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司棋進孫府

  並沒有等待多久, 那看守車馬的婆子便返回原地了。這一次回來, 她的臉上多了兩道鮮明的巴掌印,髮髻都散亂了。看起來, 被孫紹祖好好的招待了一回。本來性命都還堪憂,這起子不長眼的奴才還去招惹那個女人,他怎麼能不發火?


  撩起眼皮看了看微笑端坐的大奶奶,婆子心裡更是發慌。難道說, 以後這府里就要變天了嗎?她一邊揣測著, 一邊去殷勤的套好了馬車,又顛顛的跑去叫了車夫。一切做完之後,她方才走到賈迎春面前,賠笑說道:「奶奶, 好了, 可以出門了。」


  賈迎春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站起身來朝著大門外走去。看著她的背影,婆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突然覺得,今日的大奶奶,身上多了一種叫做不怒自威的氣勢。


  乘坐上馬車, 賈迎春吩咐車夫朝著她記憶中司棋家的方向駛去。馬蹄嗒嗒聲響起,聽得久了,竟有些像是急促的雨聲。


  沒有耗費很長的時間, 馬車便在街頭停了下來。車夫回頭對車廂里的賈迎春說道:「奶奶, 到了。」


  賈迎春提起裙擺, 款款走下馬車,昂首望去。這一帶住的幾乎都是賈家的家生子,雖然從前她並沒有來過,卻也並不感到陌生。走到一戶人家門口,賈迎春對正坐在門外剝蒜的一位中年婦女說道:「敢問大娘,司棋家是哪一戶?」


  那婦人抬頭打量了她一番,指出一戶人家給她看。末了,又遲疑著問道:「你,你可是二姑娘?」


  賈迎春點點頭,回答道:「大娘見過我?」


  那婦人忙站起來施禮,口中說道:「前年曾托我家姑婆的福,進過一次園子。遠遠的看見幾位姑娘在遊玩,便是那一次見過二姑娘。」


  賈迎春淡淡的笑了笑,告辭而去。那婦人看著她離開的優雅背影,暗自咋舌。二姑娘出嫁之後,變得真是跟做姑娘時大不相同了。那滿身的氣勢,比起璉二奶奶來也不差什麼。只是,聽說二姑爺家待她並不好。怎麼今日看來,她身上竟絲毫不見受了委屈的樣子呢?果然,日子都是人自己過出來的么……


  賈迎春剛剛走到司棋家門口,便看見司棋一臉疲憊之色,提著一個菜籃子走了出來。她身穿天青色的掐牙綾子小襖,下面系一條豆綠色半舊棉裙。頭上懶懶挽著一個普通的圓髻,斜斜插一支微有瑕疵的碧玉釵,搖搖欲墜的樣子。看見賈迎春微笑著的面容,司棋吃驚得丟下了手裡的籃子,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姑娘,你怎麼來了?——可是在那孫府里受了委屈?」


  賈迎春反握住她的手,道:「我來看看你,也是想來問你一聲,可願意再回到我身邊來?」


  司棋連連點頭,道:「願意,自然願意。自從知道姑娘在那孫家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之後,我便一直記掛著姑娘,可惜,不得其門而入。沒想到如今姑娘竟親自來尋我,我心裡十分歡喜。」


  賈迎春想要帶走司棋的舉動,並不是十分順利的。因為,遇到了司棋家裡人的阻攔。賈迎春便說道:「好歹,我還是賈家的姑奶奶吧?就連帶走一位丫鬟的權力都沒有了嗎?照道理說,司棋本來就應該是我的陪嫁丫鬟。如今,不過是讓她回歸原地罷了。當初司棋出來時候的情況,你們心裡也清楚得很,不用我再多說。被攆出來的丫鬟會被人怎麼說三道四,我心知肚明。如今她再回到我身邊,既不用再聽那些閑話,你們也少了煩憂,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


  賈迎春的話說服了司棋的父母,她的母親卻還是有些猶豫:「司棋的身契,還在璉二奶奶那裡呢……」


  賈迎春回答道:「我會把司棋的身契要過來的,不必擔心。」


  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回去的時候,卻是兩個人。賈迎春和司棋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的朝著孫家駛去。司棋的行李很少,只帶了一個不大的青布包袱。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一臉的凜然之色,彷彿要去趕赴戰場一般。看著司棋的模樣,賈迎春笑了。她的笑讓司棋的表情也跟著柔和起來:「姑娘放心,以後有司棋在,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


  「嗯,我知道。」賈迎春的笑意愈發深濃,這是個好丫頭,她知道的。「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如今的孫紹祖,不敢把我怎麼樣的。」


  聽聞姑娘竟直呼姑爺的名字,司棋微微一愣,隨即便不在意了,只說道:「這是為何?」


  當下,賈迎春便把自己如何整治孫紹祖的事說了一遍,聽得司棋一愣一愣的。緊接著,便是深深的憐惜。逼得從前溫柔到懦弱的姑娘變成這個樣子,那孫家,真是該死!不過,姑娘改了性子,也是好事。自己立起來了,便什麼都不怕了。雖然如此想,但她心中還是有些擔憂:「可是,用毒/葯來嚇住他這個法子長久不了,他始終會發現的,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呢?」


  賈迎春道:「不必擔心,我自有法子。」


  看到姑娘篤定的神情,司棋也只能暫時放下心來了。從前的姑娘,真的是已經遠去了啊……


  回到孫府下了車馬,賈迎春便帶著司棋朝自己院子走去。剛剛回到屋子裡,水都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外面便響起了一個尖利的聲音:「賈迎春,你好不要臉!」


  賈迎春眉梢一挑,還沒有說話,便看見司棋從綉橘躺著的屋子裡匆匆走出去,直接對上了門外的婦人。賈迎春走到門口,斜斜靠在門框上,朝著外面看去。她在這孫家一點地位都沒有,原本伺候她的婆子丫鬟跑了個乾淨。此時,院子里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這個時候,廊下站了一個妖嬈的婦人,正雙手叉腰滿面怒色的看過來。卻見她面若桃花,眼若春水,嬌嬌滴滴,一身的風流,便是發怒也是美的,是個十分惹男子喜愛的模樣兒。她頭上挽著精緻的牡丹髻,上面戴著純金玲瓏草蟲頭面,在斜陽底下閃閃發亮。耳邊一對藍寶石墜子,蕩蕩悠悠,愈發映襯得她肌膚白嫩。身上穿一件織金雲絹衣裳,下配紫羅裙,刺繡精細。整個人看起來,裝扮得比賈迎春更像是個做奶奶的。其實,這人只不過是孫紹祖的一名愛妾而已。名叫段麗娘,出身花街柳巷,慣常會拿喬做勢。以前,賈迎春可是受了她不少的欺辱。


  此時,段麗娘看見出來的是一個眼生的丫鬟,微微怔愣了一下,隨即便冷笑道:「怎麼,賈迎春當了縮頭烏龜,不敢出來見我了嗎?」


  司棋拂了拂衣袖,冷然說道:「你是什麼樣的身份,也配叫我們姑娘來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從前是花娘,現在是小妾,段麗娘最不愛聽的,便是身份二字。她聞言頓時大怒,豎起了一雙柳葉眉,喝道:「別跟我提什麼身份不身份的,賈迎春是奶奶沒錯,可在這府里,有誰把她當回事了?我呸,給我提鞋都不配,真好意思的!」說著說著,她又得意起來,「我告訴你,甭管是夫人還是姨娘,端看誰在爺們心裡的分量重,誰才是說話頂用的那一個呢!在這府里,我段麗娘說一句話,可比她賈迎春說句話管用多了!」


  司棋冷笑,說道:「夫人就是夫人,姨娘就是姨娘。寵愛不過是暫時的,能天長地久嗎?你能受寵一時,還能受寵一世不成?爺們的心,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到底是出身低賤的東西,論起不要臉的程度來,倒的確是我們這些人比不上的。」


  聽了司棋這話,段麗娘頓時怒不可遏。她揮舞著雙臂,便要上來撕扯司棋。可司棋原本就身材高壯,力氣亦比一般女子大,段麗娘哪裡是她的對手?不多時,她便被司棋打得鼻青臉腫,打成了一股煙,一股氣。她跌坐在地,大聲嚎哭起來,聲音簡直撕心裂肺。這個時候她方才後悔起來,沒想到賈迎春身邊新來了一個如此厲害的丫鬟,早知道,她就多帶些人來了……


  賈迎春這時才施施然的走了出來,手中雨過天青色的紗質團扇托起段麗娘的下頜,問道:「你來做什麼?口口聲聲說我不要臉,我怎麼個不要臉法了?」


  段麗娘噙著一泡眼淚,啞著嗓子說道:「你還裝蒜?我的首飾就是我的,憑什麼要給你?」


  聽了這話,賈迎春才恍然大悟。想必是從前孫紹祖拿了自己的陪嫁首飾給了這段麗娘,如今,又想要要回去了。段麗娘不敢跟孫紹祖嗆聲,卻來拿自己做個醒酒湯兒。想到這裡她輕輕一笑,說道:「真的是你的首飾嗎?怎麼我記得你剛來孫家時,不過孑然一身,哪裡來的什麼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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