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帝王的真心
送走了賈母和王夫人, 元春宮中又迎來了皇帝陛下。看著面前神情疏淡的男人, 賈元春只覺得心累。一個個的換著人上門,她覺得累了只想休息好不好?
因為感到疲倦了, 賈元春也就沒有打起精神來迎接皇帝陛下,顯得有些懶懶散散的。看著慵懶斜坐在西窗下的麗人,皇帝也沒有生氣,自顧自拿起茶盅來抿了一口, 笑道:「婕儀累了么?」
知道你還問……賈元春懶洋洋的瞥了皇帝一眼, 嘴角微翹露出一絲嬌懶的笑意:「陛下真是的,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很普通的動作,在她做來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誘惑之意。更難得的是,本人卻還沒有這個自覺。也因此, 皇帝的眼神頓時便變得深邃起來了。
這女子身上, 彷彿藏著許多秘密。並且,風情也越來越動人了。叫他如何能夠不喜歡……原本完全沒有被他看在眼中的人,如今在他心裡的分量,卻是越來越重了。甚至,不惜為她更改棋局。但如今看來,這一切, 都還是值得的。
美人易得,佳人卻難覓。
有的人美則美矣,卻是個木頭美人。行動間無半點風情, 眼波流轉間絲毫勾不起別人的佔有慾情/欲等等各種慾望。就像是, 對著一隻精美的花瓶一般, 欣賞一下外表,也就可以了。而有的美人呢,則是行動間風情萬種,眼神里像是帶著鉤子,勾得人心癢難耐。但瞧上一眼,各種慾望,一下子就翻騰上來了。如今的賈元春,正是屬於第二種。
宮中從來不缺乏美人,缺的是能夠令帝王心動的人。
賈元春從來沒有想過什麼以真心換真情那一套根本不可靠的法子,對於帝王來講,真心什麼的,估計他壓根就不相信。而且賈元春自己,也沒法子對一個凡人動什麼真心。從根本上來講,她自己都還不懂感情為何物呢!或許愛上一個人的外表只是膚淺的動情,可是若是一直持續下去呢?到了那個時候,可能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喜歡的是她的外貌,還是她這個人了。就像有的謊言一直重複下去,也就成了真理一樣。
此時此刻,賈元春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懶懶坐在窗下。一身半舊的秋香色家常衣裙被硃紅色椅靠椅墊映襯著,卻是十分的清雅醒目。很普通的一套衣裳被她一穿,立時就顯出不普通來了。就連裙擺上綉著的折枝花卉,看上去都變得鮮活起來。然而花朵再美,也比不上人美。一盞四季美人圖宮燈擱在旁邊梅花式小几子之上,暖暖的橙黃色燈光照著她白玉一般的臉龐,一半露於人前一半藏在陰影中,頓時給她添了幾分神秘之感,美得有些不真實。一隻宛若無骨的玉腕柔柔擱在扶手上,像是用最柔潤潔白的玉石雕塑而成的一般。帝王緩緩邁步走過去,將手指擱在她手腕上戴著的茉莉花紋三色玉鐲之上,說道:「這鐲子你戴著好看,也只配你戴。」
這隻手鐲是前些日子茜香國進貢來的,三個顏色的玉石,也叫做福祿壽玉石。這隻手鐲的顏色分別是瓷白淡綠和淺紫三個顏色,配合得十分雅緻清爽。一枝茉莉花盤旋在鐲子上面,淡綠的一部分雕成了花枝花葉,瓷白和淺紫的部分雕琢成了花瓣和花蕊,雕工大氣而精緻,一看而知出自大家之手。
聽了皇帝的話,賈元春似笑非笑的抬眼瞥了他一眼,伸手撥弄了一下茉莉花鐲子,啞啞的說道:「陛下這麼說,叫其他姐妹們聽了,心裡怎麼想?」慵懶微啞的嗓音,像是隨意伸出去撥動琴弦的手,亂了人的心緒。
皇帝在賈元春身旁坐下,擁著她的肩膀笑道:「管她們怎麼想,我只要你歡喜,就行了。」如今他在賈元春跟前,幾乎很少稱朕了。
聽了這話,賈元春送給身旁男人一個帶著感激和愛意的眼波,心裡卻在冷笑。據她所知,與這隻手鐲一同進貢而來的還有一盒更加珍貴難得的粉紅和粉紫色的珍珠,正擺在淑妃宮中呢!所以男人一時情動說出來的話,聽聽也就罷了,千萬不要當真。若是當真了,難免會傷心。敵不動我不動,方是正理。
兩人擁在貴妃榻上低語了半晌,待到宮燈的光亮逐漸暗淡下去之後,皇帝便在賈元春耳邊說道:「夜深了,卿卿與我安置了罷……」
賈元春任由皇帝將自己抱起步向寢房,低垂睫毛,掩下眼底無聊的情緒,只差打個哈欠表示自己實在感到不耐煩了。牆上兩個人的身影,看似融為一體相親相愛,其實距離依舊遙遠著呢。
帝王的真愛,是世間最不可求的奢侈品。只有傳聞,未曾親見。難怪後世有文學家曾書,集/權主/義國家的君王,是沒有權力要求愛情和友情的。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無奈。正所謂,高處不勝寒。
次日清晨皇帝起身離開之前,特地吩咐宮女不要吵醒婕儀,讓婕儀好好歇息。這話恰好叫過來打探情形的史容華聽見了,心裡頓時像是喝下去了一大碗加了黃連的醋,又酸又苦。這賈元春,與自己一樣出身四大家族,卻怎麼比自己運氣好了這麼多呢?讓人只要一想起,便生出許多的不服氣來。她卻不願意承認,這並非緣與運氣,而是因為各人的資質不同。以她的外貌和頭腦,能在容華這個位置上終老一生,就算是命好了。倘若不小心卷進宮廷鬥爭中去的話,那後果,真不是她可以承擔的。身上無寵,皇帝連你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哪裡還會在乎你的生死?別說你那四大家族的背景了,腐朽不堪尸位素餐的所謂勛貴們,是皇帝心裡最為厭惡的存在。這個身份只能減分,不能加分。君不見從前的賈元春,被利用個徹底之後,便香消玉殞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道理大家都懂,卻還是忍不住幻想,自己能是例外的那一個。可這世間,又哪裡能有那麼多的例外呢?
朝著屋子裡面覷了覷,史韻蓉正要趔趄著腳兒朝裡面走,便被一個小宮女含笑攔住了:「容華,我們婕儀還未起身呢,請待會兒再來吧。」
史韻蓉笑道:「元春妹妹真是懶得很,瞧這日頭都快上中天了,也該起身了。我去叫一叫她——」說著便不管不顧,就要往裡面闖去。照道理說現在賈元春位份比她高,她不應該叫她妹妹了。可史韻蓉仗著自己進宮早,年歲又比元春大,便一直還是叫元春妹妹。些許小節,元春並不在意,也就隨她去了。如此一來,反叫史韻蓉覺得元春脾性好,是個好欺負的,就有些不將她放在眼裡了。
見史韻蓉如此大膽,小宮女急了,連忙張開雙臂牢牢擋住對方的去路,聲音也大了起來:「容華,我們婕儀尚未起身妝容不整,你此時進去,真的不大合適!」她一著急,聲音便顯得有些尖利起來。聽上去,有些個不夠禮貌的意思。
要換了是賈元春身旁得用的大宮女抱琴或者芝蘭這些人,攔了也就攔了,史韻蓉不會做什麼。可現在擋在她面前的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史韻蓉便覺得自己被輕視了,頓時臉色便紫脹起來。她抬起戴著金鑲碎寶石指甲套兒的手來,朝著這小宮女臉上扇去,嘴裡還說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如此跟我說話,這就是你們主子的教養嗎?」
卻聽啪的一聲響,小宮女臉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白皙的皮膚頓時紅了起來,還被尖利的指甲套掛了幾道血痕。這小宮女年歲還小,一進宮就被分到了元春這裡,沒有受過什麼大委屈的,當下便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也並不跪下請罪。見此情景,史韻蓉下不來台,心中更加生氣,怒道:「你還不給我跪下,什麼時候跪得我氣消了,你才能起身,聽見了嗎?」
她的話音剛落,屋子裡面便傳來了幾聲鼓掌聲,賈元春懶懶散散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容華好大的威風,我的奴婢,多虧你教訓了——」
門上掛著的桃紅色百子緙絲撒花軟簾被掀起,賈元春身上披著件白狐大氅,散著髮髻走了出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看見她身上那沒有一絲雜色,雪白厚實的大氅,史韻蓉的心裡,更加不忿起來。這樣好的氅衣,她就連一件都沒有,只有些灰鼠銀鼠的。而賈元春呢,卻能隨隨便便毫不在意的披在身上,一點也不在乎其珍貴的模樣。皇帝陛下,也未免太過偏心了吧?同是四大家族的人,他怎麼能厚此薄彼呢?賈元春的位份,也只不過比自己高一點點而已。自己進宮的年頭,可比她久多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