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地震一
夜裏,明月歇在外間,吹熄了蠟燭後裹著厚實的棉襖裹進棉被裏,一雙眼睛無神的盯著窗簾上飄動的珠翠閃出微弱的光。今兒白日她去瞧了如月,如月對她淡淡一笑,說不出的恬然沉靜,姑娘這幾日也鮮少出院子,不是伏在案幾上沉思,就是窩在暖閣裏睡覺,隻大公子回來那一日堪堪露出幾分笑意。饒是明月再粗的神經也覺察出不對勁來,姑娘已經對如月產生芥蒂,如月似乎不怎麽在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事情似乎在力行死後便開始不一般。明月煩躁的翻個身,怎麽也想不明白。子時漸漸過了,明月依舊清醒,窗外的黑暗像一隻無邊的幕布,一點光亮也沒有,連風聲都聽不見,今夜寂靜的有些嚇人。明月哀歎一聲,她這樣沒心沒肺的性子竟然失眠了。明月無聊的又翻了個身,也許是使的勁有些大了,眼前竟有些暈眩,似乎有種床榻在搖晃的錯覺。
熟睡中的張爾蓁隻感覺躺在一張軟綿舒適的大床上蕩秋千,床邊垂落的幔簾珠翠嘩嘩作響,直到雙耳琺琅紋銀牡丹富貴瓷花瓶落地發出一聲清脆響聲,主仆兩人一齊發出尖叫,張爾蓁夢中驚醒,隻感覺晃動真實又劇烈,張爾蓁一把撩開簾子赤著腳跑到房屋中間,凝著床頂抖動的烏木好一會兒,感覺震動漸漸小了,張爾蓁跑出門時,明月已經起身穿好了衣裳,茫然問道:“姑娘,您怎麽起來了?”
張爾蓁揩把冷汗,拉著明月出了屋子,明月趕忙解下大氅給姑娘披上。張爾蓁盯著深沉的低空:“方才該是地震……”
奶娘已經驚慌跑進來,金秋銀秋兩個丫頭也披散著頭發過來,張爾蓁嚴肅道:“方才震動不是山坡塌陷,定然是地震了。等會兒不知道還有沒有餘震,咱們先在這兒等會兒罷,不能回房裏去。”
一幹小丫頭是沒接觸過地震的,皆驚惶無措,奶娘瞪了她們一眼厲聲道:“姑娘都沒著急害怕,你們倒是先嚇到了,方才的地震尚輕,應當無事。”低頭看見張爾蓁潔白細嫩的小腳丫露在外麵,慌忙跑進屋裏取來軟底的緞麵棉鞋伺候姑娘穿上,絮絮道:“姑娘可不能不穿鞋,正所謂寒從腳起,現在春日夜裏寒氣重,姑娘若是落個風寒可怎麽了得。”
張爾蓁穿了鞋子,覺得暖和了許多,吩咐丫頭們掌燈的掌燈,加衣裳的加衣裳,又讓奶娘去前院看看,奶娘回來道:“張管家已經帶著小廝打起精神在外院巡邏了。”
張爾蓁點點頭,全身裹進銀光白鼠毛大氅裏,隻有一張肅著的小臉露在外麵。等了許久,越發安靜,張爾蓁指揮著小丫頭們進了屋裏,燒起了暖和的地龍和火爐。夜裏確實寒涼,不進被窩也要烤點火才好。金秋銀秋抖著身子往火爐裏添碳,張爾蓁看著她們可憐的樣子歎道:“方才若是地震,也不過是極輕的地震罷了,你們也別害怕,咱們府房屋堅固,應當不礙得。”明月點著頭道:“我聽人說過呢,地震過了會有小點的餘震,咱們等餘震過去就能去歇息了。姑娘都沒害怕,你們害怕什麽。”
奶娘沉聲道:“你們生是府裏的人,死是府裏的魂,瞧給你們嚇得。若是真出點什麽事,你們還不落下主子自己逃命去?也就是姑娘寬厚,一向善待你們還寬慰你們,這要是擱在別府裏,早就發賣或是打死了,背主的丫頭一向沒什麽好下場!你們……可別學著如月,一個個都有小算盤,看我第一個收拾你們!”在眾多小丫頭裏,奶娘最看重的就是老實穩重的如月,可這些日子瞧下來,如月這個丫頭實在讓人心寒,姑娘是主子,她竟然也敢拿喬,姑娘允她住在別院,她竟然也心安理得,奶娘抑鬱許久,再有如月這樣的丫頭,她要先給處理了!金秋銀秋忙不迭點頭,添火的手也不敢抖了,幾人圍在一起,消散了地震帶來的恐懼。張爾蓁卻不敢疏忽,又吩咐去外院說今夜不準睡覺了,全都要守到天亮。
在眾人戰戰兢兢的等待裏,寅時三刻床櫃桌椅又開始抖動,這次比上次更加劇烈,張爾蓁帶著一眾丫頭跑到院門處,大地隻嚎叫了一會兒便止住了,院裏花草皆裸露而出,不用想象,房裏更是一片狼藉。天漸漸發亮,卻已不是春日蔚藍的樣子,灰沉沉的天空帶著一抹森然,張爾蓁心頭一沉,前世四川大地震發生時便是這樣的情景,當時她作為誌願者去應援,見到的場景永遠難忘。張爾蓁猜測,曆城這不過是大地震連帶著的小震,一定有個地方,發生了大地震!
天終於大亮了,沒有日光,天空像蒙了一層深深的灰布紗,盡是厚厚的,灰灰的,昏黃色的濁雲。寂靜了一夜的風開始哭嚎起來,發出嗚嗚的吼叫,尖利的聲音像一把銳利的刀劍刺破硬實的門窗,直直的紮進屋裏來。小丫頭們滿頭大汗收拾完了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張爾蓁端坐在結實的紅褐色太師椅上,背後墊著團蝶戲牡丹大迎枕,室內靜悄悄的,都在等著外麵送消息進來。堪堪挨過午時,去孔家堂文館的力為回來了,道:“奴才見到了大公子,瞧著大公子沒有異樣,奴才便說了是接他回府,大公子不願回來,說堂文館裏大家都在,沒道理他自己跑了。大公子要奴才告訴姑娘,他很安全,要姑娘別亂跑,乖乖呆在府裏聽張管家和奶娘的話。”
原本一室的肅然被明月撲哧一聲笑打出了裂痕,張爾蓁極不可控的抖了下嘴角,端起冒著嫋嫋青煙的紫蘿葉啜了一口,壓下去也想笑的衝動,才道:“你再去一趟,囑咐阿初阿善務必看好公子,若有不妥,及時跑到外麵空地上,千萬別待在房簷屋舍下。另外……再帶幾床被褥過去,這天怕是又要冷一陣兒了,要公子多穿衣裳,別凍著了。”力為領命下去,奶娘憂心忡忡的進來了,秀氣的麵龐布滿不安,聲音發顫道:“姑娘,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說咱們這不過是小小餘震,泰山腳下……昨夜裏大地震,山坡坍塌,山腳下的幾個村子……全部被淹沒了。”
幾個丫頭忍不住捂住嘴巴張大了眼睛,張爾蓁猛地站起來,不可置信道:“泰山腳下還有村子?泰山山高路陡,大雨時會發生山洪,大雪時也會雪崩,怎麽朝廷還會允許山腳下過著那麽多人?”
奶娘答不上來,張爾蓁一把扯過外裳就往前院去。張伯正木著一張臉才從外麵回來,直接道:“府衙已經貼出告示,子時末,泰安州發生大地震,光被埋進去的村民就有幾百戶之多,濟南這兒離泰山近,府衙的衙役官兵們都調往泰山去了,老奴去看時除了張貼出的告示,也沒什麽人了。”張爾蓁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張伯雙手接過,一口咽下去繼續道:“昨夜濟南府的地震雖然不強,但周邊村裏的草屋瓦舍也塌了不少,埋在下麵生死不知者多有,姑娘,咱們府上損失尚小,您看……”
張爾蓁雖然小,但張伯並不小覷自家的姑娘。隻看著姑娘凝著一雙秀美,麵容嚴肅道:“發生地震到這時候不過才四個時辰,張伯要趕緊帶著府裏小廝去郊外村裏,能挖出來一個就挖一個,咱們出錢出力,能幫就幫。村民們現在還有力氣救人,你隻需要人過去。等過一陣子,怕是要散糧食了。趁現在都沒反應過來,你先派幾個人去糧鋪收糧食,多收粗糧,待過陣子便要設粥鋪救濟他們了。”張伯又喝了一杯茶,應聲是便急急出去了。天災人禍,躲也躲不掉!子時正是熟睡之際,房屋一倒,人被困在裏麵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時候外麵若是有人能幫一把,便真是奢望了。如今不比前世的高樓大廈水泥高聳,那才是真正的倒塌便是死亡碾壓。張爾蓁仍然清楚的記得前世應援時,躺在水泥磚縫間三日的男子被刨出來時眼裏奇異的光彩,能活著,誰想死呢!
張爾蓁在正廳靜靜坐著,張伯隻留下一兩個小廝看著院子,其餘全都帶出去了,府裏從未這般安靜過,靜的人心發顫。這一天過得極快,張爾蓁簡單用了晚飯時,張伯帶著人回來了。發絲零落,衣裳髒汙不堪,這還是張伯稍做收拾才來見姑娘的裝扮,已經洗掉了手上的血漬和臉上的淚痕。
“竹葉村百十戶人家,一大半的房屋都毀壞了,老奴帶著人去的時候,村裏年輕力壯的漢子已經開始刨人了,慶幸的是竹葉村人員傷亡的少。姑娘可還記得咱們來曆城時去的那戶人家,當時您給了三十兩銀子的那個漢子,聽說他沒逃出來,被磚瓦砸在裏麵。府裏小廝挖開時,他已經……”
那不就是華嬤嬤遠房侄子嗎?張爾蓁想到了那個奸猾的漢子,哀歎一聲,道:“都是貪婪惹得禍罷,老天竟然收了他去。張伯先下去歇息歇息用些晚飯罷,等會兒再說。”張伯著實疲憊,雙臂仍隱隱作痛,那是房梁上掉落的柱子砸到的。張爾蓁支著胳膊托腮想著,這次地震,的確該是一次大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