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碧簫封常在

  皇后的鳳儀宮裡, 一早就十分熱鬧。妃嬪們聚集於此, 喝著熱茶,打著機鋒。鶯聲燕語的, 一派富貴風流氣象。宮殿外面白雪紛飛,屋子裡頭卻是溫暖如春。甚至有些太熱了,好幾個怕熱的妃嬪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微的香汗來。


  賢妃娘娘抿了一口茶水, 說道:「那位姓史的容華, 也不知道做了什麼錯事,一夜之間,就被打入了冷宮。皇後娘娘,可知她做了什麼?」


  皇后平靜的回答道:「做了什麼本宮也不好細說, 總之是大逆不道就是了。」


  一位婕妤介面道:「史容華被打入冷宮倒也罷了, 怎麼她的大宮女碧簫不但沒有被牽連,反倒被陛下寵幸,還封為了常在呢?」她說著,看向對面一臉淡然之色的賈元春:「賈婕儀就住在那華安宮裡,可知此事詳情?」


  賈元春春蔥玉指里捻著一塊粉紅色花瓣形狀的糕點,微啟雙唇咬下一口之後, 方才看向那位婕妤笑道:「陛下要寵幸誰,豈是咱們可以置喙的事?婕妤姐姐,你說是嗎?」


  那位開口的婕妤討了個沒趣, 低聲冷哼一聲之後, 轉開了視線。賈元春這人看似隨和可親, 其實在妃嬪們的明爭暗鬥之中,從沒真正吃過虧。陛下也樂意寵著她,真是讓人見了她那張臉就生氣。話說這姓賈的也不知道吃了什麼仙藥,一張臉是越來越勾人了。哪怕是她們這些女子們有時候見了都要恍神一下,更別提皇帝這個男人了。也許該聯繫一下宮外的家人,要他們幫著尋覓一下養顏的方子。宮中妃嬪們爭寵,說到底,最得用的,還是靠容顏啊。什麼家世什麼才情那都是虛的,否則怎麼前朝李夫人死去之前,都不敢讓君王看一眼她因病痛而美貌不再的容顏呢?色衰而愛馳,真是悲哀至極……


  結束了在皇後宮中的聚會之後,眾妃嬪們紛紛告退步出殿外,上轎子的上轎子,上步輦的上步輦,做鳥獸散去。此時雪下得愈發大了,漫天飛舞著,如同鵝毛一般。禁宮裡一片銀裝素裹,看上去無比的乾淨潔白。其實,此地最是一方藏污納垢之地。賈元春向來不愛坐轎子步輦之類的,當下便由宮女撐了油紙傘,慢慢的朝著華安宮行去。青磚道上的積雪被打掃得乾乾淨淨,走起來,倒也不算艱難。


  走著走著,忽然撲面而來一股清香,令人精神一振。賈元春吸吸鼻子,問道:「這是什麼味道?」


  芝蘭回答道:「想來是園子里的梅花開了,因此香氣撲鼻呢!」


  賈元春聞言,頓時來了興緻,道:「走,我們去看看。」當下一行人轉了方向,朝著香氣傳來處走去。


  轉過一片結了冰的湖泊之後,眾人頓時眼前一亮。卻見白雪紛飛中,一片艷紅梅林開得正好。傲雪迎霜,精神抖擻,叫人見了喜愛得緊。梅林中的羊腸小徑卻被白雪覆蓋著,竟還沒來得及打掃。看著那積雪,抱琴對賈元春說道:「婕儀,這路怕是不好走,仔細滑倒了。不如我們就在這外面看看得了,就不必進去了。」


  賈元春朝梅林那邊看了一眼,道:「無非是一點子雪而已,哪裡就能滑倒了?」說完,已經領頭興緻昂揚的踏上了積雪的小路。身後的宮女太監們互相看看,沒奈何的疾步跟了上去,嘴裡還喊著主子小心。若是真摔出個好歹來,他們這些人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步入梅林中,香氣愈發沁人心脾。梅花開得千姿百態,昳麗冷艷,看得人心情都好了起來。賈元春正在林中漫步著,忽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立著兩位妃嬪。身後的太監宮女們站得遠遠的,似乎不敢擾了她們的清靜。立住腳步一看,卻不是淑妃何蓮琬和新封的常在碧簫是誰?


  聽到賈元春的腳步聲,那兩人也抬眼看了過來。碧簫臉上的神情似乎僵了僵,何蓮琬卻是一派坦然,笑著對賈元春說道:「賈妹妹好興緻。」


  賈元春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淡笑,微微屈膝施了一禮,道:「淑妃娘娘萬安。」


  看見賈元春施禮,似乎這個時候碧簫方才想起自己也該向賈元春施禮這事,有些慌亂的福身下去,口中說道:「見過婕儀姐姐。」


  賈元春的視線移到碧簫身上,頓了頓,方才說道:「妹妹請起吧。」


  何蓮琬的眼珠轉了轉,對著賈元春笑道:「妹妹你看,從前沒打扮看不出來,如今收拾好了一看,殷常在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呢!」


  「殷常在?」


  「嗯,妹妹不知道嗎,碧簫妹妹的姓,便是一個殷字。」


  賈元春細細打量立在雪中梅下的殷碧簫,如今換了裝扮,果然與往常不同。或者因為她名字里有一個碧字,喜愛綠色的緣故,她今日身上穿著翠綠色鑲白狐毛邊兒的窄身短襖,纖纖細腰上系一條豆綠色閃金絛子。一對白玉蝴蝶佩壓在鵝黃色合歡裙上,瑩潤璀璨。挖雲金里石青色猩猩氈昭君套裹著一張怯生生的小臉兒,水盈盈的眼睛似乎藏著無數心事一般,我見猶憐。站在風姿超群的何蓮琬身邊,竟有些不落下風的意思。


  看了殷碧簫好一陣子,直到對方都有些不安起來,賈元春方才笑道:「果然好個美人兒,陛下真是有福氣。」


  何蓮琬伸手拉下一支寒梅,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後也不看人,自顧自的說道:「殷妹妹住在華安宮這許久了,直到如今方才與陛下成就了好事,也真是造化弄人。話說,賈妹妹竟也沒有看出殷妹妹這塊璞玉來嗎?若是早早向陛下推介了,也免得殷妹妹白白耽擱了許多年。這青春年華啊,說沒有了,就沒有了,豈不可惜?」


  賈元春聽了這話,淡淡一笑,回答道:「我自知身份卑微,管不著陛下要寵幸哪個人。可是,那並不表示,我便要行那民間大妗姐之事,白白跌了身份。」


  大妗姐者,又名媒婆是也。聽了元春這話,那邊兩個人的臉色頓時都有些不好看起來。何蓮琬還好,畢竟處於上位久了,猶自端著。而那殷碧簫則一瞬間便淚盈於睫,彷彿賈元春欺負了她似的。賈元春看得十分稀奇,她這說哭就哭的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原本那日她告密之時的決絕冷靜,倒是令她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來。卻沒料到,骨子裡竟是這麼個性子的人嗎?

  三人一時間都沒有人開口,林子里頓時安靜下來。只有陣陣帶著梅花香氣的冷風,不斷的拂過眾人的發梢衣襟。忽然一陣踏雪而來的腳步聲從另一個方向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皇帝的聲音:「眾位愛妃,好興緻啊。」


  繞過幾棵盛開的梅花樹,皇帝披著黑貂皮大氅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當下無論主子奴婢都忙著行禮,唯有何蓮琬迎上前去,對著皇帝嗔道:「這般寒冷的天氣,陛下到林子里來也不說拿個手爐,身子不要緊嗎?」說著,便將自己手裡捂著的金絲嵌寶小手爐遞了過去。


  皇帝的視線移到何蓮琬毫無瑕疵的臉上,眼神一柔,說道:「愛妃身子向來嬌弱,手爐還是你自己拿著吧。原本出來的時候奴婢也拿手爐來了,只是朕嫌那東西累贅,所以不要而已。」


  何蓮琬也並沒有再推辭,收回手笑吟吟的看著皇帝。而這個時候,皇帝的目光卻已經轉向了站在一旁安靜無言的殷碧簫。亭亭玉立站在紅梅樹底下的佳人一身碧綠的裝扮,在紅梅和白雪的映襯下令人眼前一亮。與之相比,淑妃的一身嬌紅便顯得有些膩人了。因為一下了雪,眾妃嬪們想著白雪襯上紅衣裙必定好看,一個個穿的幾乎都是紅色衣裝,讓皇帝看得有些煩了。如今陡然看到一個與眾不同的,還是最近的新寵,自然便上了幾分心。


  迎上皇帝有些熱切的目光,殷碧簫長長睫毛眨了眨,隨即嬌羞滿面的微一低頭。那一剎那間的柔弱風情,真比這滿目紅梅更引人憐愛。皇帝當然更是心喜,又注意到了她目中似有淚光閃動,便問道:「常在怎麼有些淚目了?出了什麼事嗎?」


  聽了皇帝的詢問,殷碧簫忙抬起眼來可憐兮兮的看向他,連連搖頭,低聲說道:「無事,無事,臣妾只是一時想起了早逝的母親,所以難過罷了……」嘴裡這樣說著,她的眼神卻飛快的朝著賈元春那邊瞥了一下,緊接著又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收了回去。一句話都沒有牽扯到賈元春身上,卻已經是告了黑狀。


  皇帝見狀,眉梢輕輕一挑,視線已經轉向了賈元春這邊。並沒有像其他妃嬪們一樣穿上紅衣惹人注目,賈元春今日身上穿的是藕荷色的妝花通袖襖和沉香色的挑線鑲邊裙,極為普通。可架不住臉長得好,穿什麼都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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