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黃粱一夢
熟悉的高樓大廈,熟悉的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舉著電話麵帶微笑,多麽久違的場景,張爾蓁很想掐掐自己,自己這是回來了嗎?
張爾蓁知道自己的確是回來了,回到前世的世界,可是她是一縷遊魂,因為她掐不到自己,她俯瞰著整座城市,輕輕地猶如一縷煙,飄得很快,就這樣飄到了前世的家裏。家裏收拾的很幹淨,沙發上也沒有她隨手丟下的衣服了,她以前經常放在門後的包也沒了,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已經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她在哪呢,看吧,她在桌子上。照片上的她穿著普通的白色t血衫,一條九分牛仔褲,眼睛上架著黑框眼鏡,這眼鏡一條腿還在我這兒呢,張爾蓁想著,覺得她笑得真燦爛。原來她長這個樣子,這麽多年了,每每看著模糊銅鏡裏印出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姑娘都需要反應一會兒,原來她變得那麽漂亮了,這才是她啊,沒有那麽漂亮,險些忘記了呢。
張爾蓁沉浸在自己的笑容裏,忽而聽到了開門聲,是爸媽回來了吧。爸媽老了許多,張爾蓁走的時候爸爸還是黑發比白發多,現在已經白發壓倒了黑發;媽媽呢,比爸爸的頭發還要白許多,以前的長發也剪短了,這樣看起來真像個老太太呢,媽也真是的,該去染個頭發的呀。爸也是,腰怎麽直不起來了,以前還能架著我在脖頸上哈哈大笑,什麽時候就虛弱的像個老頭子了。張爾蓁想找到心酸的感覺,卻感覺不到眼淚,也感覺不到心痛,就像一個局外人般,看著爸媽圍著她的照片絮絮叨叨,她聽到了,原來是弟弟要結婚了啊。
弟弟要結婚了,張爾蓁真高興,一個媳婦半個閨女,爸媽就要有新的閨女了。可媽你為什麽要哭,擦著眼淚卻止也止不住,張爾蓁聽到爸勸她:“孩子走了這麽些年了,如今正在另一個世界享福呢,跟著我們受了那麽些年的罪,走了你也該放下了。兒子就要結婚了,她要是知道也會高興的很,我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別讓他們看見你哭,兒子不也難過嗎。”
真好,張爾蓁看著爸輕輕拍著媽媽的肩膀,一臉溫柔,他們終於不再吵架了,這就是少年夫妻老來伴啊,吵鬧半輩子終於相濡以沫。張爾蓁飄到媽媽跟前,想告訴她爸說的對,她真的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過得很好,還是個富家小姐呢。
爸攬著媽媽到了沙發坐下,媽媽擦幹眼角的淚:“我可憐的孩子啊,年紀輕輕的就走了,老頭子,我做夢夢到她了,我夢到她沒有坐上那輛車,她根本沒有坐在那輛車上啊……”
“你又說什麽胡話,孩子的遺體都找到了,你忘了,咱們還去簽字認領的。”爸爸說著也不再繼續,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樣的場景即便過了一輩子也難以忘記。記者一個一個的話筒遞過來,問他們失去親人什麽感受,問女兒生前的經曆,問女兒的德行品性好不好,為什麽沒有去拉住那個瘋狂的婦女,因為那輛車的監控最後找到了,女兒離那個婦女多麽近啊。女兒死了,卻像個名人了。政府來問候了,愛心人士來問候了,都說要保重啊,一輪一輪的重複著告訴他們一件事——他們倆優秀的女兒,就那麽沒了。
弟弟回來了,牽著一個清秀的姑娘。爸媽又忙前忙後的準備晚飯,這時候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姑娘也進了廚房幫著打下手,弟弟立在張爾蓁的照片前,對著姐姐說:“我要結婚了,姐,你還好嗎?”
張爾蓁真為弟弟高興,她一直在半空看著,這該是個多麽幸福的家庭,爸媽,別記掛我了,好好過日子啊,你們的兒媳很善良,她看著照片的眼睛裏充滿遺憾,沒有嫌棄,沒有不屑。爸媽,把我的照片收起來罷,你們該有自己的生活了,老是沉浸在過去裏怎麽可以呢。看到你們過得好,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張爾蓁看著一家四口吃著飯,弟媳婦坐在了她以前的座位上,夾了媽媽愛吃的菜遞到她的碗裏,媽媽笑著接過,叮囑孩子你也多吃點兒——這樣真好。
這裏已經不需要她了,張爾蓁留戀不舍得離去,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個先來,我們都要學會每一分不留遺憾。
張爾蓁做了個長長的夢,可是她聽到了男孩尖銳的叫喊和哭上,這該是熟悉的聲音,是誰呢,這樣耳熟,是弟弟,是哪個弟弟呢,我到底有幾個弟弟啊,哦,這聲音是鶴兒,是張鶴齡的聲音。可是張鶴齡是誰呢,是弟弟,還有父親,還有奶娘……
張爾蓁吃力的睜開眼睛,入眼的還是熟悉的鵝黃色幔帳,頭頂是一襲一襲的薑黃色流蘇,中間墜著張爾蓁自己繡出來的咧著大嘴笑的很開心的晴天娃娃,粉紅的小身子直搭下來,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身體似乎很僵硬,隻睡了一覺卻感覺像是躺了許久,身下繁複華美的雲羅綢,雖然柔軟舒適,可觸手冰涼,張爾蓁才看見自己一雙小手,透著詭異的白皙。
明月端著小銅盆輕聲走進來,盆裏搭著雪白的棉帕子,準備給姑娘擦臉了,卻恍然看到姑娘睜開的眼睛,手一鬆銅盆掉在地上發出聲響,奶娘楊氏疾步走進來,原本想提著明月去外麵好好教訓教訓,一抬眼瞅見塌上沉睡許久的姑娘朝著自己笑了,反應了很久突然淚眼婆娑,邊念叨著“阿彌陀佛”邊哽咽道:“姑娘,你終於醒過來了。”
門外哭喊的張鶴齡邁著小步子跑了進來,趴在張爾蓁身邊一頓嚎啕大哭。張爾蓁的眼淚也啪啪的往下掉,費力抬起手搭在張鶴齡的小腦袋上,心疼的勸鶴兒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