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史容華瘋了
賈元春聞言, 也沒有朝殷碧簫看上一眼,口中淡淡的說道:「新進宮的妹妹們不知禮數,也是常見的事,殷才人不必與她們一般見識。」
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殷碧簫一時間啞口無言了。賈元春的腦子不蠢,不會輕易的就被人利用去做個不討喜的出頭鳥。後宮中三年未進新人, 陛下瞧著這些小姑娘正是新鮮的時候。此時無論誰去上眼藥, 都不會有什麼大的用處, 反倒凸顯了自身的狹隘心胸。
雖已經立春, 但因京城位處北方,卻依舊寒冷得很。料峭的春風吹起殷碧簫身上披著的月白色夾絨金絲披風,呼呼的響。也不知是因為冷風還是因為心情,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白得像是玉石的雕塑一般。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怯生生的覷了賈元春一眼,很快就晶亮起來, 好像賈元春欺負了她似的。往常她露出這幅表情, 賈元春都並不在意, 也因此有些妃嬪們私底下議論賈貴嬪是不是性子不好。流言蜚語的, 賈元春也並不放在心上。反正也傷不到她什麼, 何必與蠢貨一般計較呢?但今日許是她心情不佳,竟然搭理殷碧簫了。卻見她冷笑了一下, 看向身旁小可憐一般的才人, 說道:「殷才人為何露出如此神情來?難道我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冒犯到你了嗎?」
殷碧簫許是沒想到賈元春竟然開口懟她了, 稍稍愣了愣,忙道:「沒有的事,姐姐誤會碧簫了……」
賈元春卻並不就此放過她,冷然說道:「那你為何露出這樣一副被我欺辱了的模樣來?此時並無旁人在場,殷才人卻無需如此滴水不漏。倒是留些精神,等陛下來了再裝模作樣不遲。」
殷碧簫雖說從前做宮女的時候吃了不少苦,但自從成為皇帝新寵之後,便再也沒有人如此當面不留情面的擠兌她了。一時間,從前所有經歷過的苦楚無奈都隨著賈元春的一席話湧上心頭,使得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紅,十分的不好看起來。頓了頓,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姐姐慣會取笑我的……妹妹還有事,便先走了。」說完她微微屈膝施禮之後,就轉身離開了殿前。看她走的方向,似乎是去淑妃的沁春宮。
賈元春看了看她離開的有些狼狽的背影,很快就轉回了視線。淑妃不是個好搭的梯子,與虎謀皮,怕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一路懷著不佳的心緒朝著淑妃的沁春宮走去,慢慢的,殷碧簫的怒火和屈辱感也被冷風吹得消減下去了。她的步伐減慢下來,開始琢磨起來。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宮女自然也慢下了腳步,悄無聲息的追隨著前方的背影。
隨手摘下一枝嬌嫩的淺黃色花朵,殷碧簫一邊拈花而行,一邊想著自己的前途。起初收到淑妃表達的好意的時候,她是欣喜若狂的。而淑妃也沒有食言,替她在皇帝面前說了不少好話。可是,畢竟她自身資質有限,到現在,也沒有在皇帝心裡留下多麼深刻的痕迹。她知道,有無數的人可以取代自己。成為後宮一員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沒有放鬆過。挖空心思討好皇帝,揣測他的喜好,不是不累的。只是,她不能不如此。不朝上爬,就只能等著被人踩下去。苦日子她已經過夠了,有生之年,她只要做人上人!
可是,還沒有等她繼續在皇帝心裡留下印跡,新人就已經進宮了。那麼多的新進秀女,比她美麗,比她有氣質,還比她年輕。她慌張無措,滿心都是危機感,卻無可奈何。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驚人的才華,有的,就只有自己了……
正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不可自拔,忽然前方隱約傳來了對話的聲音。其中那個男子的聲音,似乎,是皇帝陛下?另一個嬌軟的女聲卻顯得有些陌生,那是誰?頓了頓,殷碧簫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的來到一塊布滿青苔的假山之後,從縫隙中偷偷的看了出去。她的兩個宮女看到自己主子的行為,不禁有些瞠目結舌,卻也只能悄悄的躲了起來,不敢再上前了。
前方不遠處,正上演著一出美麗邂逅。柳絲飄揚,新綠沁人。柳樹底下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還有一位嬌小美麗的年輕女子。男子自然是帝王無疑,而那女子身穿秀女們的統一服飾,只在衣裳下擺上綉了與眾不同的花樣,正是先前路過華安宮的那位最出眾的秀女。卻不知她怎麼與其他秀女們分開了,又在這裡遇到了皇帝陛下。
一定是故意的,這不要臉的狐媚子……殷碧簫心中恨恨的想到。
此時,那不要臉的狐媚子正一臉嬌羞,滿眼情意的看著君王,低聲說道:「陛下怎麼有興緻來這裡走走?」
皇帝面帶微笑看著眼前麗人,回答道:「朕不來這裡,怎麼能遇上你呢?」老大不小妻妾成群了,還學著民間浪蕩公子哥兒調戲年紀可以做他女兒的小女孩,也不害臊……躲在假山裡的人咬牙切齒的想到。
聽了皇帝的話,那秀女頓時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雲來,柔柔的將腦袋低了下去,露出一截潔白如玉的脖頸。就連那肌膚上面細細的絨毛,都充滿了青春的氣息。皇帝的眼神頓時深邃起來,笑容更加真切了。
年紀越是見長,就越喜歡對著年紀輕的人。未必是對方有多麼合他心意,不過是害怕年華漸逝,因此在別人身上尋找年輕的感覺罷了。這些秀女們帶給皇帝的東西,是其他妃嬪們都給不了的。他最迷戀的賈元春不行,最知他心意喜好的淑妃也不行。但那並不代表,新人就能取代舊人的位置了。因為同樣,賈元春和淑妃能給皇帝的東西,也是這些年輕的秀女們給不了的。
他富有天下,左擁右抱又有什麼不對呢?無人可以在這一點上指摘他。
明白這一點的女子,是不會在君王身上尋求愛情這種東西的。
看著柳樹底下擁在一起的那對男女,殷碧簫撐在假山壁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緊了。指間濕滑而冰冷,卻是她抓了一手的蒼苔。她的牙齒緊咬著下唇,咬得那片塗了胭脂的嘴唇都有些泛白了。強烈的危機感,再一次鋪天蓋地的朝著她襲來,使得她倉惶不安至極。
自從秀女進宮以後,陛下已經有多久沒有踏足自己的宮室了?二十天,還是一個月?已經有妃嬪在私底下議論,自己這個宮女出身的才人,已然是失寵了。有家世的妃嬪們,陛下再是不喜歡她們,也會看在她們那些為官做宰的家人面上,偶爾去照拂一下。而她呢?沒有了陛下的寵愛,就什麼也不是了。那裝飾華麗的宮室,跟冷宮也不會有什麼區別。
她的前主子史容華在冷宮中知道了她現在的處境之後,只怕會得意的大笑起來吧?
看吧,即便是你將我拉下了馬,你也不會比我更好過……
渾渾噩噩的,殷碧簫從假山裡面繞了出來。等她清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荒草叢生的冷灰色磚道之上。旁邊硃紅色高牆上的漆都已經開始脫落了,一派頹唐氣象。
這是通往冷宮的道路。
身後的兩個宮女,一臉的慌張不安。終於其中一個忍不住開口了:「才人,這是要去哪裡?」
另一個也說道:「才人不是要去沁春宮嗎?再不去,天色可就不早了。」
沁春宮?去那裡又能有什麼用……沒有了利用價值的自己,不會再得到他人的重視了。沒見這一向淑妃對著自己,已經是越來越不耐煩了嗎?
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又再次朝前走去。綉著鮮艷的五色鴛鴦的蓮青色高低鞋,踏在久無人跡的道路之上,發出有些嘈雜的聲響來,顯示著主人心情的不平靜。兩個宮女惶惶然的對視一眼,只得繼續跟著殷碧簫朝前走去。所幸此處荒涼,應該不會遇到其他人才是。
走得額頭上都滲出了細汗來,殷碧簫方才抵達了冷宮所在之地。破敗的宮室靜得可怕,好像並沒有人居住在裡面似的。只有湊得近了,方才能夠聽到裡面隱約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像哭聲,又像是笑聲。
冷宮只有正門那邊才有侍衛守著,殷碧簫走的這一邊是側門,周圍一個人影也瞧不見。踏上生著凄凄荒草的石階,她將眼睛湊到門扇的縫隙中,朝著裡面看去。剛剛才湊過去,忽然門裡面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就跟她對上了,嚇得她驚叫一聲,慌張的往後退去,險些摔倒了。門裡面的人似乎對她的窘境很是滿意,拍著手大笑起來。那笑聲,莫名的令殷碧簫感到有些熟悉。
定了定神,她再次湊了過去。當她看清楚門裡面披頭散髮的女人的臉孔之時,不禁呆住了:「主……史容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