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孔府的堂文館
姐弟倆閑話一會兒,坐在正廳等著張麒。張麒囑咐完張伯便急著趕回去了,二人站在門口看著張麒的馬車遠去,天色漸漸暗下來,奶娘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姐弟倆用了晚飯,張鶴齡拉著張爾蓁的袖口不肯去休息,張爾蓁知道他害怕,便吩咐了阿初阿善守在啟風院內室門口,自己坐在床榻邊上給張鶴齡講故事,是老掉牙的孟母三遷的故事,張鶴齡眯著眼睛嘟囔道:“姐姐,咱們的鄰居是什麽樣的呢………”
張爾蓁哄睡了張鶴齡,吩咐阿初阿善好生看著,待亥時中再去休息,自己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蝶園。今兒又是趕路又是收拾衣裳物件的,府裏小丫頭都累得直不起腰,往日裏麻利的如月現在端著盆的手直打顫,張爾蓁吩咐了小丫頭們下去歇息,叫了奶娘來問:“華嬤嬤歇下了嗎?”
“嬤嬤已經睡下了。”
“明日去請個郎中回來看看,該用藥的也別含糊了。以後華嬤嬤就住在隔壁院吧,尋個小丫頭伺候著。被她那侄子這麽一折騰,華嬤嬤身子不比從前了,勸她別逞強。”張爾蓁卸下發釵,烏黑油亮的長發灑在肩頭,奶娘拿著牛角梳幫著理好,伺候著張爾蓁躺進塌裏,道:“姑娘,華嬤嬤已經出宮了,我想著,不如找個地方給她養老罷,她住在咱們府上到底心裏不安穩……”
“奶娘會錯我的意了,華嬤嬤大半生顛沛漂泊,辛苦一場,我不忍心看她受苦罷了。她到底教過我一場,人品才學自是極好的,我不會讓她做什麽事兒,也不會無緣無故給她找麻煩。還有,咱們來山東,她知道原因了嗎?”
“華嬤嬤沒問過我,不過我想她該是猜到一些的,姑娘,您的意思是……”
“我也不勉強她,將萬榮的事兒告訴她罷,願去願留,我都尊重她。她若是要走,我便派幾個人護送她。”張爾蓁闔上了眼,聲音裏掩飾不住的疲倦,奶娘心疼,也不再言語,輕輕放下了薑黃色床幔,滿室寂靜,才悄悄離開。
彼時張爾蓁已經睡著了,不知道奶娘是如何告訴華嬤嬤的,華嬤嬤沉思許久,目光淩厲道:“也罷,到底是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姑娘待我重情重義,我若是能幫到她,自然沒有不應的,隻是芝蘭呀,你也知道,但凡是牽扯到萬貴妃的事,總是刀口上舔血,不小心就沒命了。”
奶娘坐在沉黑色矮墩上,應道:“姑娘不勉強嬤嬤,嬤嬤年紀大了,若想找個地方安心養老,府裏可以幫忙的。”
華嬤嬤搖頭歎道:“說什麽安心養老,我一生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也早就習慣了那般的日子,又怎麽會在乎自己的性命,是你家姑娘啊,她不過十幾歲的年紀,若真是……,怕是難脫身了。”
“嬤嬤安心就是,萬貴妃大約不知道這事兒。萬榮即便再膽大,也不敢討到宮裏去,如今不過是防備些罷了。嬤嬤隻管安心住著,府裏沒有成年的主子,還需要嬤嬤照應呢。”
華嬤嬤卻嚴肅道:“你家姑娘便是還沒及笄,也不可小覷了她。你終日在她身邊伺候,當比我更了解你家姑娘,她瞧著溫暖和氣,其實骨子裏卻倔強的很,便是和萬榮鬥個魚死網破,我看她也敢!所以呀,咱們要勸著些,別讓她鑽了牛角尖。”
“嬤嬤說的是,所以才更需要咱們幫忙……”
…………
接下來的日子繁忙又平淡,張巒派人送來的十餘輛馬車貨物先後到了,拉貨的高頭大馬個個精神抖擻,打著響鼻撅著蹄子。貨物箱籠一件件往下搬,一瞧就是金氏收拾的,大到張鶴齡房裏寫字詩畫的桌案,用飯的茶幾小桌,小到張鶴齡夜裏用的紋銀夜壺,樣樣不缺,個個仔細。張爾蓁的物件不過三車罷了,其餘全部抬到張鶴齡的啟風院去。張麒帶著張鶴齡去孔家拜訪過,因著張巒書信在先,孔家極熱情的接待了張麒二人,考教過張鶴齡的學問後決定收下這個學生。可惜的是,金氏送來的大小物件張鶴齡一時半會兒怕是用不到了,因為孔家堂文館需要全日製在讀,教授內容包括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六藝治國管家修身之道,再大點還有八股文,十天一休憩,就像官員沐休似的。
張鶴齡回來後精神頭格外好,嘰嘰喳喳圍著忙碌的張爾蓁說話,說孔家堂文館裏好多學子,與他年歲都差不大,語氣裏充滿了期待。這個年紀的小男孩並不戀舊,對於新事物的接受程度也很高,恨不得收拾幾件衣物馬上就到堂文館裏去。張爾蓁吩咐兩個小廝整理大公子去堂文館就學需要的筆墨,拉著興奮的*的張鶴齡坐在硬實的櫻桃木深紋椅子上,嚴肅道:“去孔家堂文館不是讓你去玩的,是要你跟著孔家大儒學習文筆詩書,將來參加科舉致仕所用。父親原是孔家堂文館出來的,你不能丟了他的臉麵,不可偷懶,不能懈怠,不許頑皮,十日回來時我便帶你玩耍。若是不聽話,我會拿著父親送來的戒尺狠狠敲你十個板尺,聽懂了嗎?”
張鶴齡委屈的垂著腦袋,拉著姐姐的手保證:“姐姐說的我都知道,我答應過姐姐好好用功,就不會騙你。姐姐,你別對我那麽嚴厲,瞧著害怕呢。”
張爾蓁摸摸張鶴齡毛茸茸的小腦袋喟然長歎:“我必須要對你嚴厲些,省的你日後埋怨我。我們姐弟倆現在相依為命,不知道要過上幾年呢。”
隨著行李車架來的還有張巒和金氏的書信,金氏的且不提,都是殷殷囑托,張巒來信叫張爾蓁隻管放心,照顧好自己,照顧好鶴兒。這次,張爾蓁覺得上天都不向著她。北方韃靼來襲,正是武將上陣之時,萬家兵部尚書的萬老爺才是如今的重要人物,萬榮還不知如何得意呢。張爾蓁暗道幸虧自己走的早,若是萬家大勝而歸,便是萬榮那廝說什麽,聖上都會龍顏大悅的允了。
虛虛又是幾日,張麒帶著張鶴齡離府而去,張爾蓁才終於喘了口氣,這幾日著實累得很。府裏人雖少,事物卻不少,有著張伯和奶娘操勞許多,很多事也需要她的首肯,如今終於安頓下來了,張爾蓁才計劃起自己的事兒,派出去的力行已經回來,在蝶院候著張爾蓁,張爾蓁坐在清涼樹蔭下,聽著力行打探來的消息——
“奴才去隔壁拜訪時,是一個守家的老管家開的門。老管家道主家離家已經六年,至今未歸,至於去了哪裏老管家表示不清楚。原先老爺確實姓房,奴才將府上準備的見麵禮交給那位老管家,老管家又道改日來謝,便送奴才出門回來了。”
午後的陽光催人入眠,張爾蓁卻有一瞬間的怔忪,六年?房先生已經離開六年了,忙問道:“那老管家可說房先生什麽時候回來,你有沒有見到房家花圃,就是鄰著咱們花園子的那方院子裏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力行稍加回憶道:“奴才牢記姑娘的囑托,仔細觀察過,房府並無其他可疑之處,奴才隨著老管家進了一重垂花門後入了正院正廳,其間隻有桌椅,並無雜物,花園裏寬闊平坦,景色平常,卻是普通。”
張爾蓁猜測房先生在走的時候便撤了溫室暖房,可惜了培育那樣好的百花蝴蝶了。張爾蓁吩咐力行下去,決定改日親自登門拜訪。還不等張爾蓁去拜訪,當日下午,房家老管家便來了,穿著普通的棉質褐色長袍,拄著百花吉祥綴紋拐,長眉直綴,須發皆白,望之可親。
張爾蓁在正廳見了老管家,待明月上茶來便吩咐兩側丫頭下去候著。張爾蓁坐在上首左側,老管家顫巍巍在右側坐下,打量了張爾蓁一番才開口道:“老爺讓我守著府裏,這一守就是六年。老爺一向獨來獨往,不與他人攀親做戚,臨走時交代我,若是隔壁主人家回來了,就將鮮紅帆布掛起來,他路過時若是看到,便會歸來。”老管家眯著眼睛看著張家姑娘似探究般的瞅著自己,才點點頭緩緩道:“老爺還交代過我,隔壁姑娘若是也來了,便要我親手交給你一封信。我以為等不來姑娘了,可巧不過六年就見到你了。”
張爾蓁有些悵然,看著老管家慢慢從袖口取出封赤色封麵信箋,張爾蓁雙手接過問道:“房先生可曾說過他會去哪裏?府上的溫室暖棚是不是也拆掉了,為什麽要拆掉呢?”
老管家撫著長長的胡須一臉慈祥:“我覺得姑娘看到這封信後,一切就會明白了。老奴也該回去了,該辦的事兒做好了,這就回去掛起紅帆,等著老爺改日回來呢。”張爾蓁小心翼翼收起信箋,恭敬送老管家出門,張爾蓁端著厚厚的信箋,想象不到房先生會有什麽話告訴她,她有點彷徨,這麽多年來,越來越多的人和事出現,她害怕和前世的生活牽絆太多,擾亂了現在的平靜。送走老管家後,張爾蓁回了蝶園,緊閉起房門坐在窗前,夕陽的暈黃透過窗欞拉出長長的影子,張爾蓁顫抖著手撕開了封口,裏麵是厚厚的一遝宣紙,小楷工整的書寫著一頁又一頁。張爾蓁平複下複雜的心情,從“張姑娘親啟……”開始看……
張爾蓁已經在房裏呆了兩個時辰,月亮悄悄爬上枝頭,奶娘嚴厲的小聲問道:“姑娘用飯了嗎,你們怎麽沒進去伺候著?”
明月委屈道:“奴婢不敢進去,奴婢是被姑娘攆出來的,從申時末到現在,隻如月進去添了壺茶,立刻也被攆出來了。”
如月接著道:“姑娘大約是看書看得出神了,姑娘認真的時候是不許咱們打擾的,奶娘別擔心,奴婢進去時姑娘看起來心情不錯,想必一會兒就可以用飯了。”
奶娘拎著的梨花木雲食盒裝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在房門口徘徊許久不放心道:“姑娘不會獨自在房裏呆這麽久的,不行,我得進去看看。”明月拉著奶娘的袖口道:“奶娘別去,姑娘說過不準打擾她的。”奶娘拎著食盒來回念叨,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