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傻大膽王氏

  賈元春升了職, 最高興的竟然不是她自己, 而是她的大宮女抱琴和芝蘭兩個人。


  抱琴在恭賀了賈元春之後,喜滋滋的說道:「這下可好了, 再也不必看那史容華的臉色了。」


  賈元春端起甜白瓷茶盅來抿了一口新出的碧螺春,笑道:「她何時給你們臉色看了?」


  抱琴道:「姑娘你不知道,每次陛下過來看過你之後,她遇見我們, 就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那幅模樣,看了就讓人生氣。不是我說,她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就算是皇後娘娘,也不會這麼做。」


  賈元春沒有生氣, 淡淡的說道:「不必跟她計較, 蠢人而已。」這樣資質的人註定無法登上高位,她又何必在意呢?


  賈元春提升位份之後,皇帝大手筆的賜了不少東西不說,還特地開恩,允許她的家人進宮來看視。這一次榮國府來的人,是賈母和王夫人婆媳兩人。


  賈母和王夫人進宮來之後, 先去拜見了皇後娘娘,方才到華安宮來見賈元春。她們原以為皇后那一關不好過,卻沒料到皇后只是稍稍問了她們幾句, 便放她們離開了。去華安宮的路上, 看身後跟著的宮女太監距離她們有一段距離, 王夫人便壓低了嗓子,對賈母說道:「老太太,我們家元春這般得陛下心意,皇後娘娘卻殊無妒意。卻不知道,是不是,暗藏心機……」


  瞪了王夫人一眼,賈母說道:「滿嘴胡咧咧些什麼?皇後娘娘也是你能議論的?」低下喉嚨,又道:「皇后是陛下正妻,又育有二子一女,哪裡需要在意元春這個五品婕儀……」就算是在意,你以為皇後會像你這個蠢婦一樣,把對妾室的不喜都擺在臉上嗎……


  來到華安宮,賈元春已經站在宮門外迎接了。疾行幾步,賈母連連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哪裡能勞煩婕儀來迎接呢?」說著,還不等賈元春福身下去,她便連忙扶住了她,道:「不可不可,這可折煞老身了……婕儀這一向可還好,身子還爽利么?」


  賈元春面帶微笑,一一回答了,便攜同二人步入宮中。謙讓了一回,到底她還是在上位坐下了。等她坐下之後,賈母和王夫人方才斜簽著身子,在下首兩張烏木交椅上坐下。眾人坐定,小宮女上了茶之後,王夫人看了看左右,迫不及待的問道:「元春,你……可有信兒?」她的視線,落在元春的小腹之上。


  壓下心裡的不耐,賈元春拿起瓷青色綉著牡丹圖的絲帕擦了擦嘴唇,輕聲回答道:「哪裡就能這麼快呢?」


  王夫人難以掩飾心裡的失望,不由得說道:「婕儀可要抓緊了,不要不當回事啊。要知道在這宮裡,寵愛什麼的都是虛的,今兒有,明兒興許就沒了。只有這子嗣,可是實實在在,最可為依靠的。……不然,我在民間尋訪一下,看看可有生子的秘方。聽說,那位吳婕妤,家裡便一直在偷摸尋訪著……」


  王夫人一直喋喋不休著,賈母卻也沒有阻止她,偶爾還朝她投去讚許的目光。很顯然,這位賈家的老祖宗,也是如此認為的。說到底,她們最為關心的,不過是她們自己能否從賈元春晉封中得到足夠的益處。最好,將她利用個徹徹底底才好。至於賈元春自身呢,恐怕在她們心裡,刨去各種浮於表面的東西,能夠對她有個兩三分真心的關愛,都算是難得的了。有這樣的家人,又面對著夫君的虛情假意蓄意利用,難怪那個賈元春會覺得了無生趣。


  三人坐在暖閣里談論了一陣,趁著旁邊宮女下去換炭盆的功夫,王夫人起身靠近賈元春,從袖口中取出一個紙包,小心翼翼的遞過去,低聲說道:「元春,收著這個東西。」


  賈元春並沒有立即伸手去接,眼裡露出一絲疑惑,問道:「這是什麼?」


  王夫人看看左右無人,便拆開紙包,將裡面的東西展示給賈元春看。那是十多粒綠豆大小的粉紅色藥丸子,散發著淡淡的嫵媚香氣。她壓低嗓子,對元春說道:「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周瑞家的費了許多功夫,才弄到手的。說是放在香爐里,和熏香混在一起,便行了。你放心,再察覺不出來的。此物最能催動情腸,惹人愛憐,卻對身體無礙。據說,對於女子有孕,亦能有所作用……」


  王夫人的話還沒有說完,賈元春的臉色便冷了下來,說道:「母親收好這東西,我就當沒有看到,你也沒有說過這些話。」


  王夫人聞言一怔,面露愕然之色,正要開口詢問,便見賈元春轉頭看向賈母,面無表情的說道:「老祖宗,此事,你也知曉么?」


  賈母自知此事有所不妥,但王夫人執意如此,她也有幾分心思,便沒有十分阻止。現在見賈元春明顯生了氣,便忙道:「婕儀不要介意,我知此事有些不妥,以後再不會如此了。」說著,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道:「趕緊收起來,回來坐下!」


  王夫人看了看賈母和元春的臉色,訕訕的收起那紙包,回到原位坐了下去。賈元春見此情景,臉色方才緩和了,說道:「宮中最忌夾帶私物,何況是這種說不清來歷的東西?到時候若是出了事,不單是我,便是賈家,也難逃一劫!母親,老祖宗,以後再不可如此行事了。」


  賈母連連點頭,王夫人卻囁嚅著說道:「不至於如此吧?母親還會害你么……」對於賈元春的嚴詞拒絕,她頗有微詞。


  賈元春看向王夫人,語氣嚴厲的說道:「怎麼不會,你們可還記得前朝的陳妃案?」


  一聽到賈元春提起前朝陳妃案,賈母和王夫人的臉色便都變了。王夫人更是冷汗淋漓,說道:「都怪我,一時錯了心思,婕儀可不要放在心上……」


  難怪她們色變,前朝陳妃案,可是赫赫有名的。當時宮中血流成河,死去的主子奴僕不知凡幾。一切都只是因為,一位姓陳的妃子膽大妄為,對當時的皇帝用了禁/葯,直接導致皇帝癱瘓了。後來更是皇子逼宮,父子兄弟刀兵相見,亂成一團。說是陳妃案間接導致了前朝的滅亡,也不為過。


  回想起那傳言中的滔天禍患,賈母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青白交加了。更別提王夫人,一時間只恨自己脂油蒙了心,竟做出如此糊塗之事。想起言語攛掇自己的周瑞家的,王夫人便恨得咬牙。當下便決定,回去之後要好好的收拾一下這膽大包天的奴才!


  見嚇住了賈母和王夫人,賈元春心裡滿意了,也就不再多提此事。她換了個話題,說起了寶玉和賈環,問起他們的功課。賈母樂得轉移賈元春的注意力,當下便好好的誇讚了寶玉一番,直將他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彷彿古今第一奇才。


  聽了賈母的話,賈元春面上似信不信的,心裡卻不禁冷笑。那賈寶玉是個什麼狀況,她心裡還不清楚嗎?想了想,她對二人說道:「寶玉雖聽話懂事,卻也不能太過嬌慣他了。不說別的,就說他身邊那麼多丫鬟伺候著,就不是好事。身在丫鬟堆里長大,反倒消磨了男兒志氣,對寶玉並不好。而且家學里能學到什麼?那位賈家的老夫子自己都沒有考取什麼功名,能有多少真本事?沒得耽擱了寶玉他們。要我說,不如認真尋訪一位有學問的夫子,請到家中以禮相待,也叫寶玉環兒他們好生學一些東西。就算不指望他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學而知理,也不是壞事。」


  說完了寶玉他們的事,賈元春端起茶盅來喝了兩口,接著又說起家中姐妹們:「妹妹們的教養,也不能放鬆。如今她們也一年年的大了,很該學些管理家事,駕馭奴才的學問了。整日弄些風花雪月的,頤養性情是好,但也不能將所有心思都放在那些上頭。這些事,就算我不說,母親也該明白。教養好了妹妹們,將來嫁到合適的人家裡,對家裡也是個助力,不可輕忽了。再說林妹妹,就算不是咱家人,看在姑母的面兒上,也該好生養育著。既然接到了家裡來,就該好好對待她。否則平白傳出去一個苛待人家孤女的名聲,對咱們家也不是好事。母親你說,可該如此?」賈元春只說得口乾舌燥,只覺得自己將半月的話都說完了。她再次端起茶盅來一氣兒將裡面殘餘的茶水喝乾凈,視線看向王夫人和賈母。


  不知道她們到底有沒有將賈元春的話聽進去,反正瞧著表面上,兩個人都連聲答應了。可賈元春看她們兩個人的神情,卻是明顯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暗嘆了一聲,她也無可奈何。總之,盡到了她的本分,也就夠了。反正賈元春本身的心愿是證明自己一生沒有虛度,還是有人真心對自己的。保住賈家,並不在她的心愿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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