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若二
張爾蓁覺得皇宮裏多的是悲慘的人兒,例如當今的皇後娘娘,例如剛才的若昭儀。
張爾蓁坐在布攆子上晃悠著回東宮的一路上都在想著,當時對於是否進宮來她可有別的選擇?她可會明知道是深坑還會往裏跳?若昭儀是不是朱祐樘安排進宮的?她有沒有若昭儀那般恬淡的樣子麵對心上人的新歡?也許朱祐樘不清楚白若對他的深厚情誼,也許他明知故犯?想用如此年輕貌美的皮囊和高雅出塵的靈魂來分走萬貴妃幾十年的獨寵?張爾蓁不明所以,越想越覺得朱祐樘心機可怕,手心裏布滿了汗。
她捫心自問,自己真是被他算計來的嗎?
夜裏,朱祐樘仍舊歇在了凝雲閣。彼時張爾蓁已經披散著頭發坐在梳妝鏡前,穿著桃綠色綢子中衣,看起來年輕又鮮活。朱祐樘一臉疲憊,坐在床沿上看著張爾蓁許久也不動彈,有些不耐:“你今兒打算睡在那兒了?夜裏涼,你若是生病了怎麽辦,趕緊過來。”
張爾蓁盯著鏡裏的自己又看了會兒,才起身坐到床邊的小杌子上,問:“你今夜不用去別的地方?你確定那邊不會生吞活剝了我?”纖長的手指指向慶雲閣的方向。
朱祐樘一把扯過張爾蓁的細腕,把張爾蓁拽進了被窩裏,緊緊裹住女孩涼涼的身子不悅道:“你要賢惠的讓我出去?”
張爾蓁順勢躺在朱祐樘懷裏,“當然不是,純屬好奇。畢竟每日麵對她們的是我這單槍匹馬的,也許會防不勝防呢。太子殿下,您應當做好準備了吧?別哪日回來尋不到我了,可怎麽辦呢。”張爾蓁才十三歲,最起碼她自己的心思是純潔無暇的,躺在丈夫的懷裏也不覺得別扭,感受到朱太子有力的心跳,張爾蓁毛茸茸的腦袋往邊上挪了挪,又道:“我今兒見到若昭儀了。”
朱祐樘沒聽清楚懷裏的小丫頭說的什麽,有力的雙臂緊緊挽過她小小的身子,悶悶道:“我就知道你沒那麽賢惠。”若不是他得手了,還不知道她如今如何快活呢。
張爾蓁不滿地嘟囔了幾句,才又說了一遍“我今兒見倒若昭儀了”,然後清楚的感覺到朱祐樘收緊的雙臂,許久後朱祐樘才回:“……她本是庶女……”
張爾蓁詫異的瞪圓了眼睛,一個翻身逃出朱祐樘的懷裏,裹著軟實的被子隻露出了一張不施粉黛的俏臉:“你說若昭儀是庶女?!那她是怎麽……怎麽……進宮來的?”
朱祐樘不滿的瞪著眼前的人兒,一低頭間微微紅了臉,猛地下床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灌下去,又翻身上床將蓁側妃塞進懷裏:“你若是想聽,就老實點。”狠狠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張爾蓁八卦的基因又開始作祟,忙不迭點頭。就白若那出塵美妍的樣子和端方大氣的做派,怎麽會是庶女呢?畢竟張爾蓁自己見過的庶女並不多,隻聽過的李炎炎便已經夠刷新三觀了。
朱祐樘渾厚的聲音緩緩道來:“萬榮那廝如何的荒淫無度鬥雞走狗你是知道的,從他府上抬出去的屍首有多少妙齡女子誰也說不清楚,白若的姐姐——也是其中一個。”張爾蓁自以為了解了事情的發展方向了,是不是妹妹為姐報仇進宮為妃試圖一雪前恥將敵人踩在腳下?張爾蓁正準備磨刀霍霍,朱祐樘已經瞧見了她那副忿忿的樣子,笑著繼續道:“你想的也沒錯,她們本就感情深厚,又同為庶女,自小相互依靠,白若的姐姐隻比她大了兩歲,卻善良早熟,不想才來了京裏不久就入了萬榮的眼,進去萬家就再也沒能出來。”
張爾蓁充滿疑問:“你怎麽知道的那般清楚?她能進宮來真是你做的嗎?”
朱祐樘感慨道:“也是機緣巧合,那時候你正好離了京城,我路過萬宅,注意到了遠遠盯著萬府的白若。我救了她,並把她送進宮來,都是她自願的。如今看來當是有用的罷,聖上已經連續三日歇在了鍾粹宮裏。”
張爾蓁心髒驟然縮緊,她突然心疼起若昭儀,伺候聖上的時候,她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態呢。
懷裏的人兒沉默下來,朱祐樘無意識的撩起她的一縷頭發:“你覺得我不該這麽做?”
張爾蓁喃喃道:“後來……她也許不願進宮的。”
朱祐樘“嗤嗤”地笑出聲,胸口一起一伏,輕點了下小人兒的額角:“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數,白若若是不進宮來,大約有兩條出路罷,一個是被萬榮帶進府裏,成為她姐姐那般的死人,另一個,便是被他貪戀權勢的父親送給別人做妾。我沒有那樣狠心,她能進宮來,是她求我的。”朱祐樘緊了緊手臂,輕聲道:“你還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你自己在這深宮裏,我不一定能護你周全。”
張爾蓁有些怒氣,煩躁生的莫名其妙,可沒一會兒怒氣便消了,她睜圓了眼睛,許久才問:“……當年,我堆的那個雪人,是不是被你鏟掉了?”
朱祐樘以為自己產生幻聽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年冬日的事兒,悶悶笑道:“大約是太陽出來了,就化了罷,你很聰明,知道自然總是很神奇的不是嗎?”
張爾蓁伸著手指頭透著衣裳捏了捏朱祐樘的肌肉,“就是被你鏟掉的也沒關係,東西我送給你了,接不接是另一回事。”就像咱們現在似的,你能做的我能做的,盡力就好了。
“你始終要算的那麽清楚,可我記得張家並沒有記賬極好的人,大約是你遺傳了張家叔伯做生意的頭腦?”
張爾蓁知道朱祐樘諷刺她斤斤計較又冷淡無情,像商人似的市儈,她悠悠道:“你不就是這般對待若昭儀的嗎?”
朱祐樘身子僵了一瞬,張爾蓁繼續道:“你明知道的,還送她進宮來了,你不狠?”
朱祐樘想到白若看著他時依戀無助的眼神,白若進宮前曾跪在他麵前恭敬地磕了幾個頭,一轉身似乎變得遙遠起來。朱祐樘呆滯了一會兒才回道:“在見到她之前,我從沒有想過送聖上美人來分萬貴妃的寵。我對付萬家,對付萬貴妃,有的是辦法。可她求我,跪在地上求我,我才依了她。”朱祐樘作為太子,什麽樣的鶯鶯燕燕沒見過,可那般不俗的女子倒是頭一個,他隻覺得錯過了可惜,她那般的相貌,應當迷的住皇上罷?所以他才依了她。
朱祐樘毫不遮攔的稱讚白若,張爾蓁心裏微微酸澀,卻點著頭讚同道:“卻是如此,若昭儀那般的女子,誰不心動呢。可若是萬榮死在了西北蒙古人手裏,她的進宮豈不是毫無意義了?”白若的目標是為姐姐報仇,她的敵人是萬榮,可她進宮為妃,敵人便是萬貴妃,難度上升不止一級。
朱祐樘沒有作聲,張爾蓁也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朱祐樘本就水深火熱,哪裏還能餘出同情心施舍給別人。他同情別人,誰來同情他呢?張爾蓁默默往上拱拱腦袋,輕輕靠在朱太子胸口上,若是不出意外,這將是她一生的伴侶,她要他好好的,什麽蠱毒,什麽算計,什麽皇位,隻要人好好的就夠了。張爾蓁如是想,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朱祐樘沒有別的選擇,也不會放棄那位子了。
他想當皇帝,她還能如何想呢。
當上太子側妃後的日子亦很無聊,每日早上都要去慶雲閣請安。第三日照舊要天不亮的去給太子妃請安,張爾蓁晃晃悠悠到了慶雲閣,太子妃還沒到,隻那三個低品級的美人坐著。與張爾蓁有幾分像的便是史承徽,身形苗條,姿容豔麗,尤其是一雙美目,水光盈盈。史承徽對麵坐著的是良承徽,瞧著很和氣,再往下便是錄昭訓,瞧著年紀稍微小點,一派天真的樣子。三人先給蓁側妃見了禮,張爾蓁慢悠悠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慵懶的倚在軟背上,不打算與她們交談。
錄昭訓嗲嗲地開口道:“昨日太子殿下又歇在蓁姐姐的屋子裏了,蓁姐姐好福氣呀。往日裏太子殿下都歇在書房裏,輕易不往咱們房裏去的。”錄昭訓原本年紀是最小的,比之十七八歲的兩位承徽姐姐,十五歲的她向來以小妹妹自居,年紀小總會有些優勢,可這會兒瞧見新來的側妃娘娘比自己還小卻又那麽得寵,不免酸酸的。
張爾蓁笑了,隨口道:“什麽福氣不福氣的,太子殿下要來,姐姐我總不能把他趕出去呀,實在惶恐。”
下首的史承徽一副“我懂你的為難”的樣子:“可不是,太子殿下願意往哪裏去,豈是咱們可以置喙的。”她瞥一眼仍舊笑意盈盈的蓁側妃,暗暗搓了搓帕子,她打心眼瞧不上這個側妃,總覺得慵懶又驕傲,才來了三日就目下無人的,瞧著礙眼。
張爾蓁一臉讚同:“對呀對呀。”
門處傳來響動,一臉春光明媚的王香沁走了進來,腳步輕緩邊走邊道:“你們說得這麽熱鬧,快來說給我聽聽。”
張爾蓁又擠出笑容來,隻嗬嗬笑著並不答話。史承徽笑道:“咱們在說太子殿下喜歡蓁側妃呢,連著三日歇在凝雲閣,還是蓁側妃更得太子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