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若一
青玉石鋪滿的小路綿延寬長,兩側樹木蔥蔥不見秋日蕭瑟景象。萬仙兒和王香沁已經坐上軟轎準備回東宮去,張爾蓁才要踏上自己那頂轎子,遠處走來一個寶藍色宮裝的嬤嬤喚住了她:“蓁側妃請留步,太後請您過去敘話。”
張爾蓁狐疑地打量著老嬤嬤,疑惑道:“是太後娘娘要見我?”
老嬤嬤點著頭,立在原地等,張爾蓁看看遠去的太子妃一行,邊轉頭跟上了老嬤嬤。嬤嬤是太後身邊的親近之人,完全有上位者的嚴肅之氣,一路隻板著臉朝前走,並不打算與蓁側妃敘話,張爾蓁左顧右盼,又腳步飛快的跟上老嬤嬤,心道:這麽大的皇宮裏,竟然也能這麽安靜,秋日的鳥叫都不曾聽見。走了許久才到仁壽宮來,張爾蓁撫著饑餓的肚皮猜測太後娘娘會不會管她飯吃,先吃飽再敘話就好了。
太後正閉目養神,聽見響動聲後便揮退了左右打扇的宮女,隻留了方才的老嬤嬤在跟前,張爾蓁又行禮,規規矩矩的站在距太後一丈處。
“昨兒太子歇在你院子裏了?”太後明知故問,語調悠悠,又一臉慈眉善目地打量著新晉孫媳婦。
“回太後的話,昨兒夜裏太子隻是歇在了臣妾的院裏。”張爾蓁恭敬道。
太後保養得宜的臉上漾出了皺皺的笑容,老嬤嬤會意地從一旁楠木高腳幾上端過一柄托盤,太後捏著上麵的白布一角笑道:“那這是什麽?”
張爾蓁隻瞟了一眼,實話道:“臣妾惶恐,這是臣妾的胭脂落在上麵了。”
“哦——,可是故意的?”
不愧是宮鬥冠軍的太後娘娘,張爾蓁讚歎一聲,繼續恭順道:“回太後娘娘的話,是故意的。”
原本微笑的太後臉色疏的嚴肅起來,挑眉道:“欺騙哀家,欺騙皇後娘娘,是什麽罪名,你怕是還不知道吧?”
“回太後娘娘的話,罪名若是確立,重則滿門抄斬,輕則抄家流放,臣妾省得。”張爾蓁頓了頓又道:“可是太子殿下對臣妾說,臣妾還小,日後……日後才能更好的服侍他,未免惹事,隻說如此便可。”
太後探究的目光緊緊凝在麵前的紅衣姑娘上,許久才道:“你知怎麽會選上你的?”
張爾蓁作害羞狀:“是太後娘娘,皇上和皇後娘娘體恤太子殿下,瞧的上臣妾,是臣妾之福。”腿有些酸痛,太後娘娘為何不賜座啊。
太後一雙老辣的眼睛仍舊看不透眼前這個丫頭哪裏特別了,竟然讓許久不來求她的太子服了軟。那日正是選秀前幾日,太子急匆匆來見她,隻求了這一件事,她問:“那丫頭有什麽好,別是個禍害勾了你的心魂!”
太子良久才回道:“她若是能進宮來陪著孫兒,大約孫兒可以網開一麵罷。”
太後被氣得不輕,恨道:“你到底想幹什麽!他是你的父皇!不是你的仇人!”
“孫兒知道,孫兒說的是別人。父皇是父皇,永遠是孫兒尊敬之人。”
太後無力道:“宮裏那些道士,你能遣了出去,我便依了你這事兒。”
太子笑道:“皇祖母確定父皇不會為此事廢了孫兒嗎?”
太後瞪道:“外祖母替你撐腰,趕緊去做!”
宮裏誰不知道那些裝神弄鬼的老道士,穿著道袍道貌岸然,進後宮隻需拿著佛塵,便如聖旨似的。可皇帝就信這玩意兒,萬貴妃又在一旁鼓吹打氣的,便是太後也無法硬來。後來她這孫兒還真使計攆了些道士出宮去,她這才幫了忙留下張家姑娘。
“罷了,坐下吧。”
老嬤嬤趕緊上前輕輕揉著太後的額間,張爾蓁瞅著並沒有她能坐的地方,太後一側倒是有地兒,可她還沒有那個膽子。太後看見蓁側妃的窘態,笑了笑,示意老嬤嬤去簾子裏搬了個圓凳子。張爾蓁屁股挨到椅子上,終於舒服了,笑眯眯道:“太後娘娘仁慈,謝娘娘賜座。”
“貴妃寵冠六宮民間亦傳揚許久,你怎麽看貴妃娘娘?”太後精明的眸子緊緊盯著蓁側妃,這問題一刀見血。
隻瞧見蓁側妃做驚悚狀,邊擺手邊道:“臣妾惶恐,如何敢議論長輩。”
太後不悅道:“哀家許你說的!說什麽隻咱們知道不是?”
張爾蓁才呼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道:“像貴妃娘娘這般明豔驕傲的女子,臣妾在宮外卻是沒見到過的。不過臣妾成長於鄉野之間時,倒是也經常聽到些市井趣聞。武昌府有一戶殷食人家,稀奇的便是那家老爺有一雙嬌妻,兩位婦人時常爭得麵紅耳赤,那家老爺苦不堪言。日子久了,那家老爺不勝其擾,便依著長幼給分了大小,才漸漸安靜下來的。”
太後似是極有興趣,問:“然後那倆夫人就客氣和諧共同生活,圓滿了?”
張爾蓁笑道:“小夫人整日的折騰,大夫人拿出家法來處置了小夫人,或罰,或打,或發賣了,那家老爺都沒有二話。所以臣妾覺得無論外麵如何,內裏總該棱角分明妥當些的。”
太後警告她,宮裏不能出現也不會出現第二個萬貴妃,她就告訴太後,隻要太子不發話不亂寵,誰還能胡亂蹦躂。而她張爾蓁本人,也不致力於折騰,請太後放心。
太後哪能聽不懂蓁側妃的話,她隻是笑著點頭,“東宮不太平,哀家時常擔憂,如今你這個明白人來了,哀家也放心了,你回吧,以後常來坐坐,也可以陪哀家解解悶,哀家最愛聽宮外這些故事,人也寬心些。還有……後日的賞菊會,你也跟著去瞧瞧熱鬧吧。”
張爾蓁乖巧地站起來應是,緩步退了出來。就她目前見過的這些人裏,也隻太後娘娘,微微一笑間,深藏功與名,真不愧是大佬。
張爾蓁原想坐了軟轎回東宮去,可那些公公們守在坤寧宮沒跟過來,她隻好再走到坤寧宮附近乘了軟轎回去。一行人正走著,好巧不巧的遇到另外一隊人。美人年紀輕輕的,張爾蓁隻看了一眼,覺得這位姐姐是她多年來見過的最出塵絕美的一位。身量纖細窈窕,神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身月白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腳步輕緩閑適。
張爾蓁忙斂裙請安,“見過若昭儀,昭儀安好。”
白若眼神複雜的看著眼前嬌俏的人兒,輕聲道:“我是特地來見你的。”
張爾蓁抬起頭來,看見若昭儀一雙剪水秋眸定定的看著她,白若輕聲道:“陪我坐會兒。”
張爾蓁也被這個仙女般的女子迷住,鬼使神差的答應了。隨著白若進了禦花園一處假山環繞的圓亭子。白若緩緩走在前麵,張爾蓁緊跟在身後,盯著白若的側臉入迷,聖上果然好豔福,白姑娘如此姿容,配朱祐樘也足夠的。
“大概你是不認得我的,蓁側妃,我從前倒是聽說過你。”白若聲如其人,如美酒醉人。
張爾蓁驚訝的收回了目光:“昭儀何時聽過我?”
白若淺淺一笑,露出了臉頰上秋水的梨渦:“……我以為你會如何優秀,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不知太子殿下是瞧上了你什麽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的地位讓多少女子嫉妒的很?”麵上並無諷刺之意,隻是很平淡的在陳述一個事實,張爾蓁更是大囧,她一直自我感覺不錯,沒成想這樣的自己在若昭儀麵前如此的一文不值。
張爾蓁還真不知道,這位子再好,不也是小老婆嗎,她很納悶,普天之下有許多閨閣少女都想做別人的小老婆嗎,太子的小老婆不也還是小老婆?在美人麵前,所有人都是沒有防備的,張爾蓁麵上的疑惑不解清晰的落入白若的眼睛,白若又笑了,“你並無不同,甚至比不得京裏許多閨秀。”
張爾蓁斟酌用詞,怕傷了這位大美女:“您……已經入宮了。”
白若的笑沒變,張爾蓁覺得苦澀許多,白若悠然道:“可那又有什麽關係。”
你既然跟了他老爹,就別惦記他了吧!張爾蓁想說,可沒有說出口,白若麵上的淡然和無所謂似乎在告訴她,是她想歪了,可是……“你為什麽不嫉妒太子妃去?”
“我嫉妒她?”白若露出一抹諷刺:“她可不配。”
“你……與太子是舊識?”張爾蓁斟酌用詞。
“自然是認識的。”白若雲淡風輕。
張爾蓁越發迷糊,若昭儀找她到底作甚,張爾蓁饑腸轆轆的肚皮叫囂起來,美人欣賞可以,到底不能當飯吃。白若聽見雷鳴似的動靜,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張爾蓁,張爾蓁直直迎上去:“我一早上還沒用飯呢。”
白若似乎愣了一下,她從沒想過女子的肚子也會發出那般的聲響,她好奇的打量張爾蓁粉色衣裳下瘦小的身子,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她就這般饑餓嗎?
張爾蓁覺得人食五穀雜糧,便是武則天都還要如廁呢,沒什麽丟人的。白若似乎很開心,示意張爾蓁可以回去了,張爾蓁站起來,沒走兩步又轉過頭深深凝住白若嬌俏的麵龐:她這般聰慧仙子般的,真的甘於在這深宮潦倒一生?畢竟聖上的身子有目共睹,大約活不過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