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請安
張爾蓁在皇宮的第一夜睡得極不太平,白日天不亮就開始折騰,又是拜堂又是叩謝皇恩浩蕩,還要抱著一百八十個心眼兒豎起耳朵聽著記著思考大佬們的話,夜裏不知不覺睡過去後還覺得灼熱,乃至於昏昏沉沉間就被明月和金秋挖了起來。
“太子何時走的?”張爾蓁攏了攏通紅的緞絲中衣,瞅瞅沒有朱祐樘作怪的痕跡。
明月忙著準備衣裳,金秋後麵利索的跟進來一串的小宮女,端熱水拿帕子端銅盆的一一進來,金秋邊伺候張爾蓁穿鞋邊回:“太子寅時二刻便上朝去了,今兒早要去請安,咱們可不敢遲到了。”
張爾蓁就著寬大的粉色對襟褙子打了個哈欠,迷瞪瞪的眼睛裏盈滿水霧,她瞅瞅還不甚亮堂的外麵,嘟囔道:“結婚第二天就得給正式請安,以後也睡不了回籠覺了。”任由金秋係上條櫻紅色稠錦細腰帶,耷拉著腦袋坐在寬大精致的梳妝台前任由奶娘梳妝。奶娘極利索的挽出個倭墜髻,兩頰邊各留出一縷青絲,露出姑娘飽滿的額頭,勸道:“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太子妃那邊約麽都準備好了,姑娘,進了宮就需要時時謹慎些,不好把不滿都露在臉上。”
張爾蓁困意醒了一半,透過鏡子看著她們各自忙碌煞有介事道:“奶娘,你自個兒都說錯了,在外麵可不能說露了嘴,要喚我側妃才對。”幾個從張府裏跟來的丫頭都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奶娘瞧著姑娘麵上並無異色,當下也不敢露出悲戚,側妃側妃,她默默記住了。
明月收拾完床鋪,拖著一方雪白的喜帕問:“奶娘,這個是做什麽用的?”
奶娘自然知道昨夜風平浪靜,姑娘還小不能折騰,可當下也犯了愁。張爾蓁往手腕上套了個翠玉鐲子,站起來抓過帕子,一手擎筆,隨意畫了幾道胭脂,扔進了一旁的盒子裏。
奶娘皺眉“這能行?”
“總不能我割了手指頭呀。”張爾蓁又往發間簪了個金光閃閃的大金釵,晃著沉重的腦袋準備去給太子妃萬仙兒請安。
“蓁側妃來了。”
走了好一會兒才到慶雲閣,門外侯著的小宮女伶俐的打開簾子,張爾蓁學著前世看過的娘娘們的樣子扶著明月的手,甩著帕子進去了。廳裏已經坐了幾個美人,上首坐著一身正紅色宮裝的萬仙兒。
張爾蓁開口:“給太子妃請安。”微微蹲了個福禮,一屋子的主子丫頭的目光像聚光燈似的打在蓁側妃身上,萬仙兒的目光尤其熱烈,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笑道:“蓁妹妹應該多歇會兒的,竟來這麽早,快些坐下吧。”笑容和煦,眼神毒蛇,張爾蓁直直的迎上去,毫不客氣的坐在右側椅子上,一手虛扶著額頭,掃視下首三個女子:兩個承徽一個昭訓。朱祐樘年歲十八,一直隻這三個人伺候著,張爾蓁細細瞅著斜對麵的陶綠色衣衫的女子,隻覺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萬仙兒深得萬貴妃真傳,昨日在仁壽宮還是畏畏縮縮的樣子,這會兒瞧著卻頗有派頭,指甲上蔻著鮮豔的鳳丹,她右手輕撫著豔紅色,好一會兒才道:“沁妹妹昨夜想必是睡得晚了些,這會兒還沒過來,蓁妹妹你說對不對?咱們還要去坤寧宮請安,耽擱不得時候,可若是少了沁妹妹,未免不美。”
王香沁比萬仙兒還大一歲,張爾蓁腹誹,如果她已二十歲了,也要被萬仙兒這個小姑娘稱作妹妹啊。張爾蓁調整了坐姿,昨夜睡得確實不怎麽舒服,慢悠悠回道:“可是沁姐姐到底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架子大些也是難免的。正所謂人敬富的,狗咬破的,都是沒辦法的事兒。”萬仙兒是萬榮那廝的遠房表妹,張爾蓁認為自己沒必要諂媚於她。
不說其餘三位美人如何驚訝,萬仙兒已經翹起了眉頭不滿:“蓁妹妹這話什麽意思,她即便是在能耐又如何,還不是隻能做個側妃。我勸妹妹還是識時務好些,免得熱臉貼了人家,還被紮的一身是刺。”
門外的王香沁恰好聽見兩人一番話,進來後先給萬仙兒行了禮,又受了幾個美人的禮,極滿意的看向張爾蓁,心下對她昨日搶了她的侍寢的不滿稍稍減弱,張爾蓁隻做沒看見,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便起身跟著太子妃和沁側妃出去,坐上軟轎往坤寧宮去了。
宮裏抬轎子的公公們著實厲害,張爾蓁倚在上麵舒適的打了個哈欠,感覺不到一絲絲晃動。她眯著眼睛有些煩躁,許久之後轎子緩緩落地,張爾蓁猛地睜開眼,清明澄澈不見絲毫疲態,要去見那些個宮裏人精兒似的大佬們,必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鑒於聖上對萬貴妃的偏心偏愛,萬容兒壓根不需要來坤寧宮請安,她大約一年也來不了五個手指頭,可最近萬容兒頻頻出現在坤寧宮,讓皇後又恨又厭。所以張爾蓁一行人進坤寧宮正殿時,看見的便是一左一右端坐著的王皇後和萬貴妃。眾人行過禮,便被賜了座兒。本來還是最無趣最不打眼的張爾蓁同誌,成了兩位大佬今日關切的對象——隻因昨日太子歇在了凝雲閣。
“若本宮記得不錯,蓁側妃今年不過十五歲吧?”萬貴妃往後舒適的倚著,細細打量規矩坐著的張爾蓁。滿屋子貴人宮女的目光迎過來,張爾蓁在眾人或怨或笑的眸光中回道:“臣妾過了年十四歲。”
“那……你怎可霸著太子不許他往別處去?!”萬貴妃“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眼光像淬了毒藥似的,王皇後和一甘兒媳婦看好戲般瞅著張爾蓁,本以為她該戰戰兢兢磕頭道歉的,誰知道這個新晉側妃卻不緊不慢地回道:“臣妾也催促太子去別處,可太子如何肯聽臣妾的,臣妾惶恐,不敢攆太子去。”聲音細細的,音量卻不小。
萬貴妃嘲諷道:“你的意思倒是太子不對了?是太子不分妻妾不理情勢,糊塗不知?”一句話貶低了太子和王香沁,張爾蓁猜測王香沁的臉色定然很難看,張爾蓁翹著腦袋直視萬貴妃:“臣妾什麽意思,貴妃娘娘豈會不知?”你自己都是個妾,怎麽有臉來說我呢。
王皇後慈愛的看向王香沁,而後轉向萬仙兒,一副苦口婆心:“你是太子正妃,她們昨兒才進宮來,自然有許多不懂的地方,若是她們有什麽錯處,你也該細心教育才是,怎麽動不動就要貴妃替你撐腰,日後你可怎麽辦?”
萬仙兒又恢複了膽小狀,微微發抖回道:“臣妾是個膽小的,惹得母後和貴妃娘娘替臣妾擔憂,著實不該。可是……,可是沁妹妹也就罷了,蓁妹妹著實是太子心上的人兒,臣妾……,臣妾……怕惹怒了太子……”
王香沁眼如銅鈴,詫異問道:“姐姐渾說什麽,她……”一手指向張爾蓁不敢置信道:“你說她是太子寵的?”
王皇後也微微疑惑,萬貴妃笑道:“蓁側妃好能耐,隻一夜便唬的太子待你如珠如寶,果然好本事。”
張爾蓁燦爛害羞一笑,臉蛋漸漸染上菡窕之色:“臣妾慚愧,臣妾惶恐。”張爾蓁如今在這深宮裏唯一的依仗便是朱祐樘的愛護,她便要高扯這麵大旗,朱祐樘算計我來的,我自然要與他同仇敵愾的,將暗地裏的鄙視暗算拉到台麵上,戰爭才不會像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的。想到這兒,張爾蓁竟然笑出聲來,前世裏語文老師經常說這話來形容她的作文呢。
眾人瞧見蓁側妃笑的開心,心底各種不爽,尤其是王香沁,緊握著帕子努力控製自己不上前去撕爛張爾蓁的臉。自打她知道了張府姑娘同她一般地位,便著人去打聽了這位是何方神聖,回話便是“美貌天仙,姿容俏麗,”她隻以為是個繡花枕頭,沒成想卻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她陰森地瞅了眼萬仙兒,恨道:這個也是慣會裝傻充愣,實則精明的很!
萬仙兒又期期艾艾道:“蓁妹妹不知道,宮裏伺候的史承徽是太子殿下帶來的,昨兒我瞧著妹妹才明白呢,史承徽與妹妹竟然像了四五分呢。”
張爾蓁猛然想到早上那個瞧著麵熟的美人,原來歸因在這兒,暗想這個朱祐樘對她還真是“情根深種”,連替代品都找出來了,當下卻又是害羞一笑,又喜又驚道:“姐姐說的當真?臣妾真是惶恐。”
眾人見這個側妃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話,便像一拳頭垂在了棉花上,皆憤恨非常,可來日方長,總不好一招見血封喉,宮裏人最拿手的便是鈍刀割肉。王皇後有些煩躁的揮手示意眾人回去,可以結束今日的請安了,萬貴妃也覺得無趣,狠狠凝了張爾蓁一眼,由宮女扶著先出去了,微蹲著的張爾蓁隻瞧見萬貴妃裙擺上張揚的紫檀花飄過,在心裏為萬貴妃默哀一分鍾,王皇後似乎也習慣了萬貴妃這般的性子,極平淡的扶著大宮女的手也走了。
萬仙兒瞥了一左一右兩個妹妹,冷笑道:“咱們也回吧。”
王香沁忿忿,一轉頭先一步出門去,萬仙兒隨後出去,張爾蓁笑問道:“太子妃娘娘,您打算怎麽處置史承徽?”
萬仙兒一甩帕子嫵媚一笑:“瞧瞧妹妹說的什麽話,都是伺候太子殿下的姐妹,我怎麽敢處置,尤其是妹妹你,我自然不敢了。”
張爾蓁靠近萬仙兒兩步小聲道:“太子昨兒說過了,如今我來了,史承徽……自然也就沒甚用處了。”說罷翩翩而去,張爾蓁解氣了,隻覺得身心舒暢,萬仙兒盯著張爾蓁遠去的腦門,恨恨跺兩腳罵道:“能耐什麽,當真以為自己了不起!”
明月憂心:“姑娘,您這樣怕是不好罷?”
張爾蓁一揚眉頭,“我幹什麽伏低做小的,放心放心,日後哪個得寵,都不會是這兩個。”
明月不懂,張爾蓁笑道:“宮裏的日子,便都是女子為難女子,我何必與她們相親相愛的,沒得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