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幸好走得早
張爾蓁猜測,奶娘口中的阿芙,該是當今太子朱祐樘的親娘紀妃罷。隻聽得奶娘繼續道:“阿芙懷了龍嗣,若是讓萬妃知道了,不僅龍嗣留不住,自己的命也留不住啊。我便去央求了當時針工局的華嬤嬤,對啊,就是教姑娘規矩的華嬤嬤,她是個心善的,後來也調到太後的慈寧宮伺候了。華嬤嬤央著同縣的張敏張公公又將我和阿芙調到了廢後吳皇後娘娘的寢宮伺候。我和阿芙不過是下等宮女,去哪裏了萬妃自然不關心。我便照顧著阿芙,偷偷摸摸在冷宮裏生下了三皇子……阿芙養育三皇子四年,悉心教養,小心嗬護,都不敢讓三皇子大哭出聲。三皇子學習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唯恐他跑出了冷宮去。後來紙包不住火,眼線四通八達的萬妃到底還是知道了當年伺候聖上的宮女就是阿芙,命人活活勒死了阿芙……當時是吳皇後娘娘帶著我抱著三皇子藏起來才躲過這一遭。萬妃娘娘心狠手辣,後宮嬪妃皆不敢忤逆違背她,便是當時的王皇後也不敢,那時候啊,萬妃已經成了後宮得意第一人,太後也曾勸聖上莫寵幸太過,聖上聽罷也不當回事,就是因為聖上的放縱,萬妃更是無法無天,三皇子出生後的六年裏,宮裏再無皇子出生。有孕的娘娘們不是保不住皇嗣滑了胎,便是在生產的時候血崩而亡。宮裏人心惶惶,最後侍寢都變成一件可怕的事兒……”奶娘正說著,瞧見張爾蓁若有所思的表情自責道:“瞧我,姑娘年歲還小,有些不該說的也說出來了。”
知道奶娘說的是侍寢之類的話,張爾蓁不介意,問道:“紀妃娘娘去世後,三皇子還在冷宮過活?萬貴妃沒有發現嗎?”
“三皇子福澤深厚啊,也是阿芙在天上保佑著他!阿芙離世後,三皇子便喝米糊,吃幹飯,偶爾吳皇後送來她省下不喝的濃粥,我就這樣照顧著三皇子,直到他六歲了……張公公和華嬤嬤合計過了,三皇子到底是皇子,一直養在宮女身邊不妥當。那時候張公公已經貼身伺候聖上了,一日替聖上梳頭時便說出了三皇子的存在。聖上原以為膝下無子,見到三皇子後大喜,到立為太子不過十天的時間。萬妃還沒開始動作,太子殿下已經接受文物朝拜,板上釘釘了。太後娘娘念太子年幼,便放在身邊養著,萬妃自然插不進人去。華嬤嬤在慈寧宮,也伺候了太子幾年,直到太子搬去了東宮。也因為立了三皇子做太子,聖上自覺愧對萬妃,便加封她為萬貴妃,昭告天下萬貴妃盛寵依舊。得意之下的萬貴妃……處置了張公公……,我也逃了出來,再不敢提這些了……”奶娘已經涕泗滂沱,一雙手攥緊帕子不住顫抖,張爾蓁心酸道:“奶娘,你一個人從京城是怎麽去山東的,這一路並不近啊。”
奶娘攜了一把淚水道:“奴婢有什麽要緊,可憐的太子殿下一個人在宮裏,還不知道是如何在萬貴妃手裏活下來的。萬貴妃眼裏融不進沙子,定然多次痛下狠手,我愧對阿芙的囑托,沒能照顧好太子殿下,聽說太子殿下身體不好,定然是萬貴妃下得狠手。她好歹毒啊,不放過太子殿下,她的侄子又來欺辱姑娘……蒼天在上,看不見惡人啊!”
奶娘寥寥數語,道不盡那十年心酸苦痛,一向堅強的奶娘止不住的淚眼婆娑,張爾蓁緊緊攥住奶娘的手,一時不知道怎麽安慰。奶娘三十多歲的年紀,經曆了榮華衰敗,大起大落,如今又因為萬貴妃而要跟著她顛沛流離,張爾蓁平靜的心湖突然湧起恨意,如果她和弋千一樣,用前世的智慧應對今生事物,是不是就可以傲視群雄,稱霸這個朝代,不管是萬貴妃還是萬榮,都要匍匐潰敗……
“萬貴妃為什麽聖寵不衰,真的是因為對聖上用了魅惑之術嗎,萬貴妃在聖上身邊伺候那麽多年,從來就沒有失寵過嗎?”
奶娘擦拭著淚水低聲道:“……萬貴妃是聖上……兒時的伺候宮女……”
張爾蓁更是吃驚道:“這萬貴妃難道貌美異常,亦或是溫柔更甚,還是萬家權傾朝野?”張爾蓁又覺得萬家若真是權傾朝野,萬貴妃何苦進宮做宮女,在宮外當個正經姑娘嫁個豪門豈不快活,果然,奶娘緩緩道:“萬貴妃的美貌比不過阿芙,喜怒無常的性情比不過當今的邵妃娘娘,家世已然敗落比不上王皇後,我依稀記著,當年來了許多瑤族少女,有幾個投在了萬貴妃宮裏,往後幾年便沒見過了。皇後娘娘也調查過,不過是萬貴妃做的天衣無縫罷了,竟然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如今的萬家,也不過是萬貴妃撐著,若是萬貴妃倒了,那萬榮也不過是跳梁小醜,還看不到眼裏去。”
張爾蓁凝神細思,萬貴妃手裏沾了那麽多人命,若真有人想扳倒她也容易,若真是聖上中了著,便是萬貴妃想坐上聖上寶座,聖上也會拱手相讓罷。這不就和朱祐樘的蠱毒相同,會不會聖上也是中了蠱毒?
張爾蓁笨拙的拿著帕子擦去奶娘眼角掛著的淚痕,笑道:“奶娘,今兒你陪著我睡吧,我一個人不敢睡呢。”
“都是奴婢的錯,說這些是不是嚇著姑娘了,奴婢真是該死……”
張爾蓁正色道:“奶娘,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俗語講,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們知道萬家的事兒越多,才有利於咱們日後更好的防範。今兒我和鶴兒跑出來了,可父親母親二姑娘和二公子還在京裏,我不能坐視不管,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奶娘,今兒你與我一起睡吧,我們早些歇息,明兒還要趕路呢。”
張爾蓁一雙杏眼眸光真誠,點點星光璀璨生輝,奶娘心頭感動,伏在床邊道:“奴婢就在這兒看著姑娘,姑娘快些休息吧,咱們這趟去山東要好幾日呢,姑娘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不能累著了。”
奶娘從皇宮裏出來,尊卑主仆觀念更強烈,是斷然不會與張爾蓁同塌而眠的,張爾蓁也不再勉強,輕聲道:“咱們到了山東後,就去看看華嬤嬤吧,許久沒見,不知道她還好不好。”
奶娘笑著答應,溫柔的撫著張爾蓁的發頂感慨道:“那段日子雖然不容易,我卻經常懷念,阿芙雅致溫柔,太子早慧伶俐,如今姑娘也大了,這一生,我再也沒遺憾了。”
“不,奶娘,以後有機會,我會讓你見到太子的。”張爾蓁正色說完,奶娘笑著答應一聲,姑娘不是說大話的姑娘,她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太子在她身邊長到六歲,她如何不擔心呢。兩人各自歇下,再也沒有人開口。黑夜裏張爾蓁睜著明亮的眼睛盯著床底深色的幔帳,心思清明,頭腦活絡,閃過一副一副宮鬥場景,前世裏她看過太多宮鬥戲,無疑,萬貴妃是目前為止最大的贏家,冷宮中的吳皇後是最大的敗者,王皇後,邵妃娘娘,還有朱祐樘的母親紀芙,都是在深宮蹉跎消磨的可憐人罷。
張府裏,張巒輕摟著金氏安慰,正輝院的燈火亮了一夜,直到天放亮了,街上又熱鬧起來,張巒才鬆開金氏,滿眼血絲,胡須滿布道:“我要去督察院應卯了,今兒你也不要外出了,好生在家裏歇歇罷。”
金氏無力的點頭,衣衫淩亂,眼圈發青,喃喃道:“我的鶴兒,不知道餓沒餓著?夜裏冷,伺候他的人可有給他多穿件衣裳……”
此時的孫柏堅已經收到了張爾蓁派小廝送來的信,簡單幾句,孫柏堅凝神疑惑,到底有多大的事,需要張家兩個孩子不遠千裏回去老家,“生民,悄悄打聽打聽張家出什麽事兒了。”生民外出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小聲道:“街上盛傳萬公子看上了張家姑娘,隻等著迎進府裏養著了。這會兒萬家派了轎子去張府,不知道是不是這事兒……”不待生民說完,孫柏堅攥著信的手背已經青筋暴起:“萬家欺人太甚,張家姑娘又不是……,怎麽這麽隨意羞辱她羞辱張家,生民,我們這就去張府。”
“公子三思,若是我們現在去撞上了萬家公子,怕是更不利於張家姑娘聲譽,便是咱們自己也會受到牽連的。”
“那又如何,我們與張家有親,還不準我去拜訪不成!此事不可告訴夫人,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以後再不用跟著我了!”孫柏堅極少這麽嚴聲厲色說話,生民垂頭答是,再不敢言語。
孫柏堅先去告了假,生民已經找了輛小馬車來,孫柏堅解下繩子抬腿上馬,拽一把生民,二人疾馳而去,到張府門口時已經吵嚷一片。萬家小廝們抬著一頂奢華喜慶的鄉紅色絨布軟轎,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使勁敲著張府朱色大門叫嚷:“開門呐,我家公子請了府上姑娘做客,特派小人來接。大人出爾反爾,不是答應了嗎,今兒為何閉門不見啊?”
旁邊已經聚起了許多街坊鄰裏看熱鬧,“張家姑娘好福氣”“萬家公子真客氣”,眾說紛壇,更難聽話不能入耳,孫柏堅才下馬,便被一把拽住,回頭看時,正是一身綠色祥紋雲官服的張巒,張巒鐵青著臉道:“你來做什麽,快回去!”
孫柏堅來不及作揖,急道:“張叔,蓁蓁離開了嗎,請讓我進去看看她,蓁蓁還小……”
“你還嫌事情不夠亂嗎!賢侄,聽我一句話,為了張家孫家,你現在不能呆在這兒,快點回去。蓁蓁我已經安排好了,不必擔心。”寥寥幾句,張巒示意身後兩人拉住孫柏堅,自己大踏步朝大門處走去,門口小廝瞧見老爺回來了,忙不迭過來請示,場麵混亂,張巒大聲道:“彭大人稍後就到,你們若是還在此糾纏,咱們便一道去京兆尹斷斷官司。我家姑娘自小體弱,沒出過府門,況且我張家才來京裏不到一年,做不出賣女求榮的事兒,萬家眾人在此機會喧嘩,在我張府門口無中生事,那就請彭大人斷上一斷罷!”
來接人的小廝春林自然不肯罷休,嚷道:“張大人胡說,前幾日咱們公子來府上拜訪時,張大人美酒佳肴招待,約定了咱們今日來接府上姑娘,現在又不承認了,莫非張大人已經給府上姑娘許了人家,小家碧玉隻等著嫁人去?”說罷哈哈大笑,張巒目眥欲裂,書生意氣的他說不出難聽的話,金氏卻已經從門內衝出來罵道:“胡說八道,我家姑娘端慧秀氣,我們是瘋了才會送到萬府去給你們糟蹋!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姑娘已經……”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夫人扶進去!”張巒大喝一聲打斷金氏的話,綠柳紅柳使勁攙著金氏進府去,張巒環顧一周朗聲怒道:“各位熱鬧若是瞧夠了就回去罷,各位也看緊了自家的姑娘,不要像本官似的,一時不察,倒叫小人鑽了空子!”
“你說說誰是小人!”春林嚷道:“既然張大人敬酒不吃,來人,進府請張姑娘出來!”
場麵混亂不堪,張巒吩咐誰敢強闖張府,先打死不論!萬家小廝後怕的退後幾步,春林眼瞅著情勢不利,留下一句“咱們走著瞧!”便離開了。眼見著萬家眾人離開,卻留下那頂小轎,張巒衝上去一通亂砸,手背流血也不顧,直把小轎砸的七零八落,孫柏堅眼見著場麵靜下來,知道張巒此時最不耐煩應付自己,便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生民牽著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