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我會要你命
賈迎春一直在榮國府待到了天色將晚, 也不見賈赦那邊派人來問候一聲。還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心可是真的夠狠。在賈赦眼裡,什麼兒子女兒, 也不比銀錢來得實在有用吧?
離開的時候,便宜哥哥賈璉總算來露了一面,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便匆匆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 司棋不忿的說道:「老爺和璉二爺, 也未免太過薄情了。」
賈迎春滿不在乎的搖著秋香色杭絹團扇,說道:「隨他們去吧,別人如何對待我們,我們也就如何對待他們, 不就行了?這種親人哪裡靠得住?做人還是得靠自己。」
姑娘真是越來越看得開了, 司棋和綉橘對視一眼,都如此想到。這樣也好,跟著這樣心胸朗闊的主子,總比跟著整天愁眉不展的主子來得好。
主僕三人離開榮國府,坐上馬車朝著孫府駛去。聽著外面不絕於耳的馬蹄聲,迎春突然響起了自己從前在另外一個小世界中聽到過的幾句詩歌來, 情不自禁的念道:「我噠噠的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動了動耳朵, 綉橘好奇的問道:「姑娘, 你念的是什麼, 怪好聽的。」
原本陷入了自己情緒中的賈迎春頓時驚醒過來,笑道:「沒什麼,胡亂念幾句罷了。」說著,她掀開湖藍色紗簾朝外面看去,驀然間一面寫著「鐵口直斷」的藍布幡子映入眼帘,身穿寬大灰袍玉樹臨風一般的算命先生,微笑著對上了賈迎春的雙眼。
又是他!
賈迎春還來不及想些什麼,思緒便被馬車的突然剎住打斷了。司棋掀起車簾,揚聲問車夫:「這是怎麼了?」
車夫回過頭來,說道:「前面有一群閑漢在拉扯吵嚷,道路被堵住了。」
此時她們的馬車早已經出了寧榮大街,來到了一條狹窄的道路上,是通向孫府的必經之地。聽了車夫的回答,賈迎春也起了身,透過車簾縫隙向前看去。卻見前方道路上聚集著十來個閑漢,拉拉扯扯,高聲叫嚷,不知是為了何事。她蹙了蹙眉,正要吩咐什麼,忽然便見兩個身穿短打的壯年閑漢從人群里走出來,喝醉了似的,搖晃著幾步就走到了這輛馬車之前。其中一個面色蠟黃的漢子還伸出手來,欲要掀起車簾,口中高聲說道:「是哪家的小娘子經過這裡?好香的味道——」
司棋被那人突然的動作唬了一跳,剎那間只見那隻黑黃粗糙的大手已經伸到了眼前。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情形,她再是潑辣也嚇住了,一時間竟呆在了原地。眼看那漢子的大手就要摸到司棋臉上,賈迎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使得她跌坐在座位上,險險躲過了那漢子的手。
一摸沒有到手,兩個漢子竟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他們嘻嘻笑著,就想要闖進車廂里來。趕車的車夫膽小如鼠,只顧著自己躲在一旁,半點沒有要上來幫忙的意思。
賈迎春見狀心裡冷笑,明白這是有人存心要陷害自己了。否則,怎麼恰好就堵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她這輛馬車雖然談不上有多華麗,卻也算不得差。京城裡的閑漢們最有眼色,專會看人下菜碟,怎麼會無故要來攔自己這一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車?他們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欺負人,卻也是專挑軟柿子下手的,不會故意給他們自己找麻煩。要是連這點眼色都沒有,早在權貴遍地的京城混不下去了。
此事,大有貓膩!
思緒轉過一輪,其實眼前才不過幾瞬。蠟黃臉漢子的手將將才碰觸到湘妃竹的車簾,就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給攔住了。蠟黃臉鼠眼一瞪,朝著來人看去。卻見攔著自己的人雖然面容和氣質極為不凡,身上的衣著卻是普通至極,頓時便不將此人放在眼裡了:「滾你娘的,敢壞你爺爺的好事,找抽嗎?」
肩上扛著藍布幡子的算命先生聞言也不生氣,笑眯眯的說道:「你們可知車中坐的是何人,就敢如此妄為,可是嫌肩上的頭顱太沉了?」
何人?付錢給他們的人只是說,要他們去教訓的人不過是兵部一位候補的老婆而已,爹不疼娘不愛的,夫君也不待見,就算是出了什麼事,也沒有人為她出頭。如今聽這算命的說來,似乎,並非如此?想著想著,閑漢的心便有些怯了,問道:「車中坐著的是何人?」
算命先生洒然一笑,揚聲說道:「車中之人的名號我也不好細說,只能告訴你們,堪稱皇親國戚。你們竟然如此行事,莫非不要命了?」
皇親國戚!知道沒有人敢拿這種事開玩笑,兩個閑漢頓時嚇住了。他們連連給迎春賠禮道歉,而後便腳底抹油,溜得人影不見了。前方攔路的其他人,不多時便也散了個乾乾淨淨。一時間,這條街道便顯得空曠起來。只有幾片落葉,被風兒捲起,四處飛揚。
趕走了閑漢們,算命先生站在車廂旁邊,對裡面的迎春說道:「又見面了。」
見街上沒有什麼人了,車裡的兩個丫鬟也是值得信任的人,迎春便掀起竹簾,看向外面站著的男人。金紅色的夕陽餘暉底下,他的白玉一般的臉龐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色一般,有些看不真切了。高挺的鼻樑底下,一片深深的暗影。狹長的眼睛也藏在這暗影里,看不出其中的神色。風吹起他寬大的灰袍,簌簌作響。
迎春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幾眼,開口說道:「多謝。」
對方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即便我不出手,你也有法子。這個謝字,倒是不敢當。」說完,他拂了拂被風吹起的衣擺,又道:「告辭。」
看著他毫不留戀的離開的背影,迎春忍不住揚聲說道:「大能,為什麼我總能遇到你呢?」
算命先生沒有回頭,說道:「緣分罷了。」語聲落處,人已經走得遠了。不多時,便消失在街角處。
迎春縮回身子,車裡的兩個丫鬟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的都是臉色煞白。綉橘拍著胸脯說道:「嚇煞我也,這是怎麼回事啊?」
司棋嘆氣道:「今日真是運氣不好。」
聞言,迎春冷哼了一聲,道:「與運氣無關,不過小人作祟罷了。」
「小人作祟?」司棋聞言驚呼起來,「姑娘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咱們?」
綉橘也道:「這,這怎麼可能?姑娘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都沒有什麼機會去結交人,更何況結仇了?」
「仇人哪裡需要去外面結?自己家裡不就有?」迎春冷笑。
司棋眼珠一轉,瞬間明了迎春的意思:「姑娘是說,是家裡的人要害咱們?」
「可不是嗎?」迎春道,「我心裡,卻是有懷疑的人的。到時候,她要壞我的名節,我便要她的性命。」說完,她看向兩個丫頭,又道:「你們覺得,我如此處理,可行不可行?」
綉橘聽了迎春這話,一臉的驚懼,期期艾艾的說道:「這,這不好吧?到底我們並沒有什麼事,怎可輕言要人性命呢……」
聞言,迎春暗自搖頭。綉橘這丫頭,忠心是夠的,可惜性子太軟了,要不得。想著,她又抬眼看向司棋,問道:「你覺得呢?」
司棋猶豫了半晌,一咬牙齒,說道:「姑娘說得對,依我看,就該這麼辦!」
聽了司棋的話,迎春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綉橘聽了這話,看向司棋,說道:「可是,那人不過就是想要壞我們的名節,並不曾想要害我們的性命。如此,是不是可以,饒過對方性命,懲罰一番也就夠了?」
司棋看向綉橘,臉上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來,伸出手指狠狠戳了戳她的額頭,嘴裡說道:「你這丫頭,心腸未免也太好了!你替人家考慮,人家可有替你考慮?她是沒想害我們性命,可是女子的名節,竟是比性命還重要!你難道忘了,金釧兒是怎麼死的?今日若是讓那些人得逞,金釧兒的結果,就是我們主僕三人的結果!」
聽了司棋的話,綉橘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十分愧疚的看向迎春,道:「姑娘,竟是我想岔了,請姑娘不要怪罪……」
迎春擺了擺手,道:「你知道錯了就好,以後,遇事多想想才好。」
「奴婢記住了。」
主僕三人談論了一番,車夫這才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沓里鑽了出來,再次趕起了馬車來。迎春對司棋說道:「記住這個人,以後我們再出門,不要他趕車了。」
「記住了。」司棋一臉不忿,說道:「這都是什麼人啊?主辱仆死,他們不知道嗎?」
迎春倒沒有因此而生氣,淡淡的說道:「在孫家的下人眼裡,我還算不得主子。不過以後,就不一樣了。」她的臉皎潔如明月,熠熠生輝,綺麗得令人不敢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