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姑心腸狠
夜深人靜, 萬籟俱寂之時, 賈迎春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上一件衣服, 借著月色走出了床帳。
推開窗戶,看了看天上的群星,掐指一算,此時正是紅樓夢魘小世界與外界聯繫最薄弱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施法, 幾乎不會引起天道的注意。
取出紙張和剪刀, 故技重施。不多時,兩隻精巧的紙人,便出現在她指間。
放出一隻紙人,看它飄飄欲飛, 消失在了暗沉的夜色里, 賈迎春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紙人在當晚並沒有傳遞過來有用的消息,第二天傍晚,方才起了變化。
此時賈迎春剛剛用過晚膳,正在飲茶。突然她感到與自己心神相連的紙人微微一熱,忙放下茶盞,對司棋和迎春說道:「你們先出去吧, 我想自己安靜一會子。」
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兩個丫鬟還是退下了。見四顧無人,賈迎春抬起纖纖玉手, 從袖口貼肉處取出紙人, 將其貼在了額頭處。頓時, 潛伏在孫春芸房裡的另外一隻紙人,將它看到的畫面傳遞了過來。
橙黃色的斜陽,從杏子紅紗窗外照射進來,灑在依窗而坐的孫春芸身上。原本平淡的姿色,在陽光的映襯之下,竟似乎漲了兩三分。她頭上斜斜挽著有些散亂的慵妝髻,發間只插著一支素雅的碧玉簪,身上穿的,也是家常舊衣。看起來,一副就要歇息的樣子。此時她身旁只站著一名最得她喜愛的大丫鬟,對面春凳之上,歪歪坐著一名滿臉陪笑的婆子。
孫春芸抬起手來,看著指甲上有些褪色了的鳳仙花染的殘紅,出言說道:「怎麼回事?為何竟讓那賤/人平安回府了?」
那婆子彎著脊背,露出一臉苦相,回答道:「本來已經就要成功了的,誰知半路上殺出來一位該死的算命子,攔住了我們找的人。」
聞言,孫春芸眉間露出煩躁之色,將玉手拍在桌面之上,冷哼道:「沒用的東西!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你們有何用?」
婆子戰戰兢兢,不敢辯解。孫春芸的大丫鬟忙躬身勸道:「姑娘不要生氣,仔細你養的春蔥似的指甲。若是不小心折了,怪可惜的。」
聽了這丫鬟的話,孫春芸果然平息了怒氣,小心翼翼的抬起手來看了看,方才鬆了一口氣。見她的臉色不再那麼難看了,那婆子忙又道:「這一次不行,還有下一次呢!姑娘放心,她夜路走多了,總有撞到鬼的時候。」
孫春芸聞言笑了,道:「你說得不錯,逃得了這一次,可未必逃得了下一次。你也辛苦了,繪兒,將我不常戴的那對絞絲鐲子賞給媽媽。」
聞言,那媽媽忙站起身來,滿臉堆笑:「事情都沒有辦好,怎敢要姑娘的賞賜?」
孫春芸道:「不必推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是需記得,以後,好好為我辦事,便是了。」
待那媽媽領了賞出去之後,名叫繪兒的丫鬟走到孫春芸前方,問道:「姑娘,以後,還要對奶奶下手嗎?」
白了繪兒一眼,孫春芸冷然說道:「她是你哪門子的奶奶?她也配!」
繪兒聞言,忙不迭的賠罪,孫春芸的臉色這才緩和起來,說道:「自然。一想到要跟那裝模作樣的賈迎春做姑嫂,我就渾身不舒服。總要找個由頭將她踩下去,才能繼續過日子。」
小心翼翼的看了姑娘一眼,繪兒問道:「其實,奶,不,賈迎春她也沒有礙著我們什麼。以後姑娘出了門子,不跟她來往,也就是了……」
孫春芸冷冷瞥了繪兒一眼,眼底深處劃過一絲瘋狂之色,說道:「不長進的東西,那賈迎春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為她說話?」
繪兒聽到這話,心底頓時咯噔一聲,知道壞了。她連忙跪了下來,匆匆說道:「姑娘明鑒,奴婢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害怕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牽連到姑娘身上,反倒不美。到底……她還是榮國府出身的姑娘……」
「哼,出身榮國府又怎樣?」孫春芸不屑的說道,「她不過是因為她老子拿不出五千兩銀子來還債,拿來作價抵給我家的。進門的時候,連嫁妝都沒有多少。在我家受了欺辱,也無人給她出頭。這樣的人,就算出了什麼事,你且看著吧,也無人替她出頭。」說著說著,她站起身來,推開窗戶深深呼吸了一下,又道:「至於為什麼我要這麼做,那就更簡單了。那麼一個軟弱無能的賤人,也敢跟我一樣,名字裡帶著一個春字。也不想想,她配么?」
接下來的場景,賈迎春就並沒有再看下去了。再看,也沒什麼意思。她放下手中的紙人,眼裡露出一絲狠色。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先下手為強了。就算我放過你,你也不會放過我,不是嗎?
孫家的人,真是一群瘋子!或許,他們家骨子裡,就有著瘋狂狠毒的基因吧。否則,要怎麼解釋,一個尚未經歷過許多世事的大家閨秀,僅僅因為同名,就要害一個大活人的性命呢?孫家每年都會有下人無故死去,也許這其中不止是孫紹祖一個人的功勞,亦有孫春芸的原因吧。
這種人,死有餘辜!
下定了決心之後,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冷酷起來。若是此時司棋或者綉橘看到她們的姑娘,估計會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清冷的月色底下,纖細裊娜的身影,透著一股寒意。就連地面上她自己的影子,似乎都被這寒意嚇得抖了幾抖。
夜色漸漸的深了,孫家的府邸中,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此時幾乎都已經陷入了睡夢之中。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的。一名妾室的房中,正擁著美人喝酒取樂的孫紹祖,就還沒有絲毫的睡意。醉生夢死,在這個世道中向來是男人們的專利。
身陷在滿室的脂粉香和酒氣之中,面色喝得通紅的孫紹祖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喃喃自語道:「怎麼突然覺得有一陣寒意經過……」很快,這種感覺就被他拋開了,繼續摟著身旁的妾室喝了起來。
孫紹祖的感覺並非空穴來風,此時那陣寒意的源頭,正朝著孫家大姑娘的院子行去。
銀白色的月光下面,身披黑色斗篷的纖弱身影,以一種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朝著前方疾行。路上遇到的巡夜的婆子,對這條人影視而不見,彷彿看不到一樣。
來到孫春芸的房門外,藏在寬大袖口裡的手指輕輕一動,門閂便自行脫落了。
悄無聲息的推開門,賈迎春慢慢的走到孫春芸的床前。床榻底下的踏板之上,睡著丫鬟繪兒。兩個人都睡得很熟,發出有規律的輕微的鼻息聲。
手指微動,一顆烏黑的藥丸子,從孫春芸的嘴唇間鑽了進去。床上的人嘖嘖嘴,翻了個身之後,又睡熟了。
黑色兜帽底下,賈迎春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顆她閑來無事做出來的藥丸子,孫大姑娘你便笑納了吧。
以惡制惡,以暴制暴,豈不快哉?
第二天清晨,像平常一樣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來,收拾好了自己的被褥之後,繪兒方才去叫醒仍在沉睡的姑娘。
這種事,只有她最擅長,做得最好。
猶記得曾有一個小丫頭因為不知道姑娘的脾性,在叫醒她的時候粗暴了些。便被姑娘扔出去的瓷枕砸到了頭臉,毀了容貌。
自此以後,無論是不是繪兒值夜,叫醒睡夢中的姑娘這件事,都是由她來做的。
掀起綉著花鳥彩蝶的床帳,將其掛在兩邊的銀鉤之上。緊閉著雙目的孫春芸,便暴露在了繪兒的眼帘之中。從一旁擱著的水盆里拿出帕子擰乾,將溫熱的帕子湊過去輕輕擦著姑娘的臉,繪兒低聲喊道:「姑娘,姑娘,該起身了……」
本來平時叫一段時間之後,姑娘也就醒來了。可是今天,在手裡的帕子變得冰冷了之後,姑娘卻還是沒有醒過來。繪兒心裡一沉,伸手輕輕撫上對方的臉頰。觸/手之間,滾燙一片。
不好,姑娘生病了!
大姑娘病了這件事,很快就在府里傳了開來。她的身體一向康健,極少生病。因此孫老太太很是重視,親自過來看視,又忙著叫大夫進來給她診脈。亂了大半天,才安靜了些。下午的時候,終於起身了的孫紹祖也過來看了,又拿了貼子請了其他有名的大夫進府。可是,大姑娘的身體情況,還是逐漸的惡化下去。
晚上,終於坐不住了的孫老太太親自來到了迎春的院子,沉著一張臉,要迎春想法子請太醫進府,給孫春芸看病。
有求於人還這般態度,孫家人真以為天老大他們老二嗎?
賈迎春緩慢的眨了眨眼,說道:「我哪裡有法子請太醫?從前在賈府的時候,就算是我生病了,請的也都是普通的大夫來看診。唯有老太太和太太寶玉這些人病了之後,方才請得動太醫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