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只剩下五條尾巴
如果說之前蘇朗那些話是一點點壓在秦清瀾背上的重石，那麼此刻小有蘇的話，就是壓垮他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緊繃著的背脊突然頹然的彎曲下來。
他怔怔站在那裡，看著淚汪汪的往秦夜離懷中躲藏、瑟瑟發抖不敢看他的小狐狸寶寶，極其強烈的內疚和心痛襲上心頭。
他無聲的說，不會，他不會殺了小有蘇……
他無聲的在心中為自己辯解，他不是覺得狐狸就命賤，他更不會因為小有蘇惹他生氣了就毫不在意的拔劍殺了小有蘇。
可他剛剛逼著卿卿殺蘇朗的事擺在眼前，他現在說他沒有將狐狸的命看得比人輕賤，誰能信？
他的目光緩緩從小有蘇身上挪開，落到沉默抱著孩子的蘇卿若身上，再緩緩落到正無聲安慰著媳婦的秦夜離臉上。
他不禁問自己，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難道他北關那些子民是妖怪殺的，他們就該死，就不能被人討回公道了嗎？
他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北關之主應該做的事情，怎麼被蘇朗反駁過後，就顯得他大錯特錯了呢？
他抿了抿唇，頹然的後退兩步，一時間腦子裡混亂如麻，理不清個是非對錯來。
秦夜離看著這樣的父親，心中有些不忍。
他一手抱著小有蘇，一手輕輕撫著蘇卿若的髮絲，低聲對秦清瀾說，「父親，您沒有錯，錯在我不該給您娶一個妖怪兒媳婦入秦府大門。如果沒有我和卿卿，今日您聲討蘇朗自然毫無過錯，可是……」
蘇卿若抬頭，伸手拉住了秦夜離的胳膊，搖頭讓他不要再說下去。
他這樣說話雖然本意是想安慰秦清瀾，但一口一個不該，只會更戳秦清瀾這個慈父的心窩子。
秦夜離聽話的止住了話頭，不再繼續說下去。
但小有蘇這個人精兒可不會那麼乖巧的沉默，她淚汪汪的望著秦夜離，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奶聲奶氣的哽咽道，「父親說不該娶娘親過門，那父親，小有蘇是不是也不該出生？嗚嗚，父親你會不會不要我？」
不等秦夜離說話她就非常傷心的假哭起來。
「父親別不要我，別把我趕出去，嗚嗚嗚我被趕出去后那些人會殺了我的……」
「他們會剝了我的狐狸皮做皮襖子，他們會剁碎我的肉做湯喝，嗚嗚嗚連祖父都覺得死一隻狐狸不算什麼事，那，我死了肯定連個給我報仇的人都沒有，嗚嗚嗚……」
「娘親，你以後一定要多買一點狐狸皮襖子啊，沒準其中一件小襖子的狐狸皮就是扒的小有蘇的呢！娘親把小有蘇買回來，小有蘇還能回到娘親身邊，嗚嗚嗚，小有蘇不要做一隻可憐巴巴的孤魂野鬼……」
小有蘇發揮得很不錯，至少秦夜離就看見秦清瀾的身形晃了一晃，大受刺激之下，他連鬼影淡了幾分。
秦夜離低頭看著小有蘇，有些無可奈何。
專門說這些扎你祖父心窩子的話，你這個小壞蛋！
秦清瀾看著嚶嚶啜泣的小有蘇，上前兩步想哄小有蘇兩句，可小有蘇看到他過來，竟然慌慌張張的跳下秦夜離的懷中，往窗戶那邊跑，一邊跑一邊驚惶的說：「祖父不要殺我，不要，我害怕！」
秦清瀾怔怔望著小有蘇拚命用爪子去刨窗戶想跳窗逃走的動作，他喉頭一哽，轉身踉踉蹌蹌的離開了。
秦夜離看著父親倉促離開的背影，擔心的追了兩步。
想到父親臨走前抬手按著心口，他心想，如果父親此刻不是鬼魂，而是真正的人，那父親此刻怕是會心痛到吐血吧？
追到門口，看著已經快要消失在世安苑的身影，秦夜離嘆了一口氣，最終沒有追上去。
他得給父親時間想通當下的局勢。
他老人家如今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他老人家已經有了妖怪兒媳婦和妖怪孫女了，誅殺大妖為北關百姓做主這種事，已經不適合父親插手了。
蘇卿若側眸看著已經從窗戶那邊開心的蹦躂回來的小有蘇，伸手將她抱過來，點著她的眉心說：「故意氣你祖父是吧？罰你今晚在牆根倒立一整晚，不準閉眼睡覺。」
「……娘親，我還是個寶寶。」
小有蘇背脊一僵，隨即開始打滾賣萌求饒。
蘇卿若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對啊，你還是個寶寶就這麼能折騰人，不教訓教訓你，長大了你還得了？秦王府都要被你拆了吧！」
小有蘇見娘親是真生氣了，頓時不敢求饒了。
腦海中浮現出祖父踉蹌離開的落寞背影，小有蘇也有點內疚，她乖乖的跳到地上，跑到牆根靠著牆壁倒立起來。
看，她知錯就改，她仍舊還是娘親和父親的好寶寶啊！
蘇卿若抬手扶額，拿這個小搗蛋鬼沒辦法，索性不看她。
默默走到秦夜離身後，蘇卿若伸手握著他手腕，「你不去看看父親嗎？剛才蘇朗和小有蘇把他氣得夠嗆，我怕他老人家鑽牛角尖，想不開——」
秦夜離嘆著氣，望著院門，「如果父親還是個人，我肯定要追上去，但他老人家現在是鬼，就算他老人家想不開也不能再死一回了，不怕。」
蘇卿若知道他是想用這種冷幽默來打消她心中的內疚，她握緊他的胳膊，有些遷怒的回頭看向蘇朗。
如果當時直接殺掉蘇朗，現在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
蘇朗被蘇卿若冷漠的視線一盯，立刻就背脊僵硬頭皮發麻，一種將死的危機籠罩在心頭，讓他小心肝跟著顫悠了兩下！
他抬頭看著蘇卿若，突然聽到蘇卿若似笑非笑的問他，「你殺北關百姓與我無關，但你，好像還欠我們秦王府一條命——」
電光火石間，蘇朗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舊事！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老祖明鑒，當日之所以重傷老禪師，是因為老禪師帶著一個臭道士擅自闖入崆元部落，我們狐族一向跟臭道士勢不兩立，因此看到他身邊的臭道士后，我才二話不說就放出威壓重傷了他們二人。」
蘇朗先是實事求是的將自己為什麼傷人的原因說出來，然後身後噗的一聲出現了五條尾巴，他從體內空間里拿出一把長劍，朝自己一條尾巴重重砍下！
鮮血飛濺間，一條毛色暗黃的尾巴被他斬落。
他強忍著劇痛，恭恭敬敬的對蘇卿若說，「老祖，重傷老禪師固然非我本意，但我傷人是事實，我自斷一尾以贖罪，還望老祖寬宥。」
蘇卿若挑眉看著蘇朗身後那條斷尾。
哎，讓她說什麼好呢？
每一次有點什麼事兒，這老狐狸都能正好把握住她寬恕與責問之間的平衡點，然後十分果斷的做出讓她息怒的抉擇，不愧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傢伙，就是比她精！
嘖，看在他自斷一尾的份兒上，蘇卿若決定不再追究他重傷仁信禪師的事情了。
等會兒讓他自己去跟仁信禪師說吧，反正她已經放過他一馬了，可如果仁信禪師不肯放過他、非要他償命的話，那就跟她沒關係了。
蘇卿若沒有再理會蘇朗斬斷的尾巴，她好奇的看著蘇朗剩下的那四條尾巴——
曾經的九尾狐，如今怎麼只剩下五條尾巴了？
之前在崆元部落外圍，她沒怎麼關注他身後的尾巴，居然沒發現這事兒。
蘇朗見蘇卿若好奇的看著自己的尾巴，他苦笑一聲，緩緩跟蘇卿若解釋自己為什麼只剩下這幾條尾巴——「天道要滅所有大妖，我是純血九尾狐一族的族長，靠著整族氣運才僥倖逃生，但這一千年來天道從沒放過我這隻大妖。曾經只有修為大漲時才會降下雷劫，但如今每兩百年天道就會對我降下一次雷劫，我
如今的情況您也看到了，根本無力應付強大的雷劫，只好在每次天雷降下之前斬斷一尾化作替身為我承受雷劫，用一尾來換得再多兩百年的苟延殘喘……」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四條長在身上的尾巴，和一條血淋淋的斷尾，蘇朗眼中有一絲痛色。
他如今，只剩下四條命了……抬頭看著蘇卿若，蘇朗緩緩說：「前面幾百年我也不曾肆意濫殺，至多讓族中的人去各個地方做眼線，為我收集各種於我修鍊有益的異寶的消息，有異寶出現我才會殺人奪寶。而派出族中女子去替我吸取人
族氣運這事兒，是三十年前才開始的。」
他低頭自嘲的一笑，「每一次斷一條尾巴，就要損我大量修為，如果不從別人身上吸取氣運，我怕是連一兩百年都再難支撐了。」說到這兒，蘇朗看向秦夜離，說：「人族吃牲畜糧食，殺生無數，是為了讓自己更好更健康的活下去。我殺那些嬰兒，放自己的人假冒官宦小姐嫁入高門去吸取那些天子驕子們的氣運，說到底，也不過是為
了活命罷了。」他問秦夜離，「秦王，您說，同樣都是為了讓自己活命才不得不造下殺孽，怎麼人族滿手血腥就能站在道德制高點，而我們就得人人喊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