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茯若的失寵便是從那日挨了詢的訓斥過後開始的,詢再也未來過感古堂半步。即便是到了七月十五日的中元節,合宮宴飲,詢已是下了旨意,命茯若不必前來,這樣的旨意幾乎是等同讓茯若禁足了。茯若為此倒也是不為所動,她性子一向清冷高傲,只從被詢斥責了過後,也不願再去與他相見。只命清兒與秀兒去感古堂后小廚房裡,隨意做了一些小菜充饑。
黃昏時分,絲竹聲悠悠揚起歡頌之調。越發襯得感古堂內清凈幽閉。
王尚儀只在一旁為茯若布菜,一言不發,神色平靜,倒是清兒在一旁面帶憤憤之色。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嘟囔道:「小姐便能安心被這般冷落,闔宮上下都在宴飲,唯獨小姐被幽禁,奴婢好生為小姐抱不平。」
茯若頭也不抬,只是冷冷道:「只是未讓本宮前去赴宴而已,怎的便是禁足了,況且宴席之上,人多嘴雜,本宮也著實不喜,不去倒也清凈。」
清兒滿臉皆是不甘之色,道:「奴婢只是憂心小姐又似從前那般被皇上冷落罷了。」
茯若冷笑道:「難道本宮眼下的處境,還不算是被皇上冷落么?」
清兒道:「難道小姐不想讓皇上回心轉意么?」
茯若蹙眉道:「莫不是要委屈本宮去向皇上認錯,本宮可是萬萬做不來的。」
王尚儀不滿的看了清兒一眼,沉吟道:「清兒忠心事主乃是好事,只是貴嬪娘娘正在心煩,還不如讓娘娘先清靜片刻。」
清兒才閉口不言,用完了膳,命紋綉和秀蓮把殘羹剩飯收拾了,徑直進了感古堂內殿,只喚王尚儀入內。
王尚儀擰了一把浸透了玉蘭花汁的熱毛巾給茯若敷臉,茯若道:「本宮如今業已失寵,王尚儀跟著本宮不覺得前途無望么?」
王尚儀徐徐道:「宮內失寵得寵原本便是常事,娘娘如今只是受了皇上的訓斥,算不得什麼的,且娘娘好歹還有仁惠太后,即便貴嬪娘娘失寵,仁惠太后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茯若欣然一笑,對著王尚儀和藹道:「難為你倒是思慮周全,不似得清兒那般言語無狀。」
王尚儀和藹一笑,溫言道:「清兒也只是一心為了貴嬪娘娘,好歹她是自幼跟著娘娘的,眼見娘娘收了委屈,自然是會心有不甘的。」
茯若幽幽嘆了一口氣:「如今僅僅只是不讓本宮前去宴飲罷了,或許是皇上還在氣頭上,自然不願見本宮的。」
王尚儀蹙眉道:「奴婢只是憂心有人眼見貴嬪娘娘說了冷落,藉機落井下石。」
茯若捋捋髮髻上的流蘇,望著窗紗外夜色微朦,道:「世態炎涼,人心原本便是如此。」
王尚儀垂首,微微咬唇:「倘若長此以往,奴婢只怕對貴嬪娘娘不利啊。」
茯若聞言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惆悵里,只能暗暗地嘆息了一聲。
接連數日,詢對茯若都是這樣的冷落,他再也未曾踏足過感古堂,期間皇后特意派雲翳為茯若送了些解暑的湯藥,宜貴人也帶著惠順帝姬前來探望過兩三次。茯若也不願出去見人,只是將自己悶在感古堂內,或許是這樣的氣鬱難紓讓茯若整個人都失了力氣,精神委頓。
偶有一日,茯若覺得在感古堂悶了數日,眼見外間便是一個極其清幽的所在,便帶著王尚儀與清兒,秀兒出去略走走,不過數步,茯若便體力不支,腳下一個虛浮,便不省人事了。茯若醒來時卻見是太醫在旁邊。皇後身著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凌雲髻上隨意裝飾了些許珠翠,與平日奢華之風,甚是清雅。笑意嫣然的看著茯若。
茯若看著皇后,吃力的起身行禮,吃力道:「臣妾給皇后請安。」
皇后笑意和藹,上前拉著茯若的手溫言道:「如今惠貴嬪身子金貴,可暫時不必向本宮行禮了。」
王尚儀與清兒落下淚來,隨即輕輕轉首拭了,偕了一宮的宮女內監齊齊跪了下來賀喜:「恭賀惠貴嬪娘娘。」
皇后喜道:「如今惠貴嬪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
茯若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卻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更是悲傷。此時此刻的她已然是失寵了,即便是有了孩子,生下來也會不得父皇重視,且還是庶出,前途堪憂,茯若撫著小腹,幾欲落下淚來。最終也只是長舒了一口氣:
太醫對著皇后恭敬道:「回稟皇後娘娘,惠貴嬪的胎象安穩。」
皇后眼角眉梢皆是喜色,溫和道:「如此本宮也能安心了。」
茯若含笑道:「臣妾多謝皇後娘娘關懷。」
皇后臨走前,對著茯若笑道:「惠貴嬪且安心養胎,本宮已著人將惠貴嬪有孕之事報給了皇上,皇上命惠貴嬪好生安胎,切勿胡思亂想。」
茯若含了一縷凄微的笑,道:「臣妾明白。」
因著茯若有了身孕,詢再次踏足了感古堂,茯若見他來了,也只是微微的行禮問安,並不似以往的那般。
詢見狀,也只是沉聲道:「皇后昨日特意來了大造殿告訴朕你有身孕,再三請求朕來感古堂看望你,以免你孕中多思。」
茯若聞言后,緩緩道:「皇後娘娘果真賢惠,臣妾多謝皇上皇后體恤之恩。」
詢略略沉色,道:「皇后的確是賢惠,不論朕如何寵著妃子,皇后都不會心生妒意,且還言語冠冕堂皇。」
茯若聞言后仍舊泰然自若,只是平緩道:「情深恨切,問世間有幾位女子能似皇后那般大度。」
詢聞言淡漠笑,語氣略略溫和些,道:「朕這些日子是專寵於倩蓉,若是惠貴嬪因此便生出妒意便是不該了,須知朕從前待你也是極好的。」
茯若凄惶搖頭,道:「皇上如今連喚臣妾的名字都不願意了,只喚臣妾惠貴嬪,難道此刻皇上還待臣妾似從前那般好么?」
詢緩步走到茯若身邊坐下,緩和道:「這些都是些微末小事,何必掛在心上。」
茯若聞言,淚水潸潸而落。詢卻也只是在喟然嘆了,道:「朕待你算是寬厚了,雖說那日訓斥了你,但蘇修容的晉封之事,朕也暫時打消了,蘇修容倒是溫和,只說她自身資歷尚淺,只恐忝居其位。她也安心做個修容。你心裡難道還有不甘么?」
茯若按捺住心裡的苦痛,含淚笑道:「臣妾並未嫉妒蘇修容,若是皇上單單晉封她一人的位分,臣妾只恐其餘嬪妃心寒。」
詢的語氣變得漸漸生冷了:「此事朕思慮再三,便待到中秋時節,朕再晉封她們的位分,蘇修容尚好,段才人與唐才人進宮也有數月,但仍舊僅是才人的位分,也該晉封她們的位分。」
茯若凄然一笑,幽然道:「臣妾替宮中姐妹謝過皇上。」
詢扶住茯若的肩,道:「如今你已有了身孕,皇子帝姬尚且未可知,為排解你孕中多思,朕會晉你為從一品的昭儀,你可不要辜負朕的一番好意啊。」
茯若聽了此言,心中五味陳雜,她原先以為會就此在宮中寥寥度日,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且還順勢封了昭儀,但茯若的心裡卻感覺一直惶惶的失落感,心中只覺頹然萬分,一種頹然萬分的感覺。看著眼前的詢,只覺他仍舊和從前一般,只是茯若心裡感覺多了份莫名的疏離之感。
茯若感傷片刻,正色道:「臣妾謝過皇上恩典。」
詢看了茯若一眼,道:「如此甚好,你且安心養胎,朕過幾日再來看你。」言畢拂袖而去。茯若冷眼相對,一言未發。
此刻已是入夜時分,夜宿的寒鴉凄涼地叫一聲,宿在殘枝上,風掃過枯葉沙沙作響。
茯若卧在床上,卻未睡著,王尚儀恐茯若是嫌節氣悶熱,難以入眠,便拿著真絲綃麋竹扇替茯若扇風,那竹扇觸手生涼,片刻茯若倒也是感到了些許清涼。
王尚儀溫言笑道:「這竹扇乃是昔日娘娘從昭容升為貴嬪的時候,昭惠太后所賞賜的,當真是難得的珍品。」
茯若看著那柄竹扇,面無表情道:「這竹扇乃是用烏金製成扇面,扇柄乃是用碧玉打造,自然是觸手生涼,昭惠太后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
王尚儀看著茯若默然的神情,溫和道:「等到了中秋那日,惠貴嬪娘娘便是昭儀了,這當真乃是前所未有之喜事啊。」
茯若聽聞后,卻也只是淡然一笑:「昭儀的位子自然是好的。」
隨後十數日,一直相安無事,詢只是偶爾踏足感古堂,卻再未留宿,至於侍奉在側一直都是蘇修容,敬貴妃等人。宜貴人與段才人偶爾會來探望茯若,皇后時不時會遣雲修前來問候。茯若只感覺身子一天天越發的沉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