摸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金秋和湘秀,又喊銀秋過去看看。等了兩刻鍾,金秋和銀秋一臉驚慌的跑過來,金秋遲疑道:“側妃,湘秀好像是……出去了。奴婢們找了院裏所有地方也沒瞧見她。”


  “哦?她從哪兒出去的?”張爾蓁繼續摸牌。


  “……奴婢沒找見她,猜測她興許是出去了。”


  “大門那兒關著呢她沒銀子打點,這牆那麽高她也爬不上去,湘秀怕是在哪兒睡著了,她出不去的,不必驚慌。”張爾蓁還在悠然摸著牌,有些遺憾地想著:三缺一啊,看來今兒是打不成了。


  傍晚用飯時,湘秀果然準時出現,看起來有些虛弱,兩手心通紅,微微喘著粗氣,衣裳下擺還裂了一道口子,上麵布著灰塵。很明顯,湘秀這是去了那間房子,也許還爬了床底。


  張爾蓁夾了一筷子菜慢慢嚼著,“還是安生呆著吧,如果這地方真能那麽容易出去,何至於會攔著你這麽些年。”


  湘秀抬頭看一眼張爾蓁,有些不服氣,又有些憤懣。


  “你們都覺得我不著急也不心急,這話說也沒錯,急啊,隻能讓我們上火,眼瞅著春天過去了,夏季上火可不好過。”張爾蓁歎口氣。


  湘秀仍舊不服氣,沾著水在桌子上比劃“新皇帝”,然後一臉疑惑的看向張爾蓁。


  “我也不知道,別以為我故意瞞著你啊。”張爾蓁仰著脖子長歎一聲:“這興許就是命,也說不準呢。”


  湘秀端著飯呆愣愣的看著,神情漸漸平靜下來。


  日子還得過,張爾蓁悠悠哉哉,金秋銀秋也不再伸著脖子盼,該幹什麽幹什麽,湘秀仍舊是除草打掃的,日子過得平淡,也快。接著風雅澗迎來了人數最多的春季,接著迎來了夏天,然後張爾蓁舉辦了一場晚會,慶祝她們來到鳳陽一周年。張爾蓁取出最後一壇酒,小心翼翼的倒滿四個小酒杯,“來,幹杯,一周年快樂!”酒不夠了,不知道能不能自己釀點出來,沒嚐試過,下次試試。


  金秋端著酒杯啜一口,“一年了啊,過得真快。”


  “可不是,我總結一下,咱們最近過於懈怠,瞧這院裏的草都露出腦袋了。明個要把菜園子整理整理,把冬季的衣裳封進箱子去,這幾日天熱蟲子也多,采點薄荷葉子到處插點清新清新空氣。還有廚房裏那些臘肉啊……還得拿出來晾涼,把那些個毛毛曬掉,還有……讓我想想,最近清閑慣了,有不少事要做呢……”張爾蓁掰著手指頭一點點念叨,最後又感慨道:“感覺自己這會兒倒像個老嬤嬤,囉嗦的很。”


  銀秋忙道:“側妃說的這些,奴婢都沒想到呢,側妃越來越細致悉心了,這些小事還勞您掛在心裏,都是奴婢做事不周全。”


  金秋也點頭附和,張爾蓁哈哈大笑,“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啊……,陶潛陶大人向往的生活,硬是被我給趕上了……”張爾蓁舉起酒杯對著湘秀,“這一年多謝湘秀的照顧,我先幹為敬。”然後一揚脖子喝幹了,湘秀慢慢的品著酒,似乎喝著天底下最美味的甘泉,然後舔舔幹澀的嘴唇,看著張爾蓁,又伸手指指自己的脖子,眼神充滿眷戀。


  張爾蓁冷不丁的蹦出來“你是被人在酒裏下了毒,才變成如今這樣子?”


  湘秀點頭,又指指身下,張爾蓁了然,“也是因為她?還好還好,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張爾蓁很愉悅的擺擺手,看起來心情極好。


  “不管我是嬤嬤也好,陶大人也罷,這一年過得充實,也是虧得你們陪著,以後……咱們繼續有酒一起飲!”


  金秋銀秋眼角閃著淚花連連點頭,湘秀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諷,慢慢將酒倒在了地上,祭奠死去的皇貴妃,也是慶祝皇貴妃的死去。


  張爾蓁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如今還不知是個什麽年份呢……,不過,仍舊是大明朝罷了,這便宜,外人可奪不走。”


  湘秀點頭表示讚同,大明朝,隻要是朱姓當皇帝,就好。


  張爾蓁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灌下去,抬頭的瞬間有些恍惚,牆角的宮燈啊,今兒夜裏你可真刺眼,刺的我眼角疼……


  金秋銀秋扶著醉倒的蓁側妃回到了床上,伺候寬衣後才退下去。迷迷糊糊的張爾蓁嘟囔著:朱祐樘你就是個騙子,說好一年來接我的,你人呢……你人呢,你個大騙子……


  這夜,許久沒做夢的張爾蓁又回到了前世,依舊是車水馬龍,仍然是高樓大廈,場景也熟悉,是遇見朱祐樘的那個大廈門口。瞧瞧,朱祐樘在幹嘛呢,一手舉著一束色彩豔麗掛著金邊的玫瑰花,一手小心嗬護著踩著尖頭高跟鞋的女子?女人臉上一副巨大的墨鏡遮住大半張麵容,張爾蓁還是認出她來。原來長大後的如月,穿著現代衣裳是這個樣子……


  可是朱祐樘,你為什麽會離她那麽近?

  為什麽對著如月笑得那般開心?

  他們就這樣在張爾蓁身邊走過,呆滯的張爾蓁清楚的聽見朱祐樘的聲音,“……子涵,你先回去休息,我這邊忙完了就去找你。可別亂走……,若是再走丟了要怎麽辦……”


  “……人家不會那麽笨的,你就放心了……”


  兩人坐上車走了,張爾蓁還想掐醒自己,這是什麽?是夢嗎?這是什麽荒誕離奇的夢,那個被她救下的叫如月的小姑娘,竟然成了朱祐樘的新歡?


  張爾蓁還是顫巍巍的舉著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然後移著摸到了自己的臉,“這太離譜了……,不對啊……”她使勁掐著自己,眼前的場景漸漸模糊,再使勁……,再使點勁……


  “啊——!”張爾蓁驚醒的時候依舊是夜裏,她看了一眼牆角的沙漏,醜時啊,才醜時……,睡前的酒讓她有些頭疼,有些嫌棄自己渾身的酒味,張爾蓁還是順著昏暗的燈光找了件衣裳換掉,神清氣爽的躺回床上,睜著眼睛開始發呆。


  她想可以開始考慮日後的生活了,若是……朱祐樘真的不再來找她,她真要在這高牆裏過一輩子嗎?

  她有銀子,有出路,可以逃走的不是嗎,找個偏僻的小地方置上幾畝田地,過上小地主婆的日子是多麽令人期待。張爾蓁的雙眸在夜裏閃閃發光,她一眨眼睛,淚水還是順著眼角順著臉龐留下來,又順著流進床上,她嘀咕著“我真的可以這樣過一輩子,然後找個老實的莊稼漢子嫁了,生一個可愛的寶寶,這一輩子也就沒白活啊……上輩子死的時候可是赤條條一個人……”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張爾蓁又喃喃“可是為什麽我不願意那麽做呢……,我在想什麽……,說到底我還是很虛偽,我眷戀那個地方是嗎……可是,他如今又在哪兒,是不是已經彩蝶成群,早就忘記我了……,一年了,過得可真快……張爾蓁,你是個廢物……”


  “張爾蓁啊張爾蓁,你個沒出息的。”張爾蓁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裏,沙啞的聲音傳出來,“不過是一個男人,有什麽值得傷心的。不過……還是……再等等吧,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風雅澗的生活一如平常,四人抱成一團的孤寂日子平順無波。接著是夏季,秋季,又是一個中秋。然後便下了第一場雪,張爾蓁裹著厚實的毛裘看著雪花慢慢落下來,吩咐金秋準備地龍和手爐,這個冬天怕是很冷。


  “側妃,咱們可早就準備好了,上次啞巴公公送來的鬆木碳很多,都堆在廚房裏,夠咱們用一整個冬天呢。”


  張爾蓁看向笑眯眯的銀秋,指著她不滿道:“知道下雪了還不多穿點衣裳,要是凍著了,不還是自己受著。”


  “是是,奴婢這就去添衣裳。側妃您說今年冬天會特別冷?”


  “今年雪來的早,瞧著這第一場雪下的又急又密,今年冬季怕是不好過呢。”張爾蓁伸手接過幾片雪花,它們靜靜的落在手掌上,清晰可見的六角菱形慢慢的融化了,張爾蓁歎口氣道:“怕是又要凍死人了。”


  “這才十一月呢,就下雪,確實有點怪,看這天陰沉的嚇人,側妃還是趕緊回去暖和著吧,您一向怕冷,更不敢凍著了。”


  張爾蓁點點頭,跟著銀秋回了屋子。屋子雖然點了幾盞燈,仍舊有些陰暗,什麽樣的天氣最適合睡覺和感傷?自然是陰雨天和下雪天。張爾蓁卸下大氅,坐在案邊上開始研磨,舊的日曆本已經用完了,這新的也用了大半,今兒是十一月十一,雪……


  在風雅澗的第二個除夕依舊是去年的樣子,不過酒換成了荷花酒,這是張爾蓁指揮著院裏的人釀的,喝著微甜,更像是飲料似的,也算半個成功了。飯桌上還有慣例的一隻燒雞,四人誰也沒有動它,那隻整齊的雞就跪在盤子裏,胖胖的身子油光滿麵的。張爾蓁看了它好一會兒才舉著筷子插進去,“吃了它,才是它最大的價值。”


  湘秀默默喝著酒,眼睜睜的看著那隻燒雞被張爾蓁大卸八塊。她接過張爾蓁遞過來的一隻大雞腿,毫不留情的咬了一口,真香!


  除夕之後大雪連下三日,風雅澗的雪已經一尺厚,張爾蓁邊指揮著撒鹽,邊看著低沉的天空嘟囔,“瞧這樣子,怕是還要下,今年的百姓要遭殃了。”


  “如今不知是個什麽情況,新皇怕是日子也不好過呢,才登基便遇到這樣的災難……”銀秋話還沒說完便被金秋打斷,“咱們這院裏雪可真多,側妃,您要不要看雪人,奴婢這就給您堆一個。”


  張爾蓁笑著攢起一個雪球拋向半空,看著雪球落地“啪”的一聲碎掉,“要堆就堆個大的,還要給它穿上紅衣裳,最紅最豔麗的那種。”


  “得嘞!”金秋大叫一聲,拉著銀秋去找紅色的衣裳。


  湘秀還在掃地,慢悠悠的一下接著一下。


  張爾蓁問她:“你希望新皇是哪個呢,你說這大雪會不會讓新皇焦頭爛額起來?”


  湘秀頓了一下,握著掃帚開始在雪地上滑,“郕”,張爾蓁才看清楚,湘秀一掃,整個字都模糊掉。


  “原來你是他家的人……”張爾蓁嘀咕著,又笑道:“今兒這雪下得足,若是不玩玩確實可惜了,等會兒一起來堆個雪人?看看,你才掃過的地兒又落上雪了。”


  湘秀很順從的把掃帚豎在牆角,從旁邊粗枝上捧上一手雪,直到雪涼的手微微發麻才把它們丟掉,張爾蓁笑她:“玩雪可不是這樣玩的,除了堆雪人打雪仗,還可以做個雪洞壘個雪屋……哦,對了,下雪與火鍋最配了,咱們今兒吃火鍋好了,這鬼天氣冷的很,突然想吃個全是素菜的素火鍋了……”那是因為沒肉啊,沒肉。


  湘秀把手揣進懷裏逃跑了,背影很歡快。張爾蓁也學著她抓一把雪握在手裏,直到很久之後才放開,手麻麻的,卻很痛快,那一瞬間腦袋裏什麽也沒有,空空的。


  大雪停了一日後又開始下,這個冬天過得很漫長,滴答滴答化雪的聲音直到三月底。四月初,張爾蓁終於脫下了寬厚的大氅,換上了春裝,看著枝頭又吐蕊的花朵,張爾蓁懵懵的想著,這一年,她十七歲了吧……


  啞巴公公蹣跚的身影沒有再出現,代替他的是個稍微年輕點的啞巴,張爾蓁問他老公公哪去了,這個看起來很強壯的漢子公公竟然哭出來,胡亂比劃著,張爾蓁看懂了,啞巴公公沒了,死在了這個冬天。


  夜裏,張爾蓁在院裏燒起了紙錢,輕盈的圓形方孔紙片在空中飄蕩,哀樂是現成的,遠處的蕭聲依舊雷打不動的響著,張爾蓁看著火光念叨著:願你天堂好走,下輩子投個好胎。


  “湘秀,吹簫的是誰,你認識嗎?”蕭聲越發淒厲,像要刺破長空的利劍,鑽進耳朵裏更像是一隻撓人的黑手,張爾蓁捂著胸口坐了好一會兒,才輕喘著氣問一臉哀戚的湘秀。


  湘秀盯著火光出神,似是沒聽見張爾蓁的話。張爾蓁伸著手在她麵前晃晃,湘秀才似是一驚的回神衝著張爾蓁笑,張爾蓁也不再問,既然她不想說,自己也不能掰開她的嘴巴得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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