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路上
山東位於京畿地域的東南方向,所以張府眾人越行越覺得溫暖許多,堪堪三日過去,厚重的褙子換成了溫暖輕巧的比甲,張爾蓁帶著漸漸活潑起來的張鶴齡,或是教導沿途花木草叢習性名字,或是督促張鶴齡溫習功課,省得回頭見了孔府大儒時期期艾艾的說不清楚,被人家大儒嫌棄。奶娘守在姐弟倆身邊,慈愛的看著他們,就像是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大姑娘容貌嬌媚蕙質蘭心,大公子聰明伶俐用功上進,兩人待她皆尊重有加,奶娘覺得這日子好極了,她隻要再看著大姑娘順利嫁入孫家,便是此生無憾了。至於太子殿下,她鞭長莫及,隻能夜裏求著菩薩保佑罷了。
張家眾人已經進入山東,再有一日就可以到濟南了。張鶴齡滿眼盡是好奇,瞅著自己原本的家鄉麵貌感慨“人傑地靈斯,如是乎”,張爾蓁嗬嗬笑問:“你這是誇誰呀?”張鶴齡害羞的摸著腦袋回道:“當然是說山東學子了,先生說了,山東多有才子先輩,軍事方麵才能輩出的有孫武、蒙恬、孫臏等,政治思想方麵有薑子牙、諸葛亮,還有孔家先祖孔子老先生,先生提到時直讚歎我運道好呢,他原也想來,不過脫不開身罷了,要我多多寄信給他,多於他說說趣事。”
張爾蓁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先生那麽說了,鶴齡以後便又多了一項任務做。”
張鶴齡才掉了顆牙,咧著漏風的嘴笑道:“這哪裏算的什麽任務,先生平日裏待我用心且仔細,爹說了,咱們要知恩圖報呢。”
張爾蓁感慨一番正色道:“咱們明日便到曆城的府上了,原是爹入京前的家,你沒去過的。咱們先回府安頓下來,我再送你去孔家學堂。曆城不比京裏,許多物件吃穿是比不上京裏的,你不能嫌棄鬧脾氣,我可不會像母親那般縱著你。”
張鶴齡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拍著小胸脯道:“姐姐放心,我是男子漢,不需要姐姐替我操心打點,爹說了,咱們要互幫互助,互敬互愛,不可有矛盾嫌隙,影響咱們的感情。”
奶娘也笑道:“大公子說的對,來了山東就大公子和大姑娘作伴了,若是起了口角可怎麽得了。大姑娘也該放心咱們公子,瞧著日漸成長了,大姑娘要放心才是。”
張爾蓁佯裝怒道:“不過是黃髫小兒,到已經擺起大人的譜來,奶娘,你可不能縱著他繼續無法無天的,我說要處罰你的時候,誰求饒都沒有用。”張鶴齡討好的做作揖狀,那狡黠滑頭的機靈樣子逗得張爾蓁和奶娘忍俊不禁,張鶴齡邊道:“小弟一定為姐姐馬首是瞻,不辜負姐姐的諄諄教導。”張爾蓁取了塊豔紅的櫻桃酪子塞進張鶴齡嘴裏笑道:“今兒你再放鬆休息一下,明兒到了就該忙起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張爾蓁已經做好了打算,其餘先不談,隻張鶴齡的教育問題不容馬虎,孔家絕對是上上之選,拜入孔府學堂,以後不說出仕拜相的,隻人品這一條絕對沒得說。長姐如母,張爾蓁這幾年最大的一件任務就是照顧好張鶴齡,使他的身體心理達到雙重高質量。
夜間投宿一間客棧,張伯悄悄來找張爾蓁,袖間取出的是白日收到的一封信,張爾蓁檢查過火漆口打開,著油燈燭光看完。信是張巒寫來的,簡單說萬家事情告一段落,要張爾蓁安心帶著弟弟住下,張府一切安好,勿念。張爾蓁不相信事情那麽容易就解決了,不過張巒不願讓她跟著操心也隻當做不知道罷了。張伯輕輕關上了門回了自己的房間,張爾蓁仔細又看了幾遍來信才折好收到妝花香匣子裏去。明日就要到張府去了,張爾蓁恍惚間不敢置信,她初初來時還是繈褓嬰孩,如今已經是窕窕少女。十年啊,忽的想起蘇軾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張爾蓁脫去外袍坐在簡單的梳妝鏡前,黯淡的燭光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但是鏡子裏窈窕的少女身形初俱,十歲是一個檻,她再也不是可以裝天真無邪就可以萬事無憂的垂髫小兒,已經是個可以獨當一麵的大人了。張爾蓁哀歎一聲,自己是不是變成大人的時候早了點?
次日,明月如月已經整理妥當,張爾蓁帶著張鶴齡簡單用了早飯便又啟程。此時越發接近曆城,兩側山巒鬱鬱蔥蔥,偶爾會有灰布衣裳的漢子趕著牛車慢悠悠走過去,牛車上拉著著了新衣裳的婦人和孩童,或是挎著籃子,籃子上用藍色墜星布罩著,張爾蓁伸著脖子看了會兒,奶娘已經湊上來笑道:“瞧著他們是要去賣自家的東西補貼家用呢,那幾個婦人瞧著利索爽利,做出來的東西想必也不錯,姑娘要不要看看?”
張爾蓁看著那些個婦人高談闊論,偶爾哈哈大笑,很是羨慕,卻拒絕道:“下次吧,今兒我們帶了不少東西,停下來也麻煩。”張鶴齡依偎在姐姐身邊,聞言道:“咱們若是現在買了她們的東西,她們不就不用去鎮上了,也省得她們的腳程了。”
張爾蓁笑著摸摸張鶴齡烏黑整齊的發髻道:“她們難得去鎮上,瞧著她們這般快活自由,咱們若是直接買下來她們的物件倒是簡單,焉知她們就真的高興,早早回家去還不是下地幹農活呀?”
“姑娘真是玲瓏心肝,農家婦人們也不比咱們這些下人自由,也是難得進鎮裏一趟,便是都要天黑了才回去呢。”奶娘向往道,張爾蓁卻微微不滿道:“奶娘又胡說,什麽下人不下人的。”奶娘笑道:“那是咱們府上寬厚,姑娘又心底善良沒把奴婢當成下人。”張爾蓁又撩起簾子看了會兒問道:“華嬤嬤遠方侄子是山東哪的,若是順路咱們也能去看看呢。”
奶娘心道姑娘心細,心下一思量道:“嬤嬤說過跟著侄子住在鎮上,叫‘陽鎮’,咱們倒是不順路。”
張爾蓁遺憾道:“改日去一封信,邀華嬤嬤來府上坐坐罷。”奶娘笑著答應一聲,外麵傳來張伯中氣十足的聲音道:“姑娘,前邊就到了竹葉村,咱們在村口歇會兒用午飯,過了竹葉村就該到張府了。”張爾蓁原本想著不過幾步路了,倒不如到家了再休息,可瞅著日頭正好,陽光溫暖,覺得不出去曬曬春光也可惜了,便應一聲,張鶴齡抬起腦袋道:“姐姐,咱們去村裏逛逛罷,我可從沒有見過村裏生活呢。”張爾蓁也沒見過明代農村樣子,待馬車停穩了,便利索的跳下馬車,準備帶著張鶴齡進村裏看看。奶娘不放心自是要跟著,明月也跟上,如月留下來收拾食物茶水,張鶴齡的小廝跟著阿初,阿初和當初進府時再不一樣,瞧著虎頭虎腦的很精神。
明朝的農村還是比不上前世的農村,草屋房子建的也不密集,老遠一個,瞧著也很粗糙陳舊。戶戶都有院子,院子簡單的用著籬笆柵欄圍起來,一眼能瞅見院裏曬著陳年的糧食和冬棉襖。顯然這戶人家生活不錯,餘糧不少呢。也有人家院裏栽著高大的槐樹,伸出來的槐樹枝子掛著綠油油的葉子,淡黃色槐花散發出陣陣清香。農家淳樸的村民瞧見富家公子好奇打量著自家的大槐樹,便熱情的捧了一大碗拿過來,憨厚的笑著示意送給公子。張鶴齡無措的看向張爾蓁,張爾蓁接下大碗笑意盈盈道:“大叔家的槐樹長得真不錯,瞧著也有幾十年的光景了,這長出的槐花都比別處的大呢。”
村民得意道:“姑娘說的不錯,我家的這顆大樹是得了上天保佑的,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挪不動呐。”
原本躲在四處偷看的村民們接二連三笑出聲,有個嗓門大的婦人笑著嚷道:“李大你說的可不對,就你家有槐樹啊,咱們村可還有一棵槐樹長得比你這個喜人的多,大夥說對不對?”
叫李大的村民笑嗬嗬道:“有是有,可你們敢去他家試試?”又轉向張爾蓁道:“姑娘別害怕,咱們也不收你的銀子,不過是鄉裏的東西給姑娘嚐嚐鮮罷了。”
那婦人也讚同道:“若是說道好客啊,確實沒有人能比得過李大你了。貴人瞧著也是沒見過咱鄉下這些東西,不若多裝些帶回去,現在春裏,這東西正合口味,涼拌了吃下去能嚼一大碗飯呢。”張爾蓁止不住莞爾,吩咐明月取了個口袋裝起來碗裏的槐花,謝道:“那就多謝大叔了,我們就不客氣了。”李大笑嘻嘻的接過瓷碗,好心道:“姑娘就別忘前邊去了,那邊家裏住的漢子脾氣不好,若是沒得碰到姑娘公子的,惹上麻煩招了晦氣。”
張爾蓁答應著,牽著張鶴齡左拐準備再轉轉,那婦人也走過來神秘道:“瞧著姑娘公子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我聽說那家華奶奶也是京裏來的人呢,這會兒瞧著倒是不像了,以前可真是氣派福氣的很。還不是因為她那個侄子啊,好賭成性敗光了家業。姑娘瞧著富貴也知道,再大的家業怎麽抵得住隻輸不贏啊……哎呦呦,瞧我與姑娘說這些做什麽,沒得髒了小姑娘的耳朵。”
花奶奶?京裏來的?侄子?張爾蓁眼皮一跳,問道:“你方才是不是說華奶奶?她與一個侄子住在村裏?我倒是有個相識的嬤嬤與大嬸說的有些類似,可不是我嬤嬤吧,那他家住在哪裏?”
那夫人小聲湊上前來道:“可不就是方才說的那家,他家風水好,占了個吉祥好兆頭,那家侄子便覺得自己運道好,整日的不農作不下地,好容易盼來了富貴的姑母,哄得老人家交出了家財,不過大半年就敗光了……我瞧著那家華奶奶可憐呐,拖著病身子下地除草,她那便宜侄子大中午還在家裏睡覺,隻知道朝著姑母伸手要錢,現下沒錢了,便攛掇著華奶奶朝以前的老友伸手。華奶奶也是強得很,硬說自己孤身一人沒有其他親友,這家侄子也不罷休,地裏活計都扔給華奶奶,自己做個甩手掌櫃。”婦人憤憤不平,張爾蓁和奶娘對視一眼,心頭均有不妙感,莫非華嬤嬤沒說實話,她來信都是假的?奶娘心道,難怪自己寄出的信箋都沒收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