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來婆母一
朱祐樘聽著張爾蓁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翻來覆去都不過些推托之詞,心裏淒涼,麵上冷哼,道:“你放心,隻要我活著,欠你的都一定會還給你!”
張爾蓁起身斂起袍子規矩的行了一禮,似是準備離開,朱祐樘冷嘲道:“你這丫頭一向都是這樣,來的突然,走的利索,目標準確,也不拖拖拉拉,倒不知道是該誇你還是說你冷心冷血。”
“既然太子殿下都有了計算,我留下來也不過是麻煩罷了。府上人還在等我,我也不方便久留了。祝太子早日養好身體罷……”張爾蓁與朱祐樘說了許久,也沒見到半個伺候的人或者禦醫,心下有些納悶,在朱祐樘灼灼目光下又不敢多問,朱祐樘朗星劍眉,深眸如井,黑不見底,冰冷又倔強。張爾蓁知道了太多關於朱祐樘的秘密,怕他真的惱怒起來,一刀子要了她的腦袋。
“華嬤嬤和芝蘭在你那兒可好?”朱祐樘問。
張爾蓁立刻回道:“都好都好,隻是她們都很關心太子殿下,日後若有機會,能見嗎?”
朱祐樘微微點頭,凝著張爾蓁的一張臉卻有些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麽。張爾蓁覺得朱祐樘似乎是累了,告辭道:“我回去了,府上人還在等我呢,請太子保重。”
朱祐樘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唔”了一聲,擺擺手示意張爾蓁可以走了。張爾蓁轉過頭的時候,內心也失落了一下,此一別,又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麵了。
直到聽到關門聲,朱祐樘才闔上眼,許久之後,門又被打開,沉重又緩慢的腳步聲,隨著凝重的聲音道:“老夫治了一枚藥丸,藥效生猛,約麽會有些微副作用,太子可要用?”
“我自然是信任李神醫的。”
李少溪也不再囉嗦,取了茶杯又倒滿水端到床前,從褐色檀香木淺紋盒子裏取出一枚深棕色藥丸,朱祐樘捏著藥丸隨水咽下,眉頭都沒有皺。李少溪站在床榻邊看一圈,從袖子裏翻出一顆深黑色粗糙的藥丸子,邊打量著邊道:“老夫已經研究了這些‘延壽之藥’,其用了許多草藥研磨,種類繁多,地黃,山藥,白茯神,何首烏,女貞子,甜石斛,枸杞,鹿角霜,山茱萸,菟絲子,肉蓯蓉,鹿角膠,川牛膝,宣木瓜,虎脛骨,人參,丹皮,杜仲,胡麻,桑椹子,均是滋補養生治病之物,揉成藥丸飲下當是無礙的。”李神醫擼著長長的須子,顧自坐在張爾蓁方才做過的小杌子,繼續道:“可其中有幾味藥材卻是奇怪,丹砂,雄黃,也有紅鉛。尤其是紅鉛,藥性燥熱濃烈,服後使人全身發熱,並會產生一種迷惑人心的幻覺,實際上是一種慢性中毒之症,紅鉛淤積在食用者體內,根本排不出來。長時間的服用之後,隻有一條路可走……”
朱祐樘吃力地撐起身子準備下床,李少溪忙過來扶著。朱祐樘走至窗邊,打開窗戶隨意看看,李少溪笑道:“張家姑娘是從後門處離開的,太子可瞧不見她。”朱祐樘又看了會兒,才道:“我沒在找她,不過是看看泰安這荒涼的景象罷了。我有時候在想,一個糊塗的君王,是不是值得這些百姓們失掉性命,成為政治中的犧牲品,死了又有什麽價值。”
李少溪似是沒有聽明白朱祐樘的話,隨意道:“古往今來,總會死人的。太子南下時,不也斬殺了許多瓦剌人頭,聽說也帶回了一些送到京城去了。在其位謀其事,沒什麽不同的。”
“丹藥裏摻雜了紅鉛,食用之人必死?”
“……沒有例外。”
“裘二已經去了郊外,想必也快回來了。”
“今早,城門口抓住了一個苳翠庵跑出來的漢子,還大呼冤枉。老夫去看時,已經滿目潮紅呼吸急促,染了極嚴重的疫病,若真讓他進了城,這泰安,——也該被封起來了。”
朱祐樘冷笑一聲:“若真讓他們得逞,我便是插翅難逃了,或是疫病而死,或是被亂箭射死,目的隻有一個,不讓活著罷了!這麽多年來,他們倒是毅力驚人。”
“虧得太子機敏,先安排了人手四處巡邏。朝廷派來的糧君和大使已經在來的路上,太子也該準備回京了。”
“……是該回去了,許多筆賬也該好好算一算了。這一次,就先拿萬家公子的命來試試,神醫以為如何?”
李少溪嗬嗬笑道:“老夫一直以治病救人為要,那種殺人的事,太子還是不要告訴老夫比較好。太子手下能人輩出,總有能擔當此任的。”
“神醫客氣了。若不是神醫隨我一路,我早就屍骨無存了。”
李少溪才正色道:“太子的身子原就沒有好,這次又中了暗算,若不細細養著,定然有損壽元。”
“如今四麵楚歌,我願意休息,也得別人肯給我機會才行。神醫放心就是,我一時半會還……”朱祐樘失望的收回視線,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那個狡黠的丫頭身上淡淡的清香,“總歸是死不了的,我還有許多事情沒做呢。”
城外密林裏,張伯直到未時三刻才見到姑娘,看見張爾蓁麵色紅潤,張伯才安心的喘口氣,吩咐眾人準備上馬駕車,在天黑之前務必要趕到下一個落腳點。來的時候滿載糧食衣物的七八輛大馬車,回來的時候隻三輛了。張伯留下了四輛車馬分給了四個村子,災民可憐,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罷了。張爾蓁是被一輛小小的地排車拉過來的,一路顛簸的骨頭都快碎了,直到坐上舒適柔軟的大馬車才有心思想到方才的事。朱祐樘是個有成算的聰明太子,想必泰安的疫病會以最快的速度得到解決罷。明月和金秋一邊坐一個,明月努了努嘴也不敢問,姑娘在祥玉樓的房間呆了足足一個時辰,進去時麵容嚴肅,出來時繃著俏臉。金秋一直跟著張家隊伍,或是打點衣裳被褥,或是跟著去苳翠庵安頓流民孤兒,看著姑娘似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敢再說其他。
誰知回過神的張爾蓁卻問張伯此行如何,金秋便細細道來:“苳翠庵死的那幾個人奴婢也瞧見了,傷口潰爛化膿,臉色是暗青色的,麵容扭曲,瞧著死前掙紮過。可昨兒奴婢路過苳翠庵的時候,分明看見那幾個人正端著碗吃粥,神情滿足,瞧著健康毫無異色。咱們走的時候官府裏的人已經安排了郎中過去,依稀聽見說是並非疫病,不過像是被下毒了,那種毒極具傳染性,虧得咱們發下去那些口罩給他們帶了,又及時撤出去一部分人,才沒有擴散開來。事情似乎已經上報了,隻等著朝廷再派大使過來,才好安頓省剩下的流民。”
明月聽過後隻覺陰風陣陣,糊塗如她也覺得事情不同尋常,好在已經告一段落,他們隻需要安穩的回府就是了。張爾蓁略微疲憊的闔上了眼睛,既然朱祐樘什麽都知道,也願意幫她了,她便等著就好,來了這麽一趟,也算是達成目的了。至於後續的事兒,處理房屋倒塌事宜,安撫災民事宜,重建房屋事宜,總有朝廷,天災麵前,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金暮西垂,因著是繞了遠路,和來時不同,所以一行人下榻了小縣城的一間客棧,等到第二天再繼續走。當夜平靜,第二日天陰沉沉的似是要下雨,張爾蓁眯著眼睛看看雲層,便吩咐張家小廝們準備趕路,張伯意思也是如此,一日沒回到張府,他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不安寧。
因著這場地震,路人行人極少。見到衣衫襤褸攜家帶口的,張伯便會發下去一袋糧食並是幾個銅板,一路下來頗為順暢。小道越發狹窄,兩側均是枝葉繁密的樹林子,張伯騎著一匹毛色光亮水滑的高頭大馬,遠遠看見一輛紅綢帆布的馬車駛來,馬車行駛的緩慢,兩側跟著些徒步的小廝,張伯便吩咐把車隊趕到路邊停靠下,給對方讓路。紅綢帆布的馬車噠噠駛近了,卻停在了一公裏處,小廝丫鬟穿梭其中,又是端茶又是遞衣裳的忙碌了好一陣子,力為伸著腦袋看了好一會兒問:“張伯,咱們就在這兒等著他們過去?我瞧著他們還要許久呢。”張伯也沒有辦法,那家馬車兩三輛剛巧堵在路上,一派怡然的樣子。
“力為,你去問問他們,可否往前走些,給咱們讓個路。”
力為答應一聲,跳下馬車跑過去,遠遠隻看見力為神色為難,一手指指這邊,表示這邊還有人,交涉一番,搖著腦袋跑回來道:“張伯,他們是要去南邊寺廟上香的官府家眷,因著姑娘突感身子不適才停下了馬車,隻稍等一會兒就好了。”
張伯“嗯”一聲,瞧見馬車裏已經走出來一位錦衣婦人攙著個嬌弱的小姑娘,伏在馬車一旁休憩。張伯隻覺得那夫人麵貌極為熟悉,辨認再三,心道“那不就是孫家夫人嗎?”,便打馬走到張爾蓁的馬車旁駐下,隔著簾子道:“姑娘,前邊是孫家的車隊,孫夫人帶著孫姑娘正準備去廟裏上香,姑娘要不要去見禮?”
張爾蓁聽到是孫家車隊,還沒反應過來是哪個孫家,那邊孫家已經派人過來了,因為孫夫人眼力見也不錯,記性又好,認出了大馬上的灰布中年漢子便是張家管家,張管家和孫家小廝寒暄幾句,張爾蓁愣頭愣腦暈暈乎乎的下了馬車,既然巧遇到未來婆婆了,怎麽能不去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