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力行沒了
這一年張爾蓁姐弟沒有回京過年,兩個小主子帶著一群丫鬟媽媽們過了個淒慘冷清的新年。這一年張爾蓁抽條長高不少,已經隱隱有了少女的風韻,張鶴齡越發知世懂禮,氣質彬彬,姐弟倆其樂融融,張府一派祥和。待過了年,張爾蓁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把她雷擊的外焦裏嫩——李灼灼的庶妹李炎炎,要嫁給梁玉梁二公子……??
李灼灼的來信足有十幾頁,清楚詳細的記錄了這件事情在這一年的來龍去脈,過程之曲折,讓張爾蓁對京裏夫人小姐們的手段表示讚歎折服,同時也覺得灼姐姐的遭遇比起她來,真的慘很多——
梁家和李家議親很順利,兩府已經準備交換庚帖了。李灼灼和梁玉二人不算盲婚啞嫁,李灼灼和梁愛晚交好,這也算是青梅出馬,天作之合了。可李灼灼的庶妹李炎炎一向不是個老實的性子,因著隻比李灼灼小半歲,時常黏著姐姐,去哪兒都要跟著,因此和梁家兄妹也算的上熟識。得知嫡姐許了忠平伯梁家,自然心有不甘。李炎炎一向自我自私,便聯合自己姨娘搞事情……
先是以李灼灼的口吻和筆跡寫了信約梁玉見麵,李灼灼一向大大咧咧的,梁玉便沒多想,去了。事情的發展水到渠成,李炎炎梨花帶雨,衣衫不整,梁玉一見便抬腿想走,此時卻怎麽走的了,李炎炎撲在梁玉身上,什麽禮義廉恥都不要,被趕來的李灼灼抓了個現行。原本不過是小姑娘的笑話,可滿大街都知道了,李家二姑娘和梁府二公子有了婚約,約在茶樓見麵,卻叫自家大姐姐嫉妒,上演了一場嫡女不如庶女的醜劇,見到李灼灼發瘋發狂的圍觀群眾皆對李家大姑娘退避三舍,道李家大姑娘潑辣至極,不如庶妹溫婉老實。李大人是兩個女兒的父親,對兩個女兒的秉性了如指掌,知道事情後怒不可遏,原想一丈白綾給了李炎炎,死了也幹淨,可京裏傳揚開了,李家二姑娘文弱敵不過自家大姑娘,未婚夫都要成別人的了!若真是弄死了二女兒,李大人的好名聲也算是完了!
可梁家怎麽願意取一個庶女做正妻,僵持了半年,李灼灼恨不能撕碎姨娘和庶妹那虛偽惡心的麵孔。可就算二女兒要找死,大女兒到底還要嫁人的,還有自家的兒子也要娶媳婦,李大人憤怒又傷心,可也沒別的辦法,便攜著李夫人去了梁府,一番商量妥協下來,梁府願意讓李炎炎進門,自然不是什麽正妻,而是個貴妾,但是要等到梁玉的正妻入門,才會迎李炎炎進府。至於梁玉的正妻是誰,自然不會是李灼灼了。李家解決了李炎炎的事兒總算舒了口氣,李大人把李炎炎單獨拘了一個院子,跟她劃清了界限。李炎炎豁出去一場,也沒得到好處。
故事肯定很長,十幾頁紙遠不能包含李灼灼的憤怒,委屈,背叛和無助。其中幾頁有打濕的痕跡,那是李灼灼邊寫邊留下的淚水。李灼灼雖然不甚喜歡庶妹,但卻萬萬沒想過庶妹會來結自己的胡啊。李炎炎就沒想過後果嗎,會搭進去自己和李家上下多少人?父親的官聲,姐姐的閨譽名聲,弟弟的將來,還有……姨娘的下輩子。姨娘是沒什麽好下場的,費勁心力一場,女兒還是和她一般做個妾室,她不甘心的被送到鄉下莊子上去了,這輩子都回不來了。李灼灼依然是善良的李灼灼,她道:“如果一開始炎炎與我說了她對梁二公子有意,我會跟父親好好說說,我甚至願意讓位子。可她們母女這樣算計,真是傷透了我的心。母親臥病在床許久,好了後便立時打殺發賣了兩院裏的丫鬟婆子,重新選了人看著炎炎。我不曉得她後不後悔,我也不願意去看她虛偽的哭泣,但是我是真心失望難過。我待她親,她待我毒。蓁蓁,請原諒我沒有及時回你的信,我已經成了京裏的笑柄。這時候就很羨慕你呢,你遠遠跑開,便是京裏再大的風浪都與你無關。聽說萬家經常派小廝去你府上拜訪,都被一一擋了回來。蓁蓁,若是我在京裏待不下去了,去尋你時可不要嫌棄我啊……”
張爾蓁淚眼朦朧,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憤怒的紅暈,這世道就是這麽不公平啊,李灼灼這個最大的受害者成了京城夫人走卒間的笑柄。李灼灼已經快要及笄,女子的青春能有幾年,灼姐姐真真被連累了……張爾蓁提筆寫回信,語氣輕鬆歡快,先說自己過得很好,自在舒暢,再說山東水土風景宜人最適合灼姐姐這樣爽朗大氣的女子,最後說“灼姐姐,聚散都是緣,你既然對梁二公子無意,便對自己更好一點罷。”吩咐明月來取信,門外卻沒有人進來,張爾蓁又喚了幾聲,明月才跑進來,汗涔涔道:“姑娘,力行出事了!”
力行住在外垸子一側的稍間裏,張爾蓁到時門外已經候了許多人,張伯焦急地製止住姑娘想進去的動作,抹了一把額間細汗道:“力行已經燒了兩日,原本想著冬日才過,想是染了風寒,便隻是抓了幾服藥吃了,可仍然不見好。今早還能走兩步,現下竟然昏迷過去了,高熱不退的,姑娘不能進去,會傳染的,郎中在裏麵看著呢。”
院裏仍然殘留著冬末初春的冷氣,張爾蓁便去了一側屋內,明月利索的安排兩個小廝抬來燒的旺旺的鏨福字的紫銅暖爐,又取來個金浮雕手爐擱在張爾蓁懷裏,張爾蓁吸著微紅的鼻尖問:“今兒怎麽沒見到如月,如月哪去了?”
“如月早上時咳了兩聲,道身體不舒坦,奶娘便讓她休息,別來傳染給姑娘。姑娘一向畏寒,若是生病可就麻煩了。”
張爾蓁透過窗欞往外看,隻覺人來人往,小廝丫鬟們圍在一起議論紛紛,明月拿出大丫頭的派頭,出去訓斥了那些無事的小丫鬟,進來時抱怨道:“姑娘,這兒到底是前院,咱們回去吧,有事的話張管家會去尋咱們的。”
張爾蓁抱著手爐微微有些發呆,許久之後,張伯敲門進來,跟著須發皆白的老郎中,隻聽老郎中道:“昨兒來看時已經快好了,今兒瞧著怕是不妥當了,吃不進喝不進,藥也灌不下去,一昧發高熱不省人事,瞧著快不行了,勸姑娘還是離了這兒,別過了病氣。”
張爾蓁沉聲問道:“是他染了風寒還是著了鬼怪,郎中可能瞧的出?”
老郎中歎道:“瞧著像是染了風寒,可又不太像。聽說早上時人好好的呢,這會兒就不行了,想必是那小哥命數到了吧。”老郎中搖頭歎氣,才那麽年輕的小哥就要死了,實在是可惜。張爾蓁放下手爐,謝過老郎中便要去力行的屋子,張伯不允,張爾蓁輕聲道:“張伯,你還記得之前二姑娘也有這種情況嗎?高熱不退,昏迷不醒……”
張爾蓁推開力行的房門時,一股熱浪迎來,力行滿麵通紅,額間卻清爽幹淨不見汗滴,身上蓋著厚實的大棉被,若不是臉色過於紅亮,隻會讓人以為他不過是睡著了。瞧見力行的樣子,張爾蓁剛才的懷疑坐定,有些明了,吩咐明月去蝶院把如月找來。如月來的也快,腳步虛弱,額間冒汗,被明月攙扶著坐在力行床前小凳子上。張爾蓁屏退了其餘人,隻留下如月和張伯,問:“如月,力行如今狀況和當年的二姑娘極其相似,我猜著是你們婚約取消帶來的連貫反應,你與他一同生病,也許意味著你們同息同止,也許是上天對你們的考驗。如果你和力行恢複婚約,可能會救了他的命,你可願意?”張爾蓁很自責。
張伯有些吃驚,如月卻很平靜。
如月的小臉出現不正常的潮紅,輕聲問道:“姑娘,如果我那麽做了,他還是死了呢?”
“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張爾蓁看著如月平靜的雙眸有些焦急道:“他原本無事的,好好在府裏做個使喚,將來攢夠銀子贖出去,照應娶妻生子。我當年並沒有逼他,他自願跟一個昏迷半月之久的你定下婚約。如今情況反轉,你……是不願意救他嗎?”
張爾蓁從不知道如月笑起來竟然如此嬌媚,隻聽得她緩緩道:“姑娘若是吩咐奴婢,奴婢是會聽姑娘的話。如果姑娘要奴婢自己選,奴婢仍舊不願意跟他……”
張爾蓁還待說話,床榻上的力行已經開始大喘氣,一聲高過一聲,身體不住抖動,似著了瘋魔般,張伯奔過去喚他,仍舊沒有反應,張爾蓁疾步過去大聲喊道:“龐氏,你又來害人!你放過他,是如月不願意的,不關他的事兒!”張爾蓁話音才落,力行不再抖動,滿臉潮紅褪去,張伯顫巍巍探向他的鼻尖,緩緩道:“……沒氣了……”
…………
力行的死讓張爾蓁真切地感覺到了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比她自己這離奇的兩世還要驚悚駭人。她很自責,也許她當時就不該留下如月,她是龐氏的孩子啊!更也許她不該告訴如月與力行的婚事,或者……她當初就不該定下這樁親事……
力行死了,如月的高熱下午也好了,她慘白著一張臉跪在蝶院門口,明月不忍心進來勸時,張爾蓁問:“力行的事處理好了嗎?”
“張伯已經帶著人處理了,力行沒有老子娘,也沒有親人在府裏,張伯便把他葬在了郊外莊子上了。”
張爾蓁幽幽問:“我若是把如月攆出去了,她會怎麽樣?”
明月瞧著姑娘木然的麵龐打了個激靈,哆嗦道:“她……她會死的。”
“我看……不見得吧。”張爾蓁闔上眼睛,許久才輕啟朱唇道:“讓如月單獨住在西側小別院裏,剩下的事,容我再想想。”
“姑娘,如月做錯什麽事了,您要攆她出去?”
“我也不知道,她做錯什麽事了?她是遵從本心罷了,不過我是個膽小鬼……,就這麽做吧。”
張爾蓁聽見如月哭哭啼啼的聲音漸漸遠去,猜測著如月是個怎麽樣的丫頭呢?張爾蓁想到多年前小小的如月依偎在龐氏身邊嬌羞害怕的打量熱鬧的花燈會的樣子,龐氏不簡單,如月似乎……也不簡單。
張爾蓁承認自己的愚蠢,其實不是龐氏害的,也不是如月害的,是她害死了力行啊!如果她不去定這該死的親事,也許現在力行還活的好好的,那樣一個年輕陽光的小夥子,沒得這樣快,一瞬間就沒了。張爾蓁更害怕了,如果她有朝一日也要和孫柏堅解除婚約,孫柏堅是不是也會是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