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風雅澗
張爾蓁苦笑一聲,加快了腳步。兩側士兵立著刀槍目送鳳陽高牆第一位女犯人進去,然後合力“啪”的一聲關上了厚重的城門。隨著城門的關緊,金秋銀秋的眼淚啪啪的掉下來,心裏的痛苦無與倫比。張爾蓁知道她們在擔憂什麽,寬慰道:“還有我呢,你們倒先哭上了,難過什麽,裏麵說不準比皇宮的生活好上許多。人少,環境也清淨些。”
“側妃,您就別騙咱們了。咱們也不是沒吃過苦的,也是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來的,隻是一想到要永遠……”銀秋抹著眼淚小聲說著,被金秋扯了一把不敢再說。
曹順看不過去兩個丫頭背地裏的小動作,不滿道:“主子都好好的,你們比主子還嬌氣不成?曹某人覺得你們若是受不得這罪啊,趁早還是算了!我再去找幾個人來伺候!”
張爾蓁笑著回道:“多謝大人的好意,她們兩個可不是嬌氣的人兒,不過是心疼我罷了。”
“那還成,曹某人最喜歡忠誠的,可不喜歡那等偷奸耍滑的小人模樣,心眼子太多,就像個蓮蓬似的。跟他們一起啊,累得慌。所以老曹覺得人還是爽快點好啊,哈哈!”
曹順的聲音爽朗又大氣,張爾蓁心頭的陰鬱被掃去一些,笑道:“有大人這般的爽快人,想必生活不會太無趣了。”
“哎!在這守著高牆啊,不能想開點,就要早死了!呸呸!所以你也要想開點,有老曹在這兒,隻能保證你啊少吃苦,其餘的還是隻能看自己了,想開點就好了,想開點就好了。”
一行人進了第一道厚城門,遠遠便能看見第二道門。第二道城牆沒有外城牆那麽高,依舊是灰撲撲的青色磚石壘成的道道城牆,從外麵看不出絲毫奇特之處。進入第一道城牆後,張爾蓁最明顯的感受就是又陰冷了幾分,明明是炎炎夏日,在這兒卻絲毫感到不到暖意。
頂盔摜甲的曹順道:“這道門是二極門,厚二丈,隔絕城外任何聲音。便是外麵殺的炮火連天,站在二極門裏也是分毫聽不見的。”
守門處仍然是四個士兵,一齊大喊著“一二”打開城門,兩側守衛均彎腰,一派嚴肅的等著張爾蓁一行人進去。
進了二極門,便是幽深的隧道,兩側牆上隔著三尺處便擺著一處油火,即便是白天,隧道裏也黑,陰冷的感覺像是在走一條同往死亡的小道。不遠處的亮光乍現,眼前才是第三道城門,與前兩道巍峨雄偉的大城門不同,第三道城門分成了數個小門,從東向西綿延數十個。曹順開始往東邊走,邊走邊道:“越往西啊,裏邊的環境是越差,東邊這些房屋還能曬到太陽,我帶你往這邊去。”
張爾蓁去的第三道小門是朱紅色的,門處兩側還像模像樣的擺著兩座威武的石獅子,曹順很驕傲道:“這可是鳳陽高牆最好的地方。”城門處隻有兩人看守,朱紅色大門也沒有那麽厚重,隻是有些老舊,“嘎吱”的聲音響起,門被打開,眼前便是一條白玉石鋪成的腸道,兩側也有了綠樹,走出第三道門時終於迎來了一陣微風,像是從地底下一瞬間爬到了地麵上,又回到人間的感覺很舒暢,一行人均是長舒了口氣,曹順又道:“便是老曹這樣的,過那兩道門心裏都不舒坦,你就沒點感覺?”
“感覺啊……,覺得這地方還不錯,靜謐又空曠的。曹大人,不知我以後住哪裏?”
“哈哈,這地方就是房子多,你看重那個地方就住哪個地方。這些都是你的!”老曹指點江山的一手朝著麵前這些紅瓦黃牆的建築,張爾蓁恍惚以為他在說:看吧,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直到這個時候,張爾蓁才知道為什麽鳳陽高牆那般恐怖,讓那些身居高位的皇室宗祖提牆變色。人是群居動物,離了人群人氣的獨居生活可不就比死刑更加可怕。張爾蓁還能帶兩個伺候的人進來,之前被送進來的子弟們,除了一身衣裳,便是肉體凡胎如剛出生一般**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自己講話都能夠聽到回聲,年複一年,永遠沒有出去的機會,這感覺……實在很恐怖。
鳳陽高牆裏這些房屋的修建原本不是為了關押犯罪之人,起先鳳陽作為陪都,朱元璋修建城牆以備不時之需,簡單來說就是老家是鳳陽的,建個好宮殿自己將來養老用,或是出事了逃到這兒來。可朱元璋最後成功榮登大寶,且坐穩了皇位,鳳陽這座宮殿便日漸荒廢下來。張爾蓁眼前的這房子,峭壁飛簷,紅磚黃瓦,紅色櫸木大柱子上用金粉灑出兩條瀟灑的句子,“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張爾蓁知道這兩句詩,是《阿房宮賦》裏的句子,翻譯下來就是:高台上傳來歌聲,使人感到暖意,如同春天一般溫暖;大殿裏舞袖飄拂,使人感到寒氣,仿佛風雨交加那樣淒冷,與來到此處的人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天上地下,鮮明的對比!
黑色金絲楠木的匾額上,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風雅澗”,張爾蓁眼尖的看見風雅澗的東側,一個肥壯勤勞的大蜘蛛正勤勤懇懇的耕耘,它碩大的蜘蛛網正灰灰密密的覆蓋著匾額一角。這是個有主房有抱廈還有大院子的好住處,上房五間,上麵是瓦泥鰍脊,那門欄窗,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麵白石台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牆,下麵虎皮石,隨勢砌去.往前一望,見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麵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的小徑.往前幾步進來.隻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梁繡檻,皆隱於山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麵銜吐.橋上有亭.院子裏一個灰布衣裳的女子正在掃地,她瞧見有人來了也隻是麵無表情的看一眼,曹順解釋道:“這裏邊的人都是犯了事的罪奴,不能開口講話的那種。”
意思就是被下毒了?張爾蓁猜測著。
張爾蓁對著那女子笑笑,又轉頭看向其他地方。
“這就是你們今後的住處,高牆的一日隻兩頓飯,可是你們可以吃三頓,晚上那頓飯我派人送過來就是了。我還得去寫信複命,你們自己收拾收拾吧。”完成了任務的曹順跑的很快,帶著兩個手下一轉眼跑遠了,推開朱紅色大門一溜煙消失在拐彎處,留下的主仆三人麵麵相覷。
張爾蓁此行輕車簡行,便是一件衣裳也沒帶出來,這幾日穿的還是金秋銀秋小包袱裏的衣裳,當下便先推開門準備看看裏麵有沒有衣裳細軟之類的,可一股塵土飛揚而來,嗆得幾人咳嗽不止,張爾蓁捂著口鼻感慨:“這裏到底有多少年沒有住過人了,裏麵不會還有老鼠吧?”
金秋銀秋拉著張爾蓁後退幾步,“側妃您現在外麵等著,奴婢們進去打掃打掃您再進去啊。。”
“哪裏就那麽嬌氣了,咱們一起幹吧。”張爾蓁撩起袖子,一腳踏進高高的門檻。房內的確奢華細致,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周圍,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如今已是申時,點滴日光漾起微微的暖意,一側紅木貴妃榻邊上置著大理石的桌幾,上麵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隻是上麵的灰塵一般厚實,張爾蓁撚起一支筆,嘖嘖道:“真是暴殄天物啊。”
金秋正舉著一柄雞毛撣子掃屏風上的灰塵,她不知從哪扯了一塊布遞給張爾蓁道:“側妃,用這個包住口鼻,這實在是太髒了。”
銀秋已經去了裏麵那件房子整理床鋪,拖著幾床厚實軟綿的大棉被高高的擋住了視線,邊走邊念叨著:“得先曬曬這些東西,要不晚上可怎麽睡覺哦。”
張爾蓁看她一歪一歪的樣子,忙上去幫忙取過最上麵一床水藍色的錦織撒花大棉被,感慨道:“咱們要相依為命啦。”
“奴婢以為這兒會有人管著咱們,吃苦受累樣樣都要做,如今看來不過是些小事,瞧著比京裏的生活還要好呢。”銀秋邊忙活著整理那些床鋪,臉上帶上了這幾日最燦爛的笑容。金秋小心翼翼的打掃著牆角插花的半人高的白玉瓶掐絲大花瓶,看著正忙活著搬被子的蓁側妃歎道:“就是苦了側妃了,往日裏這等粗活哪用得著您做,若是給奶娘瞧見,說不準多心疼呢。”
張爾蓁正做的歡快,笑道:“今後可不都是如此,就咱們三個人,不必分的那般清楚,你們兩個人最大的功勞就是陪著我,若是我一個人在這兒牆裏過日子,便是再富貴,也會悶死人了。”
幾人說笑著很快便整理好了臥房和前廳,金秋和銀秋去一側的抱廈裏看看,張爾蓁抹了一把汗坐在椅子上,她拿起桌子上的水壺晃晃,裏麵幹的沒有一滴水,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張爾蓁拿著水壺到外麵,那個正在掃地的女子看見她出來,張爾蓁指了指水壺,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女子麵無表情的看完便走開了。張爾蓁看著她朝不遠處的一間屋子走過去,猜測那就是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