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三伯
“四十兩,多了沒有,要與不要,看的都是華嬤嬤的麵子。”既然華嬤嬤都對這便宜侄子死了心,張爾蓁也就沒有跟他耗下去的必要。張爾蓁不欲多說,拉著張鶴齡走出院子,回頭示意奶娘攙著華嬤嬤跟上來,張伯攔著大壯,幾個小廝向前一站,張伯取出荷包顛出四十兩銀子放進大聲嚷嚷的大壯手裏,在他耳邊小聲道:“若還是不願意,就不知道你進了衙門大牢之後,還能不能出來了……”大壯身體無端一顫道:“你們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好賭成性的人,總有些外債的。四十兩,足夠你去還錢了罷!不趕緊去還錢了,誰還管你死活。”張伯幽幽說完,帶著一抹笑意告別了裏正村長和眾村民,一行人往回走。
裏正喊過幾個漢子拉住嗷嗷大叫的大壯,厲聲道:“民不與官鬥,你若是進了大牢,誰也救不了你!”
大壯大叫大喊道:“他們不過是一群家丁小孩,裏正說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我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
裏正遣散了圍觀的村民,拉著大壯進屋勸道:“華氏是京裏出來的老嬤嬤,你就沒想過,你作得狠了,她若真是想對付你,便是那些官人隨便個手指頭都能捏死你,就任你不知所謂的瞎蹦噠?那是她念你的好才不舍得,如今她既然願意跟著人家走,誰能拿她的主意?你別到最後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一語成讖)!方才那家小廝去找我時便說了,他們這群人是京裏大官來的,便是那小姑娘裙角無意間露出的祥雲龍玉佩便是我都招惹不起的。大壯啊,你是我們竹葉村的村民,好自為之量力而行啊,別禍害了鄉親們呐。拿著這四十兩就算了吧,你能耐再大,再不要命,也得想想咱們啊!”
大壯聽得冷汗直冒,結巴道:“裏正,你是說她們是……那來的?”大壯指指北方,嘴唇都有些發抖,裏正哀歎一聲,說了聲“自求多福”便回去了。
張爾蓁腰間確實有一方玉佩,不過卻不是什麽裏正口中的祥雲紋龍玉佩,是張爾蓁以前自己琢磨雕的花樣子,遠遠看去還真像龍的,剛才不過稍一顯擺,就有了作用,張爾蓁越發覺得無論在哪個時代,權力在手——天下任我走!像大壯那樣的無賴人不要臉,但還是要命的。
華嬤嬤隻穿著粗布灰色棉布裙,瞧著像個樸實的農村老太太,和當時邵府裏威風八麵鏗鏘嚴厲的老嬤嬤截然不同。華嬤嬤原本不安,聽了奶娘說大姑娘和大公子要在曆城縣住上幾年才緩和了緊張的神色,她在宮裏打磨許久,聞聲而知雅意,猜到張家遇上麻煩了,也不再推辭,跟著奶娘上了馬車。奶娘終於有了機會,疑惑道:“嬤嬤,你不是說在陽鎮住的,怎麽跑這兒來了?”
華嬤嬤歎道:“原來那是我那侄兒騙我住下來租的房子,待我把家什交給他,他便帶著我來了竹葉村。我隻他一個親人,便也就無所謂了,在哪住不是住,可他……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藍布油酊小馬車裏,張鶴齡緊緊依偎在張爾蓁身邊,問道:“姐姐,爹說了不可以再管閑事的,為什麽你要去帶走那位嬤嬤,咱們跟她很熟嗎,會不會帶來麻煩?”
張爾蓁倚著柔軟的車壁,,一隻手隨意的搭在後腦勺道:“我不過是做了一件極簡單的小事罷了。鶴齡,舉手之勞與多管閑事還是有區別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你應當懂,華嬤嬤是我的老師,便是贍養她也使得。”張鶴齡清脆的大聲道“知道了”,張爾蓁滿意地看著弟弟,張鶴齡跟自己來,學會做人是第一要緊的。
曆城縣棣屬於山東濟南,張爾蓁等人到達老宅子的時候已經申時末。張伯事先安排了幾個小廝提前過來打掃過,已經敞開骨木色大門等著大姑娘和公子過來。張府這宅邸原本地處就不繁華,張家車隊統共不過三四輛,所以也沒多少人知道。張鶴齡是第一次見到老宅,大眼睛忽閃忽閃間充滿了好奇,隨著張爾蓁由大門進去,穿過一重垂花門就到了正院,原來是張巒夫妻的院子,現在歸了張爾蓁,張鶴齡住在正院旁邊的小院子,以前是張爾蓁待過的。張爾蓁依稀記得離開時落葉滿地,歸來時已經春綠滿園。小廝們打掃的很幹淨,紫藤蘿含笑花杜鵑花開的正豔,滿布青苔的石廊上垂下綠油油的爬山虎,帶著下午微涼的秋風拂過眾人麵頰,大家皆是鬆了一口氣,走了幾天可算是平安到了。張伯更是感覺輕鬆,他一路上最大的防備就是擔憂萬家會派人跟來,來個措手不及,如今安穩,正好。
張爾蓁帶著金秋銀秋圍著張府內院繞了一圈,明月如月跟著奶娘歸攏帶來的幾箱子衣裳,還有些物件需要過幾天才到。穿過石廊便是張府小花園,花園裏爭奇鬥豔,異香撲鼻,蜜蜂和蝴蝶忙不迭圍繞其間。小花園東側便是湯姨娘住過的院子,張爾蓁感慨道,張家無論在哪裏,地段都不怎麽大,隻一會兒便逛完了。張伯正忙著歸置下人箱籠,派了個小丫頭過來傳話說張家三老爺來了。張巒沒有嫡親的兄弟,這個張家三老爺便是旁支裏的一位兄長,張巒特寫了信請代為關照,也是他家的兒子五月成親,屆時張鶴齡去吃喜酒。
三老爺張麒生的膀大腰圓,麵龐黝黑,一身戴宗色絲綢裹在身上,瞧著富態又親和。張爾蓁帶著張鶴齡進來,才行了禮,張麒已經眼眶發紅抖動著嘴唇感動道:“你姐弟二人終於到了,自我收到你們父親的書信,便是夜夜不能寐,等啊盼啊總算是見到你們了。一轉眼你們竟然長這麽大了,張家宗祖保佑。你們姐弟二人在這兒隻管放心,一切有三伯照應,爾蓁隻管繡花飲茶,鶴齡隻管用功進學,來來,給三伯細瞧瞧……”張麒不住的打量堂弟這一雙兒女,暗暗點頭,大姑娘秀美端莊,公子俊氣雅然,兩個小孩子均落落大方,感慨當官的生出來的子弟果然不一般,自家的小家子氣沒法和人家比。張麒歡喜的往姐弟倆脖子上套了兩個沉甸甸的金項圈,又取過兩個鼓鼓的絨緞繡凇白長青的大荷包發了,張爾蓁笑眯眯的接下謝道:“謝伯父,爾蓁帶著弟弟在這兒,日後少不得要麻煩伯父照應了。”
張麒像個彌勒佛似的,嗬嗬道:“你家祖父與我父親那可是嫡親的兄弟,咱們本就是一家人,就不用那些虛禮。我聽你們父親說已經請了孔家的學問,孔家離這兒也不遠,改日收拾妥當後我便帶著鶴齡去孔家拜訪。還有府裏若是有什麽事了隻管告訴我,咱們雖然多年不見但是確是嫡親的親人,你們若是與我客氣,三伯就該傷心了。”張麒胖胖的肉臉耷拉下來,張爾蓁覺得很有意思,張鶴齡已經噗嗤笑出聲來,親密的拉著張麒的手道:“我原以為來了這兒隻有姐姐陪我,現在還有三伯伯,我覺得很開心,三伯伯日後常來好不好,我很喜歡你呢。”
張麒一雙大手揉揉張鶴齡嬌嫩的臉感慨道:“三伯伯會常來,你們若是願意,也可以去伯父家裏玩耍。”
張爾蓁乖巧應是,張麒又簡單說幾句,便下去和張伯敘話了。張麒家住的離這兒並不近,鞭長莫及的,許多事還是需要張管家做主。張爾蓁坐在正堂一側雕花大椅子上,打開鼓鼓的荷包,隻見金光閃閃,是幾十個小金豬和金葉子。張麒雖然在仕途上沒有進益,但卻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出手這樣闊綽,張爾蓁突然明白了為何張巒很少和這位堂兄聯係了,怕這位堂兄太熱情了,銀錢給的太多罷。張鶴齡舉著自己的荷包交給張爾蓁道:“君子不受,姐姐替我保管吧。”
張爾蓁拒絕道:“咱們兩個便是府裏的主人,若是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當得起門麵,理錢而已,回去吩咐阿初阿善收好就是,總有用得著的地方。鶴齡,不要覺得商賈便低人一等,愛錢就非君子所為,你想想啊,咱們吃的用的,你寫字讀書的筆墨詩書,哪一樣離得了銀子?難道君子要吃飯,還要先去地裏插秧不成?”
張鶴齡呲著牙笑眯眯收下了荷包道:“原先時候娘都不許我接觸這些呢,我卻覺得銀子就是好東西,還可以買東西送給姐姐,也可以派人送回去給爹,還有延兒,不知道咱們來到這麽遠的地方,延兒有沒有想我。”
張爾蓁輕輕刮了下他秀氣的小鼻頭道:“在家的時候你老是欺負他,這會兒知道弟弟的好了?”
張鶴齡不滿道:“我可沒有欺負他,自從姐姐教育過我後我便再也沒欺負延兒了,上次姐姐送來一箱子玩意兒,我還讓延兒先挑的呢。”
“對呀,延兒不過要了五六件,剩下的不都是你拿去了呀?”
張鶴齡小臉一紅,不好意思道:“姐姐怎麽知道的,我還分了幾樣給爾淑呢,剩下的……剩下都被我收起來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