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漓池正在研究那根被他摘取下來的因果線。


  這根因果線被他摘下來後,便不再聚散不定,而是凝成一根位於虛實之間的絲線,凝實的時候像一根半透明的蠶絲,虛化後卻看得見摸不著。


  他拿著絲線釣了一顆懸鈴木果,垂在地上逗弄小鼠。


  小鼠左一下右一下撲著玩兒,絲線太細,沒注意一下子被繞了進去,絆手絆腳地傻呆在那裏,隻知道抬頭看他。


  漓池手指一動,絲線化作虛無不可觸的狀態,從小鼠身上脫離下來。


  懸鈴木果也脫落了下來,小鼠抱著玩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又勾著垂在地上的絲線,想要給係上去。


  漓池在琢磨這細絲的作用。他試過把它還原,重新歸入他與丁芹相連的因果線上,但這細絲被摘下後,好像就變了特征,再無法變回原來的模樣。


  他有試著將細絲係在兩個不同的生靈身上,但與係上普通的絲線也沒有什麽分別,並不能使二者之間憑空產生因果。


  它好像已經失去了與因果相關的種種作用,隻變作了一根普通的絲線,雖然堅韌無比,能夠在虛實之間轉換,但漓池卻隱隱感覺應該還有什麽是他沒發現的。


  漓池心中思量著,手上也不閑,手指繞了兩下,垂到地麵的絲線飄開,引得小鼠傻乎乎地跟著跑。


  丁芹隨謹言來到這裏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烏發墨瞳的神明坐在院中石墩上,一手抵在桌麵上,手掌托著側額,另一隻手垂在桌邊,指尖繞著一根細細的絲線,垂落地麵逗弄一隻皮毛紫灰的小鼠。


  半垂的眼不見出劍時的冷冽清幽,卻有幾分落入人間的慵懶閑適。


  神明抬眼看過來,天地生輝。


  丁芹在這兒發怔,謹言已經撲扇著翅膀飛了過去,嘰嘰喳喳跟漓池講了情況。


  “丁芹?”漓池喚道。


  “是我!”丁芹下意識回答道,反應過來自己發愣後,耳尖又有點紅,囁喏著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怎麽呆愣愣的?漓池瞧著她想到,別不是碰壞了頭?


  他給她治療的方法也是自己摸索出來的,還沒實驗過就在丁芹身上實踐了。腦子可是個精細玩意,難不成是他沒檢查出來?


  到底是他第一個病人,雖然給人家治好了傷,但他也在人家身上驗證了術法效果。


  想到這,漓池的臉色更溫和了幾分,問道:“還有哪不適嗎?”


  “沒有沒有。”丁芹忙道,“我哪都不疼。我是來……我是想來向您道謝的。如果不是您,我就死在那了。”


  說到這個,丁芹又回想起被狼妖追獵時的恐懼,那張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好像近在眼前……


  “舉手之勞。”漓池說道。


  他的聲音一起,將丁芹喚回神來。陽光明媚,神明的氣息清澈澄明,丁芹的驚懼逐漸化開,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


  漓池繼續問道:“山中危險,你怎麽自己走到這麽深的地方?”


  丁芹抿了抿嘴唇,驚懼既消,悲意漸起,她長出了一口氣,慢慢道:“我是丁家村人……”


  “丁家村,那可遠。”謹言插嘴道,“那都超出移山大王的庇護範圍了,你怎麽跑了這麽遠?你們那的神明呢?”


  “我們供奉的是一位鶴神,”丁芹說道。她撫了撫胸口,握住那枚已經失去了力量的鶴羽,低落道,“我隻有離開,才能活下來。”


  “鶴神?”謹言來精神了,好奇問道,“是已經修成的妖神,還是正在修行的妖?他還遷徙嗎?怎麽留你們那了?”


  丁芹卡住了,不知該怎麽答。


  漓池看了謹言一眼,這話癆就連忙說道:“你繼續你繼續,我就隨便問問。”


  丁芹滿腔哀意叫他攪了個散,心情倒是平複了不少。


  “與你雙目有關嗎?”漓池問道。


  他看出丁芹雙目上有封印,氣息與她頸上的鶴羽同出一源。隻是這封印似乎不是很成功,一直在緩慢消解著,泄露出靈氣。


  丁芹點了點頭,說道:“是我們供奉的白鴻鶴神替我封印的。”


  “我天生靈目,能望氣、見鬼神,卻不通修行,容易招惹禍端。鶴神說我這雙眼睛越來越厲害,她護不住我了,叫我到大城鎮中,找厲害的神明庇護。”


  隻是她眼睛的力量增長太快了,雖然鶴神已經盡力封了她的眼睛,但還是在半途就被破開了,氣息泄露引來了妖怪。


  她原本一直沿路前行,但那狼妖卻使了迷魂一類的法術,令她不知不覺就偏離進了山裏。封印又影響到了她的視力,以至於狼狽不堪。


  謹言咂了咂嘴:“你這鶴神也不行啊,好歹多給你點防身的,就這麽把你扔出來,不是羊入虎口嗎?”


  “鶴神很好的!”丁芹反駁道,她攥著胸前的鶴羽,說道,“她給了我羽符,如果不是封印破開招來許多妖怪的話,羽符足夠支撐我到城鎮裏了。”


  謹言歪了歪腦袋,問道:“那你爹娘呢?他們就放心你一個人走這麽遠?”


  丁芹的臉色黯淡下來:“他們死得早,我是村裏人養大的。”


  謹言卡了一會兒,安慰道:“別難過啊,咱倆差不多,我還是被踹出巢的呢。瞧咱現在,過得也不差嘛!”


  丁芹讓他逗得臉上帶出點笑意來。


  “你之後如何打算?”漓池問道。


  丁芹瞧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能留下嗎?”


  她的行囊早就在被追獵時丟了,眼睛上的封印快失效了,鶴羽符也耗盡了力量。而且,她真的不想再經曆一場之前的逃亡了。


  她其實挺怕疼的,也很怕死。


  她想活下去。


  漓池沉吟著。


  這裏隻是一處山野荒宅,自己是神軀,不需飲食也不畏寒暑,住著倒也沒什麽。可丁芹是個活生生的小姑娘,她需要吃飯穿衣,她才十幾歲,也需要與人接觸,這些都是荒宅滿足不了的。


  丁芹看著卻越發緊張不安:“我會幹活兒,什麽都會一些,我還可以做神使,鶴神說我的眼睛很有用的!”


  漓池搖頭,且不說這些,他自己身上還帶著麻煩,有個不知所在的仇敵,實在不適合再有過多牽扯。於是說道:“我不是……”


  他原想解釋一下,可丁芹快要哭出來了。


  漓池歎了一聲,轉而說道:“你過來,我試試能不能把你的眼睛封上。”


  丁芹乖乖走過去,一雙水潤靈動的眼睛滿是緊張不安。


  漓池抬起手:“閉眼。”


  丁芹閉上眼睛,雙目微涼,神明的指尖落在她眼睛上。


  漓池小心地將神力探進去,丁芹的眼睛上還有著鶴神殘留的封印,漓池沒急著處理,而是先仔細地摸索了一番這封印是如何起作用的。


  丁芹的雙眼與常人不同,內蘊兩道靈機,靈機如樞,溝通天地間的其他靈機,使許多凡人無法看見的東西落入她的雙目中。


  妖神神力勾畫出符文,將兩道靈機封鎖其中,不複靈動,隻是符文略有缺損,致使氣息外泄,溝通天地。


  漓池若有所悟。


  靈機如印,符文如封。想要封印丁芹的這雙靈目,就需要將她目中靈機封鎖。


  漓池已經利用過天地間不同的靈機,譬如之前點中風的靈機,使之成為他的門窗。可他還從未嚐試過封印靈機。


  正在思量時,心底突然靈光乍現,殘存的認知瞬息被觸發。


  封印亦是封隱,既是限製,亦是隱匿。


  鎖鏈、符文、繩索、封條閉鎖,一印加蓋。他看到如此之多的封印之法,如鹽化進水中一般被他吸收,而此時也不過過去了一瞬息。


  漓池從中回神,按住了蠢蠢欲動的心。他並沒有打算用自己新得到的封印之法,眼睛是精細又重要的器官,他的封印還沒有實踐過,害了人家小姑娘就不好了。


  鶴神的封印並沒有沒有壞掉,隻是破碎了些許,漓池打算先沿著原本封印的脈絡,將鶴神的封印織補完整。


  但封印不像描字,可以反複加重。他隻能一氣嗬成。


  該用多少神力呢?力量太少會使封印不夠穩固的,但太多的話可能會損傷原本的封印。鶴神的封印很是特別,其中利用了她獨有的力量特征,一旦徹底損毀,估計就無法複原了。


  鶴神既然能夠庇護一方,按照謹言的說法,那就是大妖了。而他此時隻是個重傷虛弱的神明,那點神力隻堪堪鋪底而已,想要修補一位大妖傾力布下的封印的話……


  漓池斟酌完畢,用了九成的神力渡進去。


  下一瞬,封印徹底破碎了。


  漓池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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