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夢啊夢
果然沒一會兒,那女子提著一個磚紅色陶瓷大水壺過來,腳步穩健,張爾蓁看著那大水壺裝著滿滿的水卻不曾撒出來分毫,心裏對她的敬意又多了幾分。方才掃地時步履拖遝,端水出來時卻腳步飛快,張爾蓁很感動。
這就是自給自食的充滿溫馨舒適感的純純的香農生活。
張爾蓁狠狠灌了兩杯水後去了離主屋不遠處的那個小廚房,鍋碗瓢盆樣樣俱全,甚至連柴火都有,就是沒有食材,張爾蓁略微有些遺憾的看著空蕩蕩的灶台,然後想起來滿園的花草,若是那些東西能吃就好了。
啞巴女子跟在張爾蓁身後,張爾蓁看著她時,她就很幹脆的垂下臉,仍舊是麵無表情。
“請問,怎麽稱呼你?”張爾蓁還是試探著開口。
啞巴女子抬起眼皮瞟一眼她,猶豫著拾起地上的樹枝子開始寫字,張爾蓁欣喜的發現她竟然能夠寫出一筆秀氣的字——湘秀,這就是她的名字。張爾蓁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起頭來,張爾蓁一本正經道:“以後便要請你多多指教了,湘秀姑娘。”
湘秀又抬起眼皮看了眼張爾蓁,手下一頓,寫出最後一個字——朱。
朱湘秀?
張爾蓁驚訝的看向她,滿腦子的疑問想問,可猶豫很久還是沒問出來。張爾蓁隻是扶起蹲下的湘秀,衝她笑笑,指指上房的方向道:“這都是朱家的天下,我們都是朱家的子民。湘秀,別問來處,隻記得歸途罷。”
湘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讚同亦不是諷刺,淡淡的轉瞬即逝。她抬腳開始往外走,拿了放在門口的掃帚繼續慢悠悠地掃地——那是個單薄孤獨的身影。張爾蓁也跟著走出來,回了房間去。
到達安徽高牆內的第一頓飯是曹順大人親自送到風雅澗門口的,簡單的四菜一湯配著幾碗熱氣騰騰的米飯,張爾蓁極力留下了送完飯進來想要出去的湘秀,“以後咱們四個就要一起生活了,一起吃喝,你千萬不要推辭了。”
疲憊異常的金秋和銀秋也是想拒絕一下張爾蓁想要同桌而食的打算,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張爾蓁的眼神瞄到,兩人很自覺的早就坐在了方桌上等著吃飯。湘秀抬腳還想往外走,張爾蓁直接把門給關上了,使勁拽著她走過來道:“一起吃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況且廚房裏什麽飯菜都沒有,她可不相信曹順會送兩份飯進來。
湘秀瘦弱的身體敵不過張爾蓁的鐵鉗,盯著張爾蓁拽住她的那隻手看了會兒才轉過頭,示意可以鬆手了。張爾蓁笑著道;“若是我一鬆手你還是想跑怎麽辦?”
湘秀已經很久沒和人打過交道了,有些艱難的搖搖頭,張爾蓁才放開她,四人一起圍在了方桌子上,張爾蓁極滿意的看著她們,端起盛滿水的碗煞有介事道:“從今日起,風雅澗的幸福生活要開始了,雖然咱們不能外出,但是我們擁有絕對的自由,從明日開始,我們要充實的生活,杜絕懶散,杜絕無聊,開墾土地,回歸田園!敬——”
金秋跟著笑道:“側妃,這是不是苦中作樂呢。”
“不算,我們才不苦,我們這叫遠離塵世間的喧囂與紛爭。”銀秋也舉起水碗,開心道:“咱們以後就要相依為命了,敬側妃。”銀秋是個可愛的姑娘,笑起來兩側還有兩個小酒窩,她粗粗的眉毛挑動著的時候總是特別有趣,張爾蓁看著她笑,她又想起了奶娘和明月,明月也有這般歡快明朗的笑容。張爾蓁舉著碗,與金秋銀秋碰過,輪到湘秀時,湘秀極別扭的擠出一個笑容,端起碗與張爾蓁的“叮”的一聲碰在一起,她撩起袖子擋住喝水的口,幾人均一揚而盡,張爾蓁意猶未盡的擦著嘴,有一種桃園四結義的豪爽,吃菜——
夜裏的風雅澗靜的嚇人,沒有蟲鳴鳥叫,甚至沒有絲毫風聲,張爾蓁和衣臥在床上,看著頭頂懸下的潤色熒光的夜明珠愣愣的發呆。
所以鳳陽高牆真的隻是這樣嗎?
如果真的隻是這般靜謐美好,張爾蓁覺得這生活似乎比在皇宮裏的時候好多了,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陰險算計。那高聳厚實的三道城牆,隔絕出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張爾蓁想到了桃花源記——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唉,這般瑩潤的珍珠蒙塵,豈不是一大憾事。
會不會等到她出去時,乃不知有清?
第二日的活動依然簡單,還是打掃衛生。湘秀早早就拿著水桶和掃帚站在了門口候著,頗有種吃人嘴短的架勢。早飯是簡單的稀粥鹹菜,張爾蓁三人慢悠悠的吃完,金秋和銀秋忙利索的搶過器具,金秋硬是把張爾蓁按在椅子上,一臉正經道:“您是主子,若是再這般下去,我們習慣了可就糟糕了,側妃,為著我們好,您還是歇歇吧。”
張爾蓁昨夜睡得不好,這會兒也沒什麽精神,也不硬要逞強。自己搬了個椅子放在曲折的遊廊盡頭,眯著眼睛看高高的城牆。數著城牆上的青灰色磚石,張爾蓁昏昏欲睡,很快便耷拉著腦袋睡著了。正在掃地的湘秀看到張爾蓁眯上了眼睛,去房裏拿了件披風輕輕蓋在她身上。
湘秀自己都記不得呆在這高牆裏多久了,是五年?還是七年?她進來的時候是個和眼前的姑娘一般如花似玉的年紀,如今的自己呢,湘秀也很久沒仔細照過鏡子了,她也沒有照鏡子的必要,她一年也不會遇到幾個人,隻有過年的時候,曹大人送進來的一隻燒雞告訴她又是新的一年了,所以她已經記不清吃過幾隻雞了。
湘秀細細看著白皙嬌嫩的張爾蓁,真好啊,年輕真好。她看著可真小,十四五歲的樣子,怎麽就進來了?湘秀的眼裏充滿了同情,像是看著另一個自己。不,自己比她還要可憐,她還有說話的權利,她還有兩個伺候的丫頭,而自己呢,這麽多年來的孤身一人,消耗了最美好的時光在這高牆裏,她不恨也不怨是假的,可是平淡孤寂的生活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真好,自己現在也有伴兒了。
睡得沉沉的張爾蓁做了個長長的夢,夢到自己回到了遙遠的前世,熟悉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已經多久沒回來了?對了,上次看見了一身西裝筆挺的朱祐樘,張爾蓁想著,遠遠看見一輛加長的黑色房車開過來,帶著黑色墨鏡的男人打開車門,裏麵走出的那人又是如此熟悉,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表情,可是他還是很陌生,陌生的著裝,陌生的氣場。
朱祐樘,你到底是怎麽了?
“找沒找到人?”朱祐樘的聲音很冷,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很抱歉先生,目前為止還沒有。”墨鏡男人恭敬回道。
朱祐樘往前走的腳步依然邁的很大,隻留下一句話飄進張爾蓁耳朵裏:“繼續找,一個城一個城的找,我要找到她。”
張爾蓁突然覺得溫暖,朱祐樘,你是在找誰?是在找我嗎?我就在這兒呢,你看看,我就在你身後。
張爾蓁試著伸出手,場景一換,墨鏡男人使勁攔住她,張爾蓁掙紮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他要找的人是我!”
“不,你錯了,他要找的人不是你!”墨鏡男人邪魅的笑了,一把扯下眼鏡笑眯眯的看著張爾蓁道:“我的白雲妹妹,他不需要你了。他要找的人不是你呦。”
“怎麽是你!弋千,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張爾蓁踢打著弋千,弋千一動不動得看著她,突然笑得猙獰起來,“你別妄想了,他根本不記得你是誰!他要找的人不是你!不是你!”
“不——!”
張爾蓁驚醒的時候又是一身冷汗,周身沒有一個人,張爾蓁很恍惚,突然忘了自己在哪兒,“奶娘!明月!金秋——,銀秋——”眼前的遊廊透著濃濃的古樸氣息,綠葉嫩枝茂盛的掛滿了,自己正坐在綠蔭下,身上搭了件輕盈的鵝黃紗披風,張爾蓁心有餘悸的撫著胸口,夢裏的彷徨無助牢牢的索在了心裏。
聽見喊聲的金秋銀秋慌忙的跑出來,兩人頭上均係了塊黑色的紗巾隻漏出嘴巴,兩人看到蓁側妃有些木木的看著她們也不敢大聲喊叫,直到張爾蓁眨巴著眼睛開口問:“你們哪去了”金秋才敢開口,一臉緊張道:“側妃,奴婢們在屋裏打掃衛生呢,您方才睡著了,是做噩夢了嗎?”
張爾蓁定定的看著金秋,打量著她純正的明朝著裝,點點頭道:“是做了個噩夢,你們忙去吧,我再歇會兒。”
銀秋緊跟著上前兩步,有些別扭著抓緊了衣角道:“側妃……,奴婢們跟著側妃的日子雖然比不得奶娘和明月長,但是奴婢們也是真心的想伺候側妃的,日後……日後即便奶娘和明月不在您身邊,您這兒,一直還有奴婢和金秋呢。”
張爾蓁一愣,沒想到一向孩子氣的銀秋會說出這話來。金秋緊跟著點頭,張爾蓁笑道:“你們和明月一樣,少了誰我都舍不得。你們繼續忙吧,我再緩緩就好了。”
金秋銀秋不敢打擾,輕抬著腳步又回到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