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北靜郡王爺

  停留在蔭涼的芍藥架之下, 賈迎春矮身坐在石凳之上, 歪歪的靠坐著,輕輕的閉上了雙眼。清風拂過, 花香襲人,她的意識逐漸的朦朧起來……


  她夢見了自己還是一條普通的鯉魚的時候。


  周身都是綿綿的清冷的水,像是還待在母親子宮裡一樣的自在舒適。吃飽了就好,其他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操心的事了。就這麼一天天一年年無憂無慮的過下去, 直到, 無意中它吃下去了一枚長相奇怪的果子。從此,就開了神智,懂得了許多從前不懂的事……


  在被注視著,在被專註而熱烈的注視著。強烈的感覺, 令賈迎春從夢裡醒了過來。


  慢吞吞的睜開眼, 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她眼帘之中。伸出手揉了揉眼,那個人影,方才變得清晰起來。


  頭上戴著紫金八寶冠,面如美玉,眉眼含情。身上穿著江牙海水五爪白蟒袍, 衣襟在風裡飄動著,好個秀麗人物。見賈迎春睜開了眼,那人臉上痴迷的神情頓時轉變為歡喜, 極為溫柔的對她說道:「你醒了?」


  賈迎春不耐煩的微微蹙了蹙眉, 懶洋洋的說道:「你是誰?」美人就是美人, 即便是做出這般漫不經心的姿態,依然美得驚人。也因此,那人並沒有被她的態度激怒,依舊十分溫柔的回答道:「小王名為水溶。」


  「北靜王?」賈迎春這才懶懶的站起身來,施了一個禮,口中說道:「見過王爺,方才失禮了。」


  還沒等她屈下膝蓋,北靜王就伸出手來虛虛的扶住了她,說道:「快快請起,快快請起……」眼裡,瀰漫著不容錯辨的情意。


  微微將手一偏,十分自然的躲過了北靜王的碰觸,賈迎春挪動腳步,後退了半步,將自己保持在與他相對安全的距離。自然並不是出於害怕,只是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罷了。這微小的舉動卻令他感到悵然起來,只想與她近一點,再近一點。若是可以,日夜相依偎,那就真是上天的恩賜了……她避開他的手的時候,海棠紅色的綢緞衣袖輕輕的拂在了他的手背上。涼涼的,滑滑的,麻麻的,酥酥的,彷彿拂在了他的心尖兒上似的。他幾乎忍不住,要追過去握住那恍若無骨,白玉一般的縴手。幾乎用盡了自制力,他才強忍住了這不大恰當的舉動。


  世人皆知,北靜王好美人。只要是美人,無論男女,他都願意給予適當的關愛。而現在的賈迎春,無疑便是世間難得的美人,美人中的美人。叫他如何能夠不愛?

  可惜,眼前的美人似乎不大領情。


  賈迎春再次退後了一步,微微頷首,說道:「打攪了王爺的雅興,妾身這就告辭了。」說著,便要轉身離去。見此情景,北靜王急了,連忙挽留道:「不急不急,是小王不好,打攪了——夫人。」視線從美人的臉蛋上轉移,他方才注意到對方的已婚婦人裝扮,心裡不禁大叫可惜。這般麗人,凡塵俗人哪裡配得上她?「敢問夫人,夫家是?」


  迎春見問,只得停下了腳步,回答道:「妾身夫家姓孫。」


  「孫?」北靜王微皺眉頭,在記憶里尋找朝中姓孫的人家。看見他的神情,賈迎春笑了:「妾身丈夫只是兵部候補,並無實缺。」


  聽了她的話,北靜王越發為她感到可惜。這等世間難尋的嬌花,當以金屋藏之,小心安放,體貼保存。那孫家連個實缺都沒有,何德何能?

  他在心裡跌足,那邊賈迎春卻已經邁步走遠了。北靜王痴痴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神情複雜。


  賈迎春回到孫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夕陽餘暉只剩下薄薄一層,淡淡的灑在亭台樓閣之上。回房的時候,她迎面撞見了醉醺醺的孫紹祖。厭惡的掃了他一眼,她擦過他的肩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而孫紹祖卻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這婦人,是吃了什麼仙藥嗎?怎會出落得如此迷人了?


  懷著求而不得的痴意,他來到了通房李嬌兒的房中。任憑她挨挨擦擦,撒嬌耍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回過神來。李嬌兒賣弄了半天風情也累了,便停了下來,埋怨道:「大爺這是想著誰呢?竟好似痴了一般。」


  她本來只是隨口抱怨,沒想到孫紹祖竟然回答了:「賈迎春……」


  大奶奶?眼珠一轉,李嬌兒掩唇笑道:「爺心裡想著奶奶,過去她房裡不就行了,又跑到我這裡來作甚?」說著,她拿起烏銀小酒壺,滿滿的給孫紹祖斟上了一杯醇香的烈酒。


  端起蕉葉凍石杯一飲而盡,孫紹祖的臉色愈發紅得厲害,似乎在回答李嬌兒的問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哪裡敢呢……」


  「這有何不敢?」李嬌兒再次替他斟了一杯酒,說道:「她是你的娘子,你是她的丈夫。你去找她,天經地義。」


  孫紹祖終於施捨給李嬌兒一個眼神,道:「你不懂。」說著,便嘆了一口氣。


  李嬌兒想著賈迎春越來越綺麗的風姿,面對她們這些人時不屑的眼神,心裡的惡意忍不住的翻滾上來:「想來,是奶奶不願?爺真是想岔了,她不願意,有的是讓她願意的法子呢……」說著她站起身來,走到梳妝台前,打開妝匣,從底層取出一個油紙包,走過來將其放在桌子上。


  孫紹祖看向那個油紙包:「這是?」


  李嬌兒嘴角翹起露出古怪的笑意,說道:「這裡面是我們平日里拿來助興的紅香散,爺知道該怎麼做吧?」


  孫紹祖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擺手道:「這可行不通,不過是助興的藥物而已,哪裡能起到那麼大的作用?」


  李嬌兒道:「爺你不知道,這一包,是我新買到的,跟從前那些比起來,藥效要強得多。再說了,爺要是擔心沒用,多放一些,不就行了?像是奶奶那種從沒有沾過這類玩意兒的,頭一回用,肯定反應強烈。到了那個時候,不就能如了爺的意了嗎?」她似笑非笑的睨著孫紹祖,眼底深處,冰寒一片。


  拿起滑膩膩的油紙包,嗅著那熟悉的淡淡的香氣,眼前又劃過賈迎春俏麗無雙的臉龐。一股熱流從心間滑到下/身,他覺得自己要流出鼻血來了。血脈僨張中,他舉起酒杯一口喝乾,拿著油紙包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卻又踟躕了。李嬌兒給自己斟了一杯熱熱的金華酒,喝下去半盞之後,垂眸看著瑩白瓷杯中淡黃色的酒液,開口說道:「爺在擔心什麼?她畢竟是你的妻子,還能真的將你怎麼著嗎?沒了爺,她一個女人家家的,可怎麼活下去呢?」她並不知道賈迎春是怎麼制住孫紹祖的,但這男人最為在意的,不過就是自己的性命而已了吧?自己這樣說,總不會錯……


  彷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孫紹祖心裡最後一絲擔憂,也因為李嬌兒這一席話而消弭乾淨了。將油紙包收進袖口中,他再無顧忌,大步朝著賈迎春的屋子那邊行去。李嬌兒並沒有抬頭朝門外看一眼,只是再次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愜意的抿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燭光下她的臉龐嬌艷欲滴,像是魅惑人心的美女蛇。漂亮的外皮之下,藏著劇毒的蛇信子。


  賈迎春此時已經卸下了釵環,換上了豆綠色的寢衣,坐在宮燈下翻看著一本棋譜。見孫紹祖小心翼翼的端著幾樣酒菜進來,她抬眼看去,不耐煩的問道:「你來作甚?」


  孫紹祖將手裡的黑漆托盤放在了酸枝木的桌子上,然後才看向賈迎春,賠笑說道:「這些天也沒有跟奶奶說幾句話兒,特來陪一陪奶奶。」彷彿仍然帶著怯意的眼睛,底下卻埋藏著貪婪和慾望之色。


  賈迎春放下手裡的棋譜,道:「不必了,我不想看見你,你走吧。」


  壓下心裡的不忿,孫紹祖繼續賠笑:「這……我都已經來了,廚房裡的人,還有路上遇到的人,都知道這事。現在奶奶要趕我走,被那些僕役們知道了,我的面子朝哪裡擱啊?還請奶奶可憐可憐我吧……」


  不耐煩的輕拍了一下桌面,賈迎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孫紹祖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壺,將裡面溫好的酒水滿斟進兩隻紫金杯中。一時間,清雅的酒香,便瀰漫在了空氣中。「奶奶既然不願意看見我,我走便是了,還請你不要生氣,身子要緊。這樣吧,我們對飲一杯,然後我便離開,不再煩著奶奶了。」他端起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賈迎春,又道:「這是南邊來的雙料茉莉酒,不醉人的,奶奶嘗嘗看。」


  見賈迎春並沒有伸手接酒,孫紹祖便自己先喝了一口,道:「奶奶都看見了,我也喝了,可見這酒並沒有什麼貓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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