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雪中送炭
連成璧本是年少得志的,十六歲就中探花入翰林,又是山東豪富人家出身,他長得又比旁人好些,自然是極引人側目,在翰林院裡頭一天,光是為了看他長什麼樣過來轉一圈的就不少,幸虧有許昭齡從中斡旋,又指點他什麼人可教什麼人要敬而遠之,連成璧也是個聰慧的,日子久了,大家也瞧出來他不過是個孩子,雖說學問好些人卻簡單得很,厚道些的指點他幾句,那些個不厚道的也就被許昭齡擋了,
翰林院要說傷人無非就是嘴上傷人,連成璧在這樣的事上是個不吃虧的,眾人倒覺得他直白有趣,又瞧出他是有真材實學的,雖說也有跟他不對付的,大體在翰林院混了個臉熟人緣不算差。要說他最礙人眼的倒不是他嘴不好,翰林院以文會友,文人嘴上偶爾說幾句酸話都是尋常,而是他那個在連家養出來的大富之家的作派,上午不小心把墨撒到身上了,一轉身又換了身新官服出來,今科的榜眼梁文初與他坐對桌,頗覺訝異問他怎麼有衣裳換,連成璧淡淡道,「在衙門裡做事總有撒到茶水墨漬的時候,因此讓長隨帶了套替換。」這也不算是十分奇異,奇異的是第二日梁文初想起來他那套官服
,說了句,「墨撒在身上不好洗,前門大街吳家巷有個叫張嬸的最會洗了。」
連成璧謝過了之後道,「我還當那衣裳洗不掉了呢,已然讓他們扔了,若是下次再沾上墨點子,就去找那個張嬸就是了。」梁文初聽他這麼說,低頭不說話了,一套上等的官服少說也要值幾十兩的銀子,連成璧說是扔了的時候,卻跟扔了張廢紙差不多,梁文初也不是窮人家的孩子,乃是江南梁家子弟,在族裡並非大富,也是
小康人家,也不過只有兩套官服罷了,一套平常的日常穿,另一套上等的留待有事時再穿。
連成璧瞧著他的樣子,知道自己大富的作派八成是引人側目了,可他就是連家商行的少東家,若是裝窮怕是更讓人側目吧。於是也低著也不說話,梁文初這人性子厚道,為人也熱心,過了一會兒道,「為兄痴長你幾年,咱們又是同科,情誼應比旁人厚些,有些話若是不說倒是我不厚道,你這直來直往的性子應該改一改了,比如
那官服,就算是真扔了,你也不該明告訴了我,說一句多謝惦記就夠了,今個兒只有你我在此自是無事,若是那好事之人,到處傳你奢靡,又要費一翻的口舌。」
若是依著連成璧之前的性子,就算是心裡覺得這話是對的,怕也要頂撞梁文初兩句,他被許櫻勸導得脾氣收斂了許多,知道梁文初是好心,點了點頭,「多謝梁兄指點。」
梁文初見他受教,立時就笑了,「我知道你還年輕,我若是早成親幾年,兒子八成比你小不了幾歲,有時候瞧著你文章學問上自是好的,可行事作派還是個孩子,難免多嘴幾句,你別嫌我煩就好。」
連成璧笑笑,「梁兄是難得的赤誠君子,小弟感激還來不及呢。」梁文初一抬頭,瞧見他笑得如春花初綻一般,就算是不好男色心也快速的跳了兩下,趕緊的轉過了頭,念了幾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咳了兩聲道,「連家是大富之家,可翰林院里頗有幾個寒門子弟,比如
柳學士,不止他出身貧寒,岳家也要指望他來接濟,這些日子偏偏小兒子又病了,整日愁容滿面的,你在他千萬勿要張揚。」
「他小兒子生得什麼病?」
「據說是瘧疾。」
「我在家時曾聽人說,京里的洋傳教士手裡有神藥名喚金雞納霜,專治此病,他為何不去求來?」
「此葯是法蘭西千里而來,宮裡倒留下了一大半,餘下的都給教徒用了,旁人想要得此葯,手捧千金怕也買不到,更何況他還沒有千金。」梁文初說到這裡眼前一亮,「你家是從商的,莫非有些門路?」
連成璧微微搖頭,「就是有門路此時怕也不知道,要回去問問,你且不要張揚出去,若是我求不到葯,你先張揚了出去,豈非讓柳大人空歡喜一場?」
連成璧回家之後,將此事和許櫻提了,許櫻皺了皺眉,「金雞納霜我也聽過,就算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想要淘渙些也頗為不易,不過倒有一人若在京里,你去尋他,怕是能找到此葯。」
「誰?」
「武景行。」武景行此時正在京里,卻不在勇毅伯府住,他帶著錦衣衛剿了管仲明的水寨,自有人將此事告訴了勇毅伯,勇毅伯怕他年少氣盛再牽扯進什麼事里,捎了信讓他回了京,又因家裡實在不宜住,就找了個缺
兒把他安置在了宮裡做侍衛,武景行則以侍衛侍衛要三班導,不便歸家為名,在外面賃了個院子住,武家又派了一個長隨,一個老媽子,一個廚子侍奉著他,倒也自在。
連成璧沒怎麼著意的打聽就知道了武景行的住處,只是不知他是否在家,親自上門敲了他的門,正巧武景行昨天連值了兩班,此刻正在家睡覺。
武景行聽說了他成了親在翰林院作官的事,只是他在道觀里長大,自是養成了凡事隨緣的性子,連成璧沒來找他,他也沒去找連成璧,想著哪天碰上了就是有緣,這天連成璧果然來了。
武景行換了見客的衣裳,剛進堂屋就見連成璧斯斯文文的在喝茶,武家雖說是伯府,武景行卻不是太講究的人,茶葉只求能入口解渴便成,因此備得茶不算好,連成璧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早知道連兄要來,我自是多置辦些好茶葉了,沒得讓這劣茶污了連兄。」武景行說話也是個口沒遮攔的,若是不知道他為人的,怕還以為他和連成璧有些過節呢。「是我不告而來了。」連成璧笑道,「好久不見武兄,聽說武兄已經是三等侍衛了。」武將就是如此,更不用說公侯之家的子弟了,一開始就是三等侍衛也是尋常,比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不知少費了多少工
夫。「不過是蒙了祖宗的恩萌罷了。」武景行坐到連成璧的對面,「前陣子聽說京里風言風語的傳那些個不著邊際的話,本想去府上瞧瞧,偏巧太后要出宮禮佛,走不開,侍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事情已經平息了,
就沒再去找你。」
「應該我來拜見武兄才是,只是不知道你回京了。」「別說你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我竟要回京。」武景行這話說得就有點話裡有話了,連成璧也知道武景行的為難之處,也沒繼續問,武景行話風一轉道,「今日你既來了,我定要請你好好的喝一頓酒才成,咱
們帶人剿管家水寨的事,現在想想還極痛快,只可惜讓姓管的逃了。」
「我出了一千兩黃金懸賞他的人頭,早晚有天會有人來拿這筆銀子。」
「難怪他要在張家莊普通百姓家裡躲著,卻原來是人頭太值銀子,哪裡都不敢呆的緣故。」「如今他窮途末路,難免窮凶極惡。」連成璧也聽說了張家莊的案子,張家莊張大戶家出了血案,自是由通縣的捕快帶了畫師讓張家人給那悍匪畫像,畫像剛畫完,捕頭就哎呀了一聲,不要說連家出了黃金千兩懸賞管仲明項上人頭,錦衣衛通緝江洋大盜的海捕文書頭一份就是此人,捕頭整天看著畫像,想著自己若是能捉到此人必要升官發財,卻沒想到竟讓他在眼皮底下溜了,只得上報了錦衣衛衙門,錦衣
衛這才知道管仲明竟一直在京城佐近,也自是有人將此事告知了連成璧。
只是他還未曾把管仲明跟連成珏想到一處,「我原以為他應在山高路遠之處,卻沒想到竟在京郊。」
「這就是大隱隱於市了,他圖的就是一個想不到。」武景行做了小半年的侍衛,也是頗有些見識了。
連成璧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說來慚愧小弟此來是有事要求武兄了。」
「你我本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交情,何談一個求字,你只管說就是了。」
「翰林院有位柳學士,本是小弟的上官,他家的幼子得了瘧疾,急需金雞納霜,偏又不知要往何處求,小弟便想起武兄了。」
武景行皺了皺眉,「金雞納霜我手上沒有,我家老爺子前些年剿苗疆的時候倒是存了些,只是不知道藥性是否還在,我回家去跟他要就是了,若是能要來,明天一大早就送到府上去。」
「既是如此便多謝了。」
武景行又留了他吃飯,兩個人賓主盡歡,臨近宵禁了,連成璧才趕回了蓮花衚衕,第二日一大早,武景行果然派了長隨送來了金雞納霜,又附上了如何使用的單子。
「武兄果然是信人。」
許櫻見他如此高興道,「你預備如何將此葯送給柳學士?」
「自是帶到衙門……」「咱們且不說你帶到衙門,柳學士又要送回家,一來一往要耽擱了孩子的病,翰林院的人見你替柳學士討葯,必定會有各樣的心思,反而不好,莫不如你現在就出門,悄悄的到柳學士家裡,把這葯送過去,
就說是聽說他家幼子病了,特意從舊交那裡討來此葯,他必定會將葯收下,此事自然是你知他知梁大人知了,省得鬧得沸沸揚揚。」
連成璧想了想,許櫻說得自是對的,他笑了笑道,「娘子你比我還要小一些,這人情世故,怎會比我還要明了許多?」
許櫻笑笑,「這些自是我娘慢慢教的。」她看著是比連成璧小,內里早就「人老成精」了,豈會連這點小事都不懂。連成璧心裡有了這樁事,連早飯都沒吃就離了蓮花衚衕,柳大人家裡離連家不算遠,不過隔了三個衚衕罷了,宅子要小上許多,只是尋常的兩進宅子,龍睛上前叫了門,遞上了連成璧的名帖,柳大人一頭
霧水的讓人開了門,迎了出來。
「下官給柳大人請安。」
柳大人見連成璧穿得是官服,想是在去衙門的路上臨時過來的,「原來是連大人,你可是有要事要說?」連成璧等他的時候已經將小院看得清楚了,翰林院是清水衙門,柳大人又是清寒子弟,小院子收拾得雖乾淨,看擺設卻也多是尋常擺設,往來的僕役也就是兩、三個的樣子,再看柳大人穿得也極樸素,更覺得梁文初和許櫻提醒他提醒得對了,「下官聽說柳大人的幼子病了,恰好識得一位舊識,因家中是武將存著一些先帝爺賞的金雞納霜,因並無十足的把握為怕柳大人失望並未提及此事,如今討到了葯,一
刻也不敢耽擱的將葯送來了。」連成璧從袖子里拿出了用錦盒裝著的金雞納霜。柳大人本來以為幼子已然沒救了,早就悄悄的備了棺材壽衣,嘴上說著兒女緣份本是尋常事,還是連著幾夜的睡不著覺,也曾託人去求葯,不是遍尋不著,就是要拿上百兩現銀去換,如今見了金雞納霜自
是眼前一亮,匆匆說了句多謝,就拿著葯去給孩子用,待給孩子用過葯回來時卻見連成璧已然走了。柳大人悄悄承了連成璧這麼大的人情,自是感激不盡,又見連成璧行事作派一如往常,更是覺得他雖說年輕,卻是個虛懷若谷的,對他的印象極好,日後自是替他說了許多的好話,連成璧在翰林院,這才算是真正站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