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變故三

  張爾蓁垂下眼瞼,緩緩道:“你知道了?”


  孫柏堅苦笑:“我見過母親了。”


  “你怎麽想?”張爾蓁端著紅釉色金底小茶壺斟了一杯茶遞過去,孫柏堅雙手接過,張爾蓁可以清楚的看見他泛白的指尖,修的整齊的指甲出現一種不健康的奶白色,張爾蓁心頭微痛,問:“你怎麽生病了,多少日子了?”


  孫柏堅接過茶也不飲,收回視線,凝著手裏端著的猶帶著溫熱的茶盅緩緩道:“三日前母親便與我說了,我自然是……不同意。這麽多年來,我從沒起過別的念頭,心心念念都是張家姑娘。隻有一種可能會讓我放棄,便是……”孫柏堅炙熱的目光看向張爾蓁,堅定道:“她不要我了,隻此而已。”


  張爾蓁心頭微顫,孫柏堅眼底的毅然如此明晰,張爾蓁不禁疑惑,難道還有她不知道的事兒?孫柏堅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啜了一口茶,隻覺得唇齒留香,依稀飄來的薄荷清香直鑽入鼻底。張爾蓁知道了答案,心底也有絲愉悅。許多年前,當她知道日後將與孫柏堅共度白頭時也曾彷徨過,可她後來便認命了,孫公子玉樹臨風,倜儻無限,配她是綽綽有餘了。上天別跟她一次次開玩笑,她既然接受了設定,便這樣就好。


  孫柏堅眉間似是憂愁似是猶豫,似是還有話講,卻遲疑不肯開口。


  明月已經敲門進來,張爾蓁會意,時間很久了,她們該回府裏去,張爾蓁笑道:“柏堅哥哥,謝謝你當年願意幫助我,便是孫夫人再說什麽,隻要你在,我便跟你在一起。養好身子,咱們改日再見。”眉目開闊舒朗。


  孫柏堅亦疏散了眉間抑鬱,笑著送張爾蓁離開。分別後的二人心頭皆是一沉,張爾蓁問自己,為什麽不問他表妹的事兒?

  孫柏堅在如玉樓又坐了許久,直到生民進來,孫柏堅才問:“夫人回來了?”


  “夫人在找您呢。”


  …………


  從古至今,受到一方家長製約的婚姻基本是不會成功結合的。張爾蓁思緒紛亂,一邊想著孫柏堅生病到底是什麽原因,是因為孫夫人退了庚帖嗎,另一邊又頭痛自己是不是真的願意奮不顧身死也要嫁進孫家。孫夫人那日來過後幾日不曾出現,張家也暫時穩了下來。張爾蓁整日心頭不穩,睡夢中都是力行死去時抖動的蒼白,終於在一個昏黃的午後,孫夫人又來了,神情狼狽,眼窩深陷,這次沒有上次的盛氣淩人,流露出的濃濃哀傷刺傷了張爾蓁的眼,張爾蓁覺得不妙。


  金氏吩咐丫鬟扶了孫夫人坐好,屏退了一眾的丫鬟婆子。孫夫人先是輕輕啜泣,捏著帕子不斷抖動肩頭,金氏瞧著心下不忍道:“姐姐別這樣,您這樣倒顯得我們無理又刻薄,有話您就說吧,能辦的,都辦了。”金氏這話似是妥協,人家都這樣了,總不好非要將自家的姑娘嫁進孫家吧。


  孫夫人沙啞著聲音道:“倒是讓妹妹和侄女看笑話了。自那日我從張家回去後,我家堅哥兒就病了,整日躺在床上下不了床,隻一味的發高熱,郎中遊醫也請了幾個,便是拖著京裏貴人找了禦醫,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了。我這才慌了,接著幾天的寺廟道觀去拜拜,都沒見好。直到今兒中午,我才遇到個老道士,他去看了堅哥兒,說堅哥兒的命數不穩,隻因他如今魂散遊離不在身邊,我好求歹求,那道士才說的,說我既退了人家姑娘的庚帖,為何不討要了自家兒子的,沒得惹來麻煩……”


  張爾蓁抑製不住的抖著身子,聽著孫夫人一句一句的話似是要紮進心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金氏聞言亦是震驚,但是她向來信這些老和尚老道士說的話:“姐姐今天來是為了堅哥兒討要庚帖的?”


  孫夫人不住地擦著眼淚:“我知道是我錯了,可是堅哥兒沒錯啊,他不知道我的作為,他如今纏綿病榻,我怎麽忍心,我情願躺在上麵的是我啊!!妹妹,你也是為人母的,你能懂我的心吧?啊?”孫夫人焦急的拉過金氏的手,一臉哀求,又充滿希冀的望向張爾蓁:“蓁蓁,你們二人沒緣分啊,堅哥兒要是……要是死了,我可怎麽辦啊……”她隻生育了柏堅這麽一個兒子,府裏剩下的兒子都不是出自她的肚皮,她指著孫柏堅讓她揚眉吐氣,這若是沒了……


  金氏原本想說等到老爺回來再回話,身後的張爾蓁卻道:“孫夫人,方便讓我們進府看看嗎?”金氏一聽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倘若是孫公子裝病來嚇他母親的呢,孫夫人忙不迭點頭,緊緊拉著金氏就要往外走,腳步匆忙。金氏被拽的手微微發疼,但還是跟上了,張爾蓁卻跑回蝶園收拾了布綢子裝進懷裏,心思複雜。孫夫人那彷徨無助的樣子讓她覺得,老天爺大概又跟她開玩笑了。


  孫家老宅子離張府較遠,馬車緊趕慢趕也還是走了大半個時辰,緊閉的車廂壓抑又沉悶,孫夫人不斷啜泣,金氏苦著臉安慰她,張爾蓁聽著孫夫人一聲又一聲歎息,想到那日見孫柏堅時他的樣子,心漸漸平靜下來,緊了緊懷裏的布包。


  趕到孫宅後,馬車直奔府裏去,而後下了車,孫夫人拉著金氏快步走,一旁的老管家急道:“夫人,道長執意離開了,咱們留也留不住,隻說今日不解決,公子就拖不到明日了。”孫夫人腳步趔趄差點昏過去,還是金氏大力攙著,由小丫頭們引著朝大公子的院子去。


  再次見到孫柏堅時,張氏母女皆是一驚,尤其是張爾蓁,似乎又看到了另一個力行,額間冒汗,麵色蒼白,修長的手露在外麵,蠟白如紙,不省人事。床前守著個郎中,生民立在一旁滿臉悲痛,孫夫人撲倒在床上,又是心痛又是焦急:“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麽了啊,都是娘的錯,都是娘不好啊!”


  生民的聲音如蚊蟲叮嚀:“……道長臨走時說,要想讓公子醒過來,就快取回公子的八字庚帖放在身邊,並撫之以安神草藥調理幾日方可見效,否則……否則……”


  孫夫人情急之下撲倒在地,抓著金氏的衣擺哭求,金氏見狀也很為難,下大力氣摻起孫夫人坐在椅子上,一邊是病床上眼見著就要不行了的堅哥兒,一邊是被退親的女兒,金氏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就在一屋子的哭求為難之中,張爾蓁顧自走到床榻邊輕輕道:“柏堅哥哥,又是我害了你了。”


  孫柏堅掩在天青色褥子下的身子輕微抖了一下,額間開始冒汗,似是焦急,似是在呐喊,俊顏上出現一抹掙紮,張爾蓁從懷間取出紅布包,緩緩放到孫柏堅枕邊,孫柏堅掙紮更甚,竟猛地睜開眼,眼角掉出一滴淚,張爾蓁攜著絹帕替他擦擦眼角,殊不知自己已經淚流滿麵,柏堅哥哥,我們的緣分盡了……


  張爾蓁又一次妥協了。


  這些超自然的力量太可怕,可怕到張爾蓁躲在蝶院幾天後還會顫顫發抖。張巒去過一次孫宅,來過一次蝶院,看著窩在塌裏呆呆的女兒,道:“柏堅沒事了,蓁蓁,你若是難受,就哭出來吧……”


  張爾蓁很茫然,她被命運的齒輪驅使著往前走,不曾踏錯一步,不曾招搖不曾宣揚,可她就是這麽倒黴,身邊的人接連出事,張爾蓁甚至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她真的不該活著?


  “……蓁蓁,爹可真怕,你若是像柏堅那孩子似的……,爹怎麽救你?”張巒擔憂的麵龐漸漸清晰,爹真的老了許多,再不是初見時年輕儒雅的樣子,如今的張巒眼角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多年來的官場生涯曆練出一身的沉穩之氣如今也露出哀傷。張爾蓁紅了眼眶,一頭鑽進張巒懷裏,終於哭出聲來。門外候著華嬤嬤,奶娘,明月,金秋和銀秋都止不住的輕輕啜泣,姑娘回來這許多天,整日這副樣子,真真讓人心疼啊。


  孫夫人派人送來幾箱子禮,緞子錦繡毛皮香料都有,金氏給退回去了一半,並從庫裏巡邏了價值相同的一並請孫府管家帶了回去,意思很明顯,誰也不欠誰的。


  張爾蓁閉門不出的這段日子,京裏發生了許多事兒,先是兵部尚書萬大人的嫡子萬榮與太常寺少卿李大人的嫡女的聯姻,吹吹打打熱鬧不凡,張爾蓁在蝶院依稀聽見了嗩呐鑼鼓聲,明月去看了,回來時興致不高,回道:“嫁妝足有六十四抬,跟著嫁妝走的丫鬟們,奴婢一個也不認得。”張爾蓁不禁想著,今日出嫁的到底是李灼灼還是李炎炎?

  而後是梁愛沅下的帖子,鑒於張爾蓁最近心情極度不好,便沒有去。梁愛沅終於以和離的身份脫離了孔府,她是個清白的姑娘,再嫁不會太難。


  再然後便是聖上要選秀的傳言,到底是幾品官員家的姑娘要參選,如今還沒有定下來。張巒和金氏為此傷透了腦筋,這個節骨眼上,不願自家姑娘攀龍附鳳冒險的人家都緊著相看,想趁著皇命下來時定下來。張巒原本也緊著打聽,張爾蓁勸道:“爹,我已經定過一次親了,不願意倉促間再來一次。您忘了?我才十三歲呢,聖上選我的可能有多少?”張巒也覺有理,聖上要選妃,該是那些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像自家女兒這樣沒長成的一般都是落選的。張巒又有些猶豫,蓁蓁這相貌,真的沒問題嗎?


  張爾蓁認命的想著,早知道回來要給老皇帝當妃子,當初還不如跟著房老先生去滇南算了。


  當日夜裏,一身大紅喜炮的新郎官萬榮腳步虛浮的跨進了大奶奶的院子,到處張燈結彩,小丫頭們打著簾子迎了公子進去。萬榮眯著眼睛打量床榻上坐著的紅衣女子,輕蔑道:“蓋頭不自己揭下來,還等著小爺我給你揭?”女子身子抖了一下,纖白的手緩緩撤下紅蓋頭,露出一張嬌羞精致的小臉,萬榮酒氣衝天的撲上來,連摸帶柔,嘴裏念叨:“你比起你那醜八怪姐姐強多了,也不枉我娶個庶女回來,來來來,好好伺候爺,保準讓你開心!”


  李炎炎溫柔小意,努力迎合著萬榮強壯的身軀,又有些羞惱,滿屋子的丫鬟都在呢。興致上頭的萬榮突的抽搐一下,而後又抖動幾下,萬榮煩躁的大喊:“給爺拿來!”


  門外的小廝立時端著枝精致的金玉鬥進來,萬榮抖著手接過含在嘴裏,滿足的吸了幾口,神情迷醉,口裏喃喃:“****,娘子,你也嚐嚐!”說罷甩開金玉鬥,金玉鬥應聲而碎,隻剩下滿屋的低糜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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