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他需要知曉這具神軀原本的神明, 究竟是誰、是否還……存在。


  暮色昏黃、殘陽如血,浩大的日將要沉落,可第二天它就會重新升起。


  漓池靜靜撫著桌麵上的琴。


  他在接手這具神軀之後, 便隻以為原本的神明已經徹底消亡。可現在看來, 恐怕並非如此。


  他與此身相契, 大約有兩種可能。


  要麽,他與此身有著某種極深的淵源與聯係;要麽……他已經如朔月一般,受人影響而不自知, 成為了神明複生的手段憑依。


  可他記得自己是穿越而來的,卻偏偏沒有原本的記憶。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裏、為何會從這具神軀上蘇醒,也無法定位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模樣, 無法確定,他究竟有沒有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另外一個人。


  旁人將他認作高深莫測的神明, 可他自己呢?

  漓池確信自己已經與最初穿越到這裏時的心態有所不同,但這些改變究竟是因為他逐漸適應了這個世界後自然發生的?還是他正在被原本的神明吞噬改變的征兆?


  他在這個世界建立因果, 在他還確定自己仍然是真正的自己時, 與這個世界建立聯係。


  漓池垂眸看向琴上的三根弦, 指尖一撥。


  琴音在院子裏悠悠回蕩。


  這些七情,是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 重新建立的記憶。


  這些因果,是他定位自己的憑依。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件事需要關注,赤真子送來的消息除了“玄清教”,還有天地間將生“大不祥”的消息。


  這意味著天地間很快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無論這“不祥”究竟是什麽, 對正需要隱居避世的漓池來說, 都不是好消息。


  漓池按了按眉心,今日他的心已經亂了,心識上的消耗加上此身尚未痊愈之傷令他感到疲倦。


  長庚星已亮起,漓池收起琴,回到房間內陷入沉睡。


  ……


  日落月升,天地轉暗。


  閉目入眠的神明重新睜開了眼睛,雙目幽深晦暗,左眼下方一枚紫金隱鱗光華流轉。


  大玄起身步入庭院,一尾銀色的魚影在池中吞吐月華,對近在咫尺的神明一無所覺。


  皎潔的月輝灑滿了庭院,投下屋舍石桌、草木魚蟲的影,卻照不出大玄的身影。


  大玄抬頭看向天空中高懸的明月,目光幽邃漠然,片刻後,他冷淡地收回目光,一步踏出李宅,停在被老鬆破開的巨岩旁邊。


  飛英的神魂碎片正被囚禁在裏麵,他現在太過微小,又失去了邪術的支撐,已經陷入了無知無覺的狀態。


  大玄勾了勾嘴角,天地因果曆曆於目。


  飛英已經入了玄清教,這片神魂碎片對他才有用。神魂碎片失憶正好,但卻不能像現在這般無知無覺下去。


  大玄伸手一點。


  被禁錮在半片巨岩中神魂碎片忽然驚醒,他被點開了五感,意識重新清醒,但卻記憶全無,也無法言語移動,隻迷茫地感知著周圍。但在他的感知落在神明所在的地方時,卻什麽都沒有覺察到。


  大玄已從巨岩上收回目光。


  天地間將生變,他現在所展現的力量雖然足以應對接下來的變動,但還是有勉強之處,若是不巧,反而會暴露出更多。


  大玄按上左目下方的隱鱗,隱匿的紋路流轉著紫金色的光芒,紋路產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仿佛一把精妙複雜的鎖打開了一處微小的環扣,將封印其中的浩瀚力量釋放出些許。


  大玄收回手指,現在這些就足夠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不能夠暴露太多。他遙遙看向遠方某處因果扭曲之處,幽深的雙目中一片森寒。


  他現在的狀態的確很糟糕,很多事情都無法去做,但這世間茫茫因果,便是他可以布局的網,因果運轉在他目中纖毫畢現,隻需指尖輕撥,便可達成所願。


  當初他為青拂延因果,如今玄清教中,便落下了他的子。


  天地為盤,眾生作棋。


  渾沌、太陰,我們且下一下,此方世界的終局!


  ……


  夜盡天明,日輪從東方的天際重新升起,如過去的千萬年中,每一日在天空上運行,照耀眾生。


  榻上的神明似醒非醒,呼吸間有陽和之氣生發,化作暖霧氤氤彌漫,甘霖靈霧從院中漫過池塘,湧上石欄高樹,從院牆流瀉而下,浸過草地繞流石岩,漸漸籠了整座山林。


  山林之下的靈脈緩緩增長著,竟如活物一般吞吐呼吸滋養自身的甘霖,漸漸形成奇妙的韻律。


  漓池緩緩睜開眼。


  他目中最先看到的並不是常人眼中天地,而是籠罩如茫茫大霧的因果。他突然能夠從這些混雜糾纏如霧的因果中看到更清晰可辨規律,於是他可以更深的理解並從中看出某些之前他未能感受到的東西。


  那茫茫運轉的大霧中,有某種古怪不祥的東西正在積累,並馬上就要到達一個可以顯化降臨的臨界點。


  怪異。


  這古怪不祥的事物突然觸發了他的認知。這是他夢境中的神明對太陰所說的話:“眾生久處迷茫,心田幹旱,以無形之旱為引,將生非時非理之怪異。”


  然後他才想起赤真子所說的“大不祥”。


  他的每次夢境與認知,都是因為某些相關的信息而觸發。若第二個有關玄清教建立的夢境是被“玄清教”這個名字所觸發的,第一個與太陰對話的夢境莫非是被“大不祥”所觸發的?

  夢境中神明所說的“怪異”與赤真子所說的“大不祥”莫非指得是同一件事物?

  漓池按了按額頭,赤真子既然已經知曉這消息,台吳地神與神庭必然也會知曉,之後必然會有動作,這是最好的觀察時機。


  ……


  天空還晴朗著,剔透碧藍天光明媚。許多山野中的妖精靈怪都聚集在附近修行,直到神明修行時反哺天地的甘霖靈霧散去,才一一散去,在院牆外留下了一地的鮮花瓜果、藥材玉石。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些山野中的靈性野獸與大小精怪就習慣於聚集到這附近修行,哪怕與天敵在一起也不會互相鬥爭,沒有哪個會在這附近捕食獵殺。


  在他們離開後,幾隻猴兒撿起留在地上的瓜果等物,翻進院牆連同自釀的猴兒酒一起放到桌上,儼然已經成為了這裏的知客。


  丁芹也幫著收拾規整了一番。現在每日在日出之前晨起修行、收拾這些山野客人們所留下的供奉,已經成為了每日早晨的慣例。今日隻略有一點不同,往日漓池上神大多坐在池旁的大青石上,今日卻不在。不過那滋養天地的甘霖靈霧仍在,上神或許隻是一時興起,換了個地方修行而已。


  古老的木門吱呀一聲輕響,漓池從中走出。


  “上神。”


  丁芹剛行了禮,就見漓池目光在山林中一掃,道:“我離開一趟,今日有客來,你且接待一番。未時後將有大雨。”話音剛落,就不見了身影。


  謹言茫然地抬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今兒個會有大雨嗎?”


  丁芹同樣抬頭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在對天地靈機愈加了解之後,她對天象變化的感受也愈加準確。她並未感覺到今日會有雨,但若是她能夠感受到的話,上神也就不必開口提醒了。


  這雨……恐怕非同尋常。


  她心中生出些許不安來。


  ……


  水固鎮,雲家祠堂。


  望月已經將朔月的神位與積攢在她這的香火歸還了回去。這些香火信仰雖然是以朔月的名義積攢的,但實際回應祈禱的卻是望月。因為這個緣故,朔月在接手這些香火的時候,多少有些隔閡,隻能在望月的幫助下先行吸納,日後再慢慢消化。


  這六百年間積累的力量不但令朔月舊傷痊愈,還將她推到了隻差一步便可化形的地步,等到她將那些香火全部消化後,想必就可以踏出這一步了。


  在將朔月的神位歸還之後,望月終於可以將自己的神位徹底凝聚了。


  凝聚神位的過程很順利,望月所想要凝聚的隻是一尊護持幾戶的藥神小神位,而不是如移山大王那般想要成為庇護一方的山神地神。


  她凝聚的這尊神位要求並不高,之前隻是因為朔月神位的緣故才遲遲未能凝成,現在一朝解決阻礙,反倒使她厚積薄發。


  在望月神位凝聚的瞬間,一枚奧妙非常的印記自虛空而生,悄然落入望月的神位之中。


  望月霎時生出明悟來,這便是神庭印記,其中蘊含著她夢寐以求的神道修行正法。她可以拒絕,將之從神位中剝除,也可以接受,將之凝入自己的神位之中。


  望月毫不猶豫地將神庭印記凝入神位之中。她怎麽會拒絕呢?她之所以選擇神道修行,就是為了能夠得到修行正法。


  那枚奧妙非常的神庭印記似乎是與神位極為契合,望月隻是意念一轉,它便與神位融合到了一起。


  與此同時,一縷疑惑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會有選擇拒絕神庭印記的神道修行者嗎?這些拒絕的修行者,是怎樣修行的呢?


  但這疑惑轉瞬間就被成就妖神的喜意蓋了過去。


  望月睜開眼,為她護法的朔月正在對她微笑。


  苦難已經過去,現在正應該是歡喜的時候。


  “我……”望月話未說完,忽然一停,轉頭看向祠堂門口。


  地神的護法神突然出現在門口,滿麵肅穆地看著她:


  “神庭有令,地神急召,水固鎮及其轄域中所有凝聚神位的神明,請立即前往地神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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