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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送你禮物

  張爾蓁生在明憲宗時期,對於當今聖上的事兒雖然知道的不多,但這八年裏也略微知道一些。三皇子是如今聖上的長子,皇後無出,至今沒有嫡子,聖上身體愈發不好,早早就立了太子以安民心。張爾蓁記得張巒說過,聖上是賢明君王,唯獨子嗣艱難。張巒說這句話時他們一家還沒有離開順天府,那時候聖上的確子嗣不多,隻三皇子平安長大到六歲。可立了三皇子之後,後妃們相繼誕下龍子,如今朱祐樘已經有了五個弟弟。三皇子朱祐樘生母位份極低又已薨多年,他的太子生活可想而知……


  張爾蓁定定的看著這個可憐的少年,直到裘二爺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給她,她才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定,捧著薑湯喝完,又看著裘二爺仔細小心的喂朱祐樘飲藥。褐色藥汁順著他白皙的麵龐流下來,裘二爺七尺大漢也能異常仔細的拿著純白色手絹輕輕擦拭著,極有耐心的喂完了整碗的中藥。


  天色已黑,裘二爺想送張爾蓁回去,張爾蓁拚命搖頭,抓著梨花木交椅凳子不鬆手,說要等著朱祐樘醒過來討要獎勵。到底也是老熟人了,上次一別就是杳無音訊,張爾蓁一來有些擔心朱祐樘的身子,二來嘛——她也真沒地方可去。裘二爺便找來一個丫鬟伺候張爾蓁,吩咐丫鬟木桐帶著張爾蓁在朱祐樘的隔壁院子裏歇下。張爾蓁想窩在長背交椅上等著朱祐樘醒過來,李少溪一把把她推出去,嘴裏還念叨著“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張爾蓁隻得裹著寬大的衣裳去隔壁院裏休息。她也累了一天,沾到暖烘烘的床就睡死過去……


  第二日雪停了,看來昨晚下了一夜,厚厚的積雪足有半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張爾蓁早早就爬起來,換上木桐拿來的翠藍馬麵裙,外麵裹著銀鼠褂,腳上蹬著鹿皮褐色小短靴就往隔壁院去。朱祐樘還沒有醒過來,隻裘二爺守在他身側,眯著眼睛。聽見開門聲,裘二爺瞧見圓滾滾的張爾蓁直直跑到殿下床前盯著殿下看,便啞著嗓子道:“方才神醫來瞧過了,說是待會兒就該醒了。”張爾蓁點點頭道:“是該醒了,這麽睡下去也不是辦法。”裘二爺瞧著張爾蓁稚嫩的臉上一派嚴肅,心下有些感動道:“勞姑娘掛心了,殿下知道你這麽擔憂也會早些醒過來的。”張爾蓁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敲敲泛紅,別怪她對帥哥沒有抵抗力呀,這麽好看的太子躺在床上可惜了可惜了。


  張爾蓁搬來一方鋪著厚厚棉墊子的矮敦子坐在塌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與裘二爺聊幾句,基本都是裘二爺問她,她回答幾句。沒過一會兒,裘二爺就知道了這個姑娘是武昌光化知縣家的大姑娘,來外祖父府上做客,因為被府裏的毒仆欺負,一生氣就跑出來而不敢回去。也不要裘二爺派人去通知金府的老爺,炸著毛說裘二爺如果派人去金府通報,她就再逃跑掉。裘二爺見著被仆人欺負的不敢回府的姑娘也有些納悶,知道張爾蓁沒說實話卻也不好再問。張爾蓁也很無奈,誰讓她就不是個擅長說瞎話的主兒呢。


  朱祐樘感受到腹部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隻感覺渾身都不舒服,渾渾噩噩的醒過來,瞧著頂上熟悉的藏青色垂幔棉布帳便知道自己又回來了。轉頭往邊上看去,就瞅見一張嬌嫩精致的小臉,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蓋住眼睛,鼻子俏挺小巧,紅嘟嘟的小嘴巴——這是個漂亮的女娃娃,可朱祐樘也覺得這個女娃娃有些眼熟。擰眉思索一下也沒想起來,便抬手準備起身。因為張爾蓁起得早,剛才眯著眼睛差點又睡過去,聽見動靜猛地睜開眼,四目相對,不覺開心道:“你醒了!你醒了!”


  “是你?”


  朱祐樘看著那雙神采奕奕的眸子,一瞬間便知道她是誰了。一年不見,這丫頭已經變化了這麽多,五官長開了些,瞧著身量也高了。朱祐樘記起他們一起騎馬的時候,即便是坐在馬上,她嬌小的也碰不到他的肩頭。張爾蓁剛要張嘴繼續講話,裘二爺李少溪已經踏步進來,張爾蓁忙讓位,李少溪探上朱祐樘的脈細細聽了會兒,似是舒了一口氣道:“蠱毒暫時是穩住了,殿下再休息一陣兒就沒事了。”


  朱祐樘聞言沒有作聲,看不出表情,裘二爺已經跪在地上雙手抱拳道:“陷殿下於危境,小人該死,請殿下責罰。”


  朱祐樘低頭瞟了一眼裘二爺,目光如炬,又抬頭定定看著張爾蓁。那目光深遠悠長,張爾蓁竟然有些緊張,一張口就有些結巴,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真是個無用的,不就是太子嗎,我可是救了他的命呢,張口就道:“貴人安好,這次還是我救了你,算上上次,你可就欠我兩份人情了。”


  朱祐樘麵龐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收回目光,沙啞著聲音讓裘二爺起來,揮揮手示意他下去。裘二爺利索的下去準備藥湯飯食了,李少溪歎道:“殿下,現在四麵楚歌,您還是盡早回京去罷。”朱祐樘點點頭,謝道:“多謝李神醫救命之恩。”李少溪繼續道:“您的毒已經與血肉長在一起,隻要蠱母不動彈,蠱蟲無礙,您的身體暫時也無礙。現如今我隻是壓製住了蠱蟲,您還是盡早回去找到蠱蟲,方能徹底治愈了。”


  “這次我們在滇南找到養蠱的能手,已經分批送進京城,多謝神醫掛念,我們即日就會起程。”朱祐樘說完,頓了一下接著道:“我知京城凶險難測,卻厚顏請神醫相隨進京,如若神醫不肯……也無礙……”


  李少溪早已經有主意,道:“為醫者,必當先具佛心。老夫不才,雖沒有佛悲之心,但亦有求學向悲之道,殿下不用憂心,老夫跟著殿下去順天府,一路就要叨擾您了。”


  張爾蓁仔細端詳著朱祐樘,腦袋裏努力回憶與這位太子有關的知識,他最後當上皇帝了沒?可是腦袋空空啊,很多知識已經隨著八年的明代生活消失殆盡了。張爾蓁多麽後悔,早知道當初就多看點曆史書了,現在傍大腿也能抱的安全安穩啊——朱祐樘感覺到那雙水露露的大眼睛在打量自己,慢慢直起身子瞅著張爾蓁,嚴肅冰冷的麵孔讓張爾蓁不自在的打了個激靈,心裏道這顆大腿不好抱,悄悄的往後挪了兩步。


  “張爾蓁,你怕我?”輕啟朱唇,朱祐樘眉頭緊皺,注意到她的小腳往後縮了幾分,又瞧見了她絞在一起的手。


  “不怕不怕,我很榮幸還能被殿下記著名字,殿下穎悟絕倫,目達耳通,但也要注意身體安全,雪地裏躺的久了,總會沒命的。”張爾蓁瞅著這個少年眉間抑鬱不快,神情凜然,已經與一年前大不一樣……


  注意到張爾蓁詫異的眼睛,朱祐樘漸漸舒緩了表情,一瞬間覺得輕鬆不已。平日裏殺機四伏,危險籠罩,一不小心就著了道,對著這小姑娘也起了防備。想到昨日的那幫刺客,朱祐樘心頭憤恨湧起,修長的手緊攥成拳,青筋暴起,自己已經如行薄冰,偏偏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真想除了他,偏偏不能讓他們如願!

  張爾蓁瞧見朱祐樘的手攥緊金邊褥子,知道他是想到了昨兒的事兒,心裏有些不忍,大著膽子厚著臉皮走上前,脆脆的聲音勸道:“殿下才醒過來,就不要去想那些個不開心的事兒。當日武昌時候,我從樹上掉下來,多虧了殿下護著我,我才沒有被那些刺客殺掉。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殿下已經離開光化了……”然後小著聲音偷偷說道:“殿下的玉佩我收著呢,就在金府裏,有機會就還給你。”張爾蓁嘰嘰咕咕的說話,朱祐樘耐心的聽著也沒有打斷,這還是那個囉嗦又大膽的小姑娘。想起當時她爬牆的樣子,眼裏染上一抹笑意,抬手輕輕撫上張爾蓁的鬢間,柔聲道:“看著雖然像是長大了一點,但你好像又一點沒變。”


  張爾蓁不樂意道:“我瞧著殿下身量長了,其實我也長了的,現在正是竄個子的時候,現在大概有四尺罷。”張爾蓁很驕傲,過個年她確實長了不少,一米三的她再也不用擔心長不高的問題啦。


  朱祐樘眉眼間帶笑,聽著張爾蓁又嘰嘰喳喳的講話,說昨日她是怎麽救了他的,多麽英勇無畏,大氣凜然。希望殿下能記住這些恩情,以後要幫她忙的。裘二爺很快領著一些小廝進來了,一碟一碟小菜端上來,幾個八仙蓮花白瓷碗裏分別裝著清粥,有梗米紅棗粥,糯米冬筍粥,紅豆碧粳粥,紅米血燕粥,看的張爾蓁有些不好意思的咽口水,她也還沒吃早飯呢。朱祐樘由著裘二爺扶下床,坐在圓角雕花富貴椅上,身上披了件純白的袍子如謫仙一般。朱祐樘睨了一眼張爾蓁,吩咐裘二爺再去取一雙碗筷來,張爾蓁聽罷則很不客氣的坐在一旁,眯著眼睛笑:“多謝殿下賜飯之恩。”朱祐樘用飯時不喜歡旁邊立著人,裘二爺拾掇完後就和李少溪一起下去了。房裏暖烘烘的,隻張爾蓁端著瓷碗喝粥的聲音,她好像昨晚上也沒吃飯呢,實在太餓了。


  “你怎麽跑出來了,不回去不礙事嗎?”十三歲的朱祐樘聲音依然清雅如玉,關切的話說出來讓聽者落淚聞者傷心。張爾蓁剛才還大口吃著血燕粥,還夾了一根蘿卜條擱進嘴裏。昨日裘二爺問她話時她也能笑嘻嘻糊弄過去,李神醫關切的眼神也沒有讓她動容多少,可聽著朱祐樘冷冰冰的話,張爾蓁竟然抑製不住的紅了眼眶,身體本能的開始流眼淚,也許是朱祐樘悲慘的遭遇與自己相似,竟有種同命相連之感。昨日發生的事兒曆曆在目,趙氏凶狠的眼神讓她一陣後怕。


  朱祐樘沒聽到旁側吞飯的聲音,疑惑的抬起頭看去,那個膽如鬥大的小姑娘正悄悄擦眼角,張爾蓁有些不好意思的捐著袖口的銀鼠毛擦眼淚,自己越活越回去了,怎麽在一個半大的孩子麵前哭得跟個孩子似的。朱祐樘垂下眼皮不動聲色,過了好一會兒悠悠問道:“說來聽聽,我替你解決。”張爾蓁原本想脫口而出的“沒事”在瞧見朱祐樘幽遠深邃的眼睛後便吞了下去,鬼使神差的絮絮叨叨了出來。朱祐樘繼續用著飯,沒有什麽反應,末了問了個較久遠的問題:“那一隊土匪強盜抓住了嗎?”


  張爾蓁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開始文雅的拿著小白瓷勺一口一口吃粥。朱祐樘瞅了一眼小姑娘無精打采的樣子道:“你先在這兒住著,別的不用管。”張爾蓁悶悶答應一聲,不在這兒呆著,她也沒地兒可去了……


  沒了張爾蓁脆脆的念叨,兩個人沉默的用完早飯。張爾蓁吃的多了,舒展不開小肚皮便想著去園子裏逛逛,傻傻的鞠了一禮就從飯桌上下來,走到院子裏。外麵積雪很厚,精致很美,是前世裏高樓大廈比不上的怡然美景。到處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毛主席的詩詞總是這麽貼近生活。


  張爾蓁很喜歡古代的自然環境,總覺得看不夠。朱祐樘看著張爾蓁嬌小的身子消失在門處,心裏有絲悵然,也沒了用飯的興致,慢慢踱步回到暖塌上。沒一會兒裘二爺便進來了,朱祐樘吩咐他關緊門,壓低聲音囑咐一番,裘二爺知是張姑娘的事兒也聽得認真,後邊卻也有些不敢置信,一雙拳頭青筋暴起,若不是礙著主子在這兒早就脫口而罵。


  “殿下放心,這事交給老裘,必定處理得當。”


  朱祐樘緩緩道:“若是金大人下不去手,狠不下心,你就幫幫他罷,一不做二不休——”朱祐樘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寒氣逼人。裘二爺應一聲便推門出去了,瞧著在雪地裏咧著嘴笑的張爾蓁充滿同情,歎一聲快步離開消失在門處。


  張爾蓁正滾一個大雪球,這時候也沒手套,便赤著手先攢了個小的,然後放在地上滾得越來越大。先滾一個大的,又滾一個小的,費勁的把小雪球抱到了大雪球上,可愛的雪人形象初現。張爾蓁又翻開雪堆找來幹枝子搭出眼睛嘴巴,又去自己住的小院子裏翻出來一條火紅的狐裘銀絲長領大褂穿在雪人身上,翻出來一塊水紅色軟綢緞包在雪人頭頂,感慨這真是個富裕的雪人,極滿意這個作品。


  張爾蓁興奮的噠噠跑進朱祐樘的房裏,揮著小手請殿下來看。朱祐樘才剛躺下,原本不想動,瞅著張爾蓁紅撲撲的小臉也有了絲興致,屐著鞋子來到門口,遠遠就瞧見一個火紅色的大雪團,和張爾蓁差不多的身高,眼睛又細又長,嘴巴又大又醜,張爾蓁立在雪團子身邊顯得玲瓏嬌弱,披著銀鼠白大氅笑得得意。這麽大一個雪人,你肯定沒見過的。張爾蓁恨不得抱著雪人來一張合照,等著看朱祐樘眼中讚揚的神采,可眼瞅著朱祐樘又進房裏去了,張爾蓁跟上去還沒問呢,朱祐樘瞥了她凍得紅通通的手一眼,冷聲道:“不找個手爐抱著,你的手就不用要了。渾身都是雪,頭發淩亂成什麽樣子,不趕緊整理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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