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打臉史容華

  史韻蓉也知道元春比自己得寵, 原本想要說幾句軟話解釋一下的。可這時見了對方身上的白狐大氅, 就如同火上澆油一般,沖昏了頭腦, 不管不顧起來。「妹妹好大的陣仗,就連麾下的奴才都膽大妄為起來。我想要進去看一看妹妹,卻被這奴才攔住了,還出言不遜, 真該好好教訓一下。否則, 以後都敢爬到妹妹頭上去了。要姐姐我說,這樣的奴才,就該打一頓攆出去,還留在身邊作甚?」


  聽了史韻蓉顛倒黑白的話, 那小宮女害怕元春真的將自己攆出去, 連忙朝著元春跪下了,哀求道:「主子,求主子不要趕走奴婢,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她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眼圈兒紅腫著, 看起來又可憐又有些好笑。


  元春看向這小宮女,真的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起來吧, 誰說要攆你走了?不要聽見風就是雨的, 除了陛下和皇後娘娘, 還沒有人能越過我做你的主兒。」


  聽了元春十分溫和的回答,小宮女既驚且喜,掛著淚水笑了起來:「主子不是、不是在哄奴婢?」被淚水浸濕的亮晶晶的眼睛,小鹿一樣看著賈元春。


  賈元春伸出手,將還跪在地上的小宮女拉了起來:「看你這一臉的眼淚,快去洗一洗吧。」


  小宮女站起身來,滿面感激的沖著元春行了一個禮之後,退下去清洗自己了。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史韻蓉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十分的難看:「妹妹這是不給我面子了?」


  賈元春伸手攏了攏肩上的狐氅,淡淡的說道:「面子不是人給的,是自己掙來的。辱人者,人恆辱之。另外我提醒你一句,現在,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姐了。一個稱呼雖然並不要緊,卻也是宮中規矩。你比我年長,又比我在這宮裡的時間要長,這些道理,不用我來提醒你吧?」


  自從住進這華安宮中之後,還是第一次,賈元春對待史韻蓉這般不客氣。聽了這話,史韻蓉一時難以自抑,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來:「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為什麼不敢?」賈元春的神情還是平平淡淡的,甚至有點蕭索的意味。「論位份,我比你高。哪怕只高一點,那也是高。論道理,是你先動手打我的宮女。打我的人,等於就是打了我的臉。就算是鬧到皇後娘娘面前,我也是有理的一方。你若是不服氣,可敢現在就跟我到鳳儀宮去,請皇後娘娘評一評理?」


  史韻蓉的臉色愈發難看,期期艾艾的說道:「不過一樁小事而已,何必鬧到皇後娘娘跟前?沒得耽擱了正經事。」


  「原來你不是不懂得這些道理,只不過是欺我脾性好而已。」賈元春道,「給你三分顏色,你就真要去開染坊了?看來,不跟你把話講明白,你還會老著臉湊上來。今兒個我就把話擱在這裡了,我這裡,不歡迎你來,記清楚了嗎?」


  這樣斬釘截鐵的話,無異於在史韻蓉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個耳光。她的臉色原是青白交加的,現在又變得紅紫起來,就好像賈元春真的動手打了她似的。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又似乎無言可對了。鬧起來嗎?原就是她自己沒道理。何況若是真鬧得大了鬧到了皇帝跟前,憑賈元春的恩寵,給自己上點眼藥,也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到了那個時候,吃虧的又是誰?想到這裡,史韻蓉只得狠狠跺了跺腳,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在賈元春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心胸狹窄的人,很可能只是因為一些小事,就記恨上了一個人。何況在史韻蓉心裡,對於賈元春還積壓著長久而來的妒忌。如今妒忌和怨恨交織在一起,變成了一鍋毒/汁,冒出黑漆漆的煙霧來。吞沒了她自己,也將要去蠶食別人。


  史韻蓉回到自己宮中,看什麼都入不得眼,罵走了身邊伺候的幾個宮女,又摔了幾件不算珍貴的瓷器,心裡的火卻還是沒有消下去。待在屋子裡越來越覺得憋悶,她便一個人離開華安宮,朝著御花園走去。冬天除了梅花,哪裡還能有什麼花草可看呢?她一路行來,滿目冷清,心裡愈發氣悶得慌。行至一處假山之後,她坐在山下,嘴裡忍不住開始罵罵咧咧起來:「賈家的小賤/人,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真是可恨!我在陛下面前得寵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現在就敢在我面前仗腰子了?人無百日好花無千日紅,我且洗乾淨眼睛看著,你能得寵一時,還能得寵一世嗎……」她越罵越是暢快,污言穢語不絕於耳,心裡的火倒是消了大半。正罵得高興,忽然一陣嬌甜的笑聲,在假山之後響了起來,緊接著一個女聲帶著笑意說道:「史容華這張嘴兒,真叫人又恨又愛呀!」


  史容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站起身來,朝著聲音傳來處看去。卻見假山後方,轉出一行人來。領頭的妃嬪,身穿碧色綉蘭花草的緊身束腰小緞襖,顯出她纖細得過分的腰肢,不盈一握。下系一條銀紅色洋縐鑲銀狐邊皮裙,微露腳上一雙尖尖翹翹月白色素麵小羊皮靴。肩上披著一件油光水滑的火紅狐皮大氅,風頭出得極好,一望可知是極難得的物件兒。她頭上戴一領雪白貂鼠卧兔兒,正中懸一顆碩大的紅寶石,襯得一張臉愈發嬌小可憐。纖纖素手裡握著一隻鎏金小手爐,面帶微笑看著史容華,卻不是淑妃娘娘何蓮琬是誰?

  史容華不知淑妃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心中十分忐忑,連忙福身施禮,口中說道:「淑妃萬安,嬪妾只是一時氣憤方才失言,還望娘娘——」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何蓮琬便漫不經心的擺了擺手,止住了她的未盡之語,道:「你不必解釋,雖然你只是一時氣憤口不擇言,卻也算是犯上。我承蒙陛下厚愛協理六宮,卻是不得不得罪妹妹了。否則,豈不是辜負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史容華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冷冰冰的磚地之上,哀求道:「淑妃娘娘開恩,嬪妾再也不敢了……」


  何蓮琬那戴著兩隻精緻金鑲玉戒指的手,輕輕的撫摸著懷裡的手爐,垂眸看向地上跪著的史容華,道:「妹妹怎麼跪下了?快快起身,咱們又不是外人,有話好說嘛。」


  見淑妃的話並沒有說死,史韻蓉的心也放下了些許,站起身來看向對方,道:「娘娘,可是要放過嬪妾這一回無心之過?淑妃娘娘向來心懷寬容,宮中之人皆知。想來對於嬪妾,亦不會例外才是……」


  真是個蠢貨……何蓮琬心裡對史韻蓉極為輕蔑,面上卻是一派和氣,挽住她的手道:「喲,瞧妹妹這手冰冷的,仔細染了風寒。我宮中正燉著熱熱的野雞崽子湯,跟我去喝一碗吧。」


  史韻蓉怎敢拒絕這邀約?當下便跟著何蓮琬,通過一條不常有人走的小路,來到了她的沁春宮中。比起精緻的華安宮,貴氣的鳳儀宮,沁春宮自有一派清華氣象,不愧是才女居住的地方。兩人坐下后不久,香氣撲鼻熱騰騰的野雞崽子湯便端了上來,陪著幾色精緻點心,真是色香味俱全。然而史韻蓉哪裡有品嘗美食的心思?當下隨意喝了幾口湯,就放下了手裡的甜白瓷梅花紋勺子,看向何蓮琬,說道:「淑妃娘娘……」她神情忐忑,欲言又止。


  淑妃的身子不好,每每剛一入冬,宮室里就開始燃起炭盆來了。此時暖閣里擺著四個燃得紅紅火火的琺琅鎏金福壽紋銅炭盆,熱氣一陣陣的往上冒,熱得史韻蓉滿頭滿腦都是汗珠,卻不敢置言。何蓮琬似乎沒有聽見史韻蓉的話,兀自拿著勺子喝著湯,時不時還夾起一塊小點心放進嘴裡品嘗,神情恬靜。見此情景,史韻蓉也不敢再開口,只得耐心等待著。一直等到何蓮琬放下了碗筷,宮女們撤下殘羹端上熱茶來,她方才再次開口說話:「娘娘,可是有話要對嬪妾說?若有差遣,嬪妾自當儘力。」


  何蓮琬端起擱在身旁小几子上的汝窯黑釉杯來輕輕抿了一口,而後方才放下杯子笑著對史韻蓉說道:「妹妹在那華安宮,過得可好?」


  不知道淑妃葫蘆里到底埋著什麼葯,史韻蓉只得小心斟酌著回答:「宮中日子雖冷清,嬪妾知足常樂,日子過得倒也不錯。」


  何蓮琬聞言輕輕一笑,道:「冷清?怎會呢?這一月間,陛下雖常來我這裡,卻也沒有冷落了華安宮。倒有八九日,是宿在那裡的。妹妹怎還言冷清?」


  史韻蓉聞言,心裡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妒恨之色來:「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去華安宮,一向都是宿在賈婕儀那裡的。我們這些人,何曾能分到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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