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山林清幽,但這靜謐的表象之下,卻有著最野蠻的生存法則。


  山林深處,一股強大可怖的凶蠻氣息正在享受他的掠食。


  跑快些!再快些!

  丁芹顧不得身上被樹枝刮出的傷口,在密林中倉皇地逃亡。


  若有若無地嚎叫聲從她身後傳來,獵食者血腥凶厲的氣息不加掩飾地張揚開。


  雜草掩住了樹根,丁芹不小心絆了個跟頭,手心在地麵上擦出血來,她恍若未覺,爬起來繼續向前跑。


  丁芹知道,自己隻是個凡人,是逃不過身後的妖怪的。她必須得找到一處村落,隻有在神明的庇護下才會有一線生機!

  可是她早已找不見道路,身後追逐的妖刻意將她引向錯誤的道路,她現在在山林深處,無法分辨方向,又該往哪裏逃?

  山林茂密,明媚的陽光受枝葉遮擋,落到林下也隻剩昏暗的光線。


  丁芹一個沒看清,腳下踩到了一塊鬆脫的石頭,骨碌骨碌滾下了山坡。


  草葉樹枝在身上拉出血痕,丁芹下意識用手臂護住腦袋,不知滾了幾圈,又狠狠撞上了一塊石頭。先是手臂是傳來一陣劇痛,巨大的力道使頭腦摔得發懵。


  她緩了幾秒,才重新續接上現在的情況,勉強翻了個身,用完好的那隻手撐在泥土上,準備爬起來。


  一隻巨大的狼爪踏碎枯枝落葉,攜著腥氣靠近。


  狼妖幽綠的雙目凶暴陰冷,對她緩緩張開滿是利齒的嘴。


  丁芹握住掛在胸前的一枚白色長羽,熟悉的妖神氣息從中激發出來,令她感到心安。這是庇護丁家村的神明之羽,其中的力量令巨狼畏懼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丁芹略略鬆了一口氣。若非這枚鶴羽的庇護,她早就被狼妖吃了。


  可她現在迷了路,鶴羽中的力量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她必須得逃出山林,找到道路。


  丁芹咬著牙,忍著手臂上的疼痛,強行從地上爬起來,剛向前邁了一步,就因左腳腕上的劇痛而再次向前跌倒。


  幾滴淚珠打落到地麵上,丁芹重新撐起身體。


  巨狼沒有阻止她的掙紮,丁芹知道它在等待鶴羽的力量耗盡。


  絕望嗎?

  丁芹扶著樹,手指顫抖地摳進樹皮紋路裏,眼淚衝掉麵上的泥痕與血跡,一步一步拖著腳向前走去。


  她想活著。


  巨狼在她身後慢悠悠地跟著,這個凡人早已偏離了正確的道路,已經深入山林太遠,無論如何也無法在鶴羽的力量耗盡前逃出去。


  它貪婪地注視著艱難前行的女孩,她身上的靈氣味道太過誘人,它還從未吃過這樣的美味。若不是那鶴羽上的力量太過討厭,它早就將她拆骨吮髓吞吃入腹了。


  不過,就快了、就快了……


  鶴羽的光澤愈發黯淡,在最後閃爍了幾次後,徹底失去了力量。


  狼妖目現凶光,撲了過去!

  丁芹雙目大睜,看著那張生滿利齒的血盆大口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睛裏滿是恐懼與不甘。


  不想死掉……


  誰能救救她?

  幽暗的密林下,一道劍光悠然而至。


  它好像很慢,慢得能讓人看清它的每一分移動,如同從九天之上傾落的歲月長河,高曠而寂寥。


  可那張開巨口的狼妖突然變得比這道劍光更慢,它仿佛凝滯在了半空中,向丁芹撲過來的動作慢到幾不可查。


  等那道劍光悠悠飄至頸項時,狼妖仍毫無反應。


  狼妖巨大的頭顱滾落在地,幽綠色的眼睛中仍是尚未反應過來的殘忍與貪婪。


  一腔子猩紅的妖血噴灑而出,卻沾不得那到雪亮的劍光分毫。


  它白而皎潔,像一道照亮了天地的光。


  等到劍光落盡時,這悠長的一瞬息才終於過去。


  丁芹轉頭看向劍光傳來的方向。


  山林中走出一道身影,烏發如瀑,白衣勝雪,如山巔積雪映出的盈盈日光,清冽高華。黑白分明的眼看過來,如雲端之上的仙神垂眸注視人間。


  她喃喃道:“神……”頭顱一歪,閉著眼睛昏死了過去。


  “喂喂喂!你別死啊!”謹言驚叫著飛過去。


  他探了探丁芹的鼻息,鬆氣道:“隻是昏過去了。”轉頭瞧了瞧漓池。


  剛剛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呢,就被漓池帶著穿過林間。


  一個神明,禦風之術卻使得比他這個鳥妖還好,這叫什麽事兒呀。


  不過謹言的吐槽並未持續多久,被漓池帶著穿過一半路程後,他也覺察了那股可怖的凶蠻氣息。


  他認得那個氣息,那屬於附近一個有名的大妖。


  謹言的毛都快炸起來了。那頭狼妖在這些年裏不知吞吃了多少精血,性情狡詐,早些年還曾吞吃過移山大王庇護下的凡人,也因此跟移山大王打過幾次。


  狼妖雖然落敗,後來不再靠近移山大王庇護的地方,但隻看移山大王居然沒有弄死他,而是與之達成了協議,就知道這狼妖有多棘手了。


  他們到達附近的時候,正瞧見那狼妖欲撲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然後,便是一劍傾天光河落。


  狼妖練就的銅皮鐵骨,在神明將瞬息化作悠長歲月長河的一劍中,不比枯葉更堅韌半分。


  謹言看著站在原地的漓池,神明清淡的眉目似乎並未將此放在心上。那狡詐凶暴的狼妖,甚至不值得他的一顧。


  這就是他準備跟隨的神明啊!謹言敬畏地垂下頭,這樣的神明,恐怕在九天之上的神庭中,也當是威名赫赫。


  漓池的目光落在空處。


  他既沒有看已經身首異處的狼妖,也沒有看剛被救下的丁芹,他在看虛空中隻有自己能夠看到的因果線。


  在漓池出手救人後,丁芹身上就延伸出一道因果線連在了自己身上。


  漓池看著這道因果線,不知為何,卻隱隱有種特殊的感覺。


  好像……可以摘下來的樣子?

  漓池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掠過虛空,再收回時指尖就多了一根細如蠶絲的細線。


  竟然真的摘下來了!


  漓池驚了一下,再看過去,他和那姑娘之間的因果線卻並未消失,隻是變得薄淡了些許。


  謹言正在那查看女孩的傷勢,漓池不動聲色地將因果線收起來,微微一頓。


  在因果線被他收起的那一瞬,神軀上一直沒有動靜的傷勢竟然有了些許愈合的傾向。


  不過現在不是研究的時候,他走向倒在地上的女孩。


  謹言已經檢查完,報告起來:“折了一隻胳膊,左腳腳腕扭了,其他都是些小傷。”又瞧了瞧地上的狼妖屍體,感慨道,“真是好運呐,遇到了這家夥還能活下來。”


  這是附近比較有名的一個濁妖了,凶暴殘虐,別說凡人了,就連等閑小妖遇到他都未必能活下來。


  漓池卻並未覺得什麽,隻以為自己不過是占了一個偷襲的便宜罷了。


  那狼妖隻盯著眼前的吃食,沒發現旁邊隱著別人,才被他一劍削了腦袋。


  不過這女孩似乎也並非普通人,她身上繚繞著一層靈氣,大部分內蘊於雙目之中,似乎被封印過,隻是封印不全,泄露出些許靈氣,才被這狼妖盯上。


  漓池探指覆上她的手腕,神力化作生機流入女孩體內,不一會兒,折斷的手臂便愈合了,腫起來的腳腕也恢複了正常,皮膚上的劃傷同樣愈合。


  昏迷中的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什麽,聚攏的眉頭散了開來。隻是由於逃亡太久脫力的緣故,此時並沒有醒來,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今日是無法繼續探索山林了,漓池瞧著昏睡的女孩,準備先把她帶回去,剩下的等她醒來再說。


  ……


  丁芹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夜。


  她迷茫地睜開眼睛,一時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


  “你醒啦?”


  丁芹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隻斑鳩鳥正站在窗框上,剛剛就是它在說話。


  “妖怪!”丁芹的臉蒼白起來。她霎時想起了之前被妖怪追捕的經曆,下意識就想逃。


  “別怕呀,我又不吃人。”斑鳩妖停在窗框上沒有動,“你再想想,還是我們把你救回來的呢!”


  丁芹迷茫了片刻,慢慢回憶起了情況。


  她被一隻狼妖追捕,鶴神白鴻贈予她的羽符力量耗盡,馬上就要命喪狼口。後來……後來……她看見了一道劍光,還有從林中走出的神明。


  林下昏暗,幽影詭秘,可那道劍光劈裂了陰影,走出的神明照亮了天地。


  神明垂眸看向她的那一瞬,她好像看見了皚皚山上雪,映著最清冽明澈的日光。


  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可她竟又想不起神明的容貌,因為她先看到了光,如看到那道劍。


  一劍既出,天下大白。


  丁芹一時想得有些發怔。


  謹言飛進屋來:“想起來了吧?你還是我背回來的呢!”


  丁芹又有些戒備,她記得是那個神明救了她,神明旁邊……有這麽一隻斑鳩妖嗎?

  好在這斑鳩妖也沒靠太近,就在不遠處的椅背上停下了:“我叫謹言,你叫什麽名兒啊?”


  “丁芹。”丁芹答道,“這是哪裏?”


  “說了你也不認識,你知道這是山林裏的一處荒宅就行了。你怎麽自己跑進山了啊?不知道危險嗎?”


  丁芹不答,反問道:“我記得救了我的,還有一位神明。”


  “你想見漓池上神?”謹言歪著腦袋看她,“先把你的小花臉兒擦擦吧,架子上有水。”


  丁芹下意識轉頭看去,一旁的木架上隔著一個銅盆,盆裏盛著清水。


  她走過去低下頭,水裏倒映出她的模樣,血和灰土黏在臉上,被眼淚衝得一道一道的,難看邋遢得像個乞兒。


  丁芹的耳尖霎時紅了,低頭洗了臉和手,再抬頭想擦幹時,卻沒找到布巾,她的衣服也髒汙得厲害,實在沒法兒用。


  “有帕子嗎?”她低聲問道。


  “這兒是處荒宅,哪來這些東西?”謹言嘴上這樣說著,卻扇了扇翅膀,掀起一陣風,帶走了她臉上和手上的水汽。


  “謝謝。”丁芹向他道謝,心中也沒那麽警惕了。


  “走吧,我帶你去見上神。”謹言拍了拍翅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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