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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駕崩

  連俊青放下手邊的信件,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窗外的雨似是下了許久,纏纏綿綿的,沒有停歇之日,他摸了摸胸口,一股極淡的蘭香順著衣領幽幽沁入鼻翼,他知道這是他心魔作祟,被他精心珍藏

  在貼身的荷包里的信件,原本也只是帶著淡淡的蘭香,而經過這麼久,那一點點香氣,也早該散去得無影無蹤了。甚至那信本身都沒有什麼不足以為外人道的,被他看了幾十次的內容他倒背如流,無非是說小女年幼無知,遇見大事一時進退失據,連累他千里迢迢提親,實在是羞愧不已萬分,只盼他身體康健,早日尋


  一名門淑女成婚。


  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只有那一抹淡淡的香,浸到信紙里,讓他不忍丟棄,寧願隨身收藏,做讓人厭惡的小兒女姿態。


  桌上的信是「伯娘」寫的,母親已經替他擇了一位名門淑女,年方二八,性情溫良,品貌端芳,雖是庶女卻是養在太太跟前的,又是世宦人家的女兒,與他這個棄文從商的舉人,實在是良配。


  「伯娘」曾問過他,那個楊家的寡婦有什麼好,是模樣絕色還是性情溫婉,竟讓他痴迷這些年,那怕人家守著婦道對他不假辭色他仍初心不改。


  他只說:「無非緣字弄人罷了。」他等了一輩子,從頭到尾卻只不過跟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什麼連累他千里迢迢去提親,這是他樂意的,他並非傻子,只有恩師和許櫻一個小姑娘的兩封信,楊氏並無隻言片語,去之前他就知道親事怕不能


  成,可若不去他卻要悔一輩子。


  門被輕輕叩響,連俊青轉過身,「我不是說過不許人打擾嗎?」


  「二叔,是我。」


  連俊青打開門,看見拎著一個食盒的連成璧站在他的面前,連成璧這些年長高了,已經堪堪能與他平視,原本漂亮的跟女孩兒似的臉,慢慢的帶了幾分少年的陽剛,「是小十啊,進來吧。」連成璧親自收拾了書桌,瞥了一眼桌上的信之後,將信與一沓寫滿了字的紙放到一起,搬到了條案上,連俊青的這個書房外表甚是尋常,除了滿架的書,只有書桌跟條案尚能放東西,拿書桌當飯桌,也是


  不得已的事。


  連成璧打開食盒,拿出裡面的幾樣小菜和半壺溫好的汾酒,「二叔,您且來嘗嘗我新得的汾酒如何。」


  連俊青坐到了主位,讓連成璧坐到自己對面,「你小小年紀,誰能送你酒吃?」


  「自是有同窗好友一二,得了些特產相贈,據說此酒乃是自農戶家裡收集而來,雖未有名字,卻醇香得很。」


  連俊青見他賣起了關子,笑笑不再說話,「今年秋試你可有把握?」「我寫的文章二叔都看過,二叔心裡怕是比侄兒有數。」連成璧心思並未在功名上,只是家裡催逼得緊,父親身體又越來越差,他不得不去考,功名二字,於連家似是套在頭上解不開的枷鎖一般,便是金山

  銀山,家財萬貫也及不上祖母掛在嘴邊上的,魚躍龍門改換門庭要緊。


  「你啊,若是去了浮噪還能更進益一層。」


  「人生在世,做是想說得話都說不得,想做得事都做不得,還有什麼快活,再多進益也無非是為博外人一句讚賞,與己絲毫無用。」


  「你啊,旁人說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著,今日只是為了跟二叔一起喝酒?」


  連成璧看了眼那封信,「二叔且喝了這杯酒,小侄自會說有什麼事要來求二叔。」他端起酒杯道。「看來此事不小。」連俊青卻沒有去碰酒杯,他是知道自己的這個侄子的,要說聰明,遠非自己能及,可要說這性子,飛揚跳脫任性妄為,天下沒有他不敢闖的禍,也沒有他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不知


  道連成璧所求何事之前,老實說這酒他不敢喝,連家出他一個三十幾歲還任性妄為的逆子就罷了,再出一個逆子……怕是要兩老的命。


  「侄兒無非想請二叔作媒罷了。」


  「胡鬧!自古以來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瞧上了哪家的女子,應去找你父親去悄悄的說了,來找我做甚?」連俊青笑罵,卻沒多少怒意,兒女情事這樣的禍,總比別的禍事強些。


  「侄兒自是要問過父親和太太,只是問之前要先問問二叔。」


  「我?二叔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問我幹什麼?」連俊青眉頭微皺,手卻微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連成璧的眼睛,「你……」「侄兒想請二叔與我一同去勸說我父,我想娶許家四女。」許家雖是官家,許櫻卻是喪父的,更不用說她娘與二叔之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了,他父親是不會同意去許家提親的,所以連成璧才會來找連俊

  青。他也說不清他對許櫻是怎麼樣的心思,是不是像二叔一樣,一沉迷就要沉迷十幾年,一個人執迷不悔,招之即來揮之則去也毫無怨言,他就是知道比起旁的無趣女孩,他更樂意跟許櫻說說話,那怕是聽她

  罵人,心裡都極痛快。


  連俊青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了,緣也……孽也……連家的人,欠了許家母女不成?

  正在此時,遠處的廟宇傳來一聲接一聲幽遠的鐘聲,叔侄兩個站了起來,在心裡默默的數著,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一共七十二下……皇帝駕崩了!


  大齊啟宣十二年,皇帝駕崩,八歲新帝繼位,次年改元洪宣,皇帝三月禁嫁娶飲宴,秋天的鄉試也被推后。這倒讓許家手忙腳亂了一番,許梅的婚期被推后了一個月,這都是平常事,許昭通和許昭齡起複的事倒要有些波折了,後有聽說是幼主登基,劉首輔輔政,許家上下又暗暗的鬆了一口氣,許家與楊家、陸

  家,乃是正經的姻親,梅家與劉首輔一系也是素有些交情,京里傳過來的信兒也是稍有拖延不必擔憂。


  許國定此時十分後悔不應該輕易答應退親的事,若是當時他做態一番,猶豫一下,許是楊家的禍事解了,他與楊家說話也更容易一些,而不是像現在,多少有些尷尬。男人們憂心著前程,梅氏早就拿了舊例出來,有條不紊地督著全家把紅燈籠等等全都蒙上青紗,艷色的衣裳都收了,金飾換了銀飾,又讓各院警醒,禁守門戶,若有查到吃酒、賭博者立刻打一頓板子趕出


  去。


  吩咐完了這些,梅氏嘆了口氣,「都說皇恩浩蕩,要依著我說,這一番折騰都是給活人看的。」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大行皇帝在位時廣施仁政,咱們大明府也是受過聖上恩惠的,咱們家裡是官家,與尋常百姓又有不同,三弟與六弟的起複之事尚未明確,還是勿要招惹禍端的好。」


  「咱們自己家裡的主子、下人倒也無事,只是……」梅氏比了個三字,「那家子人,且還得折騰呢,老爺原還道老太太才不過去世一年多,咱們就這樣搬出去讓外人瞧著不好,如今我看怕也是要後悔了。」


  「左不過三個月的事,山東山高皇帝遠,必不像京城一般,自家亂倒一桶洗腳水倒都澆到一個巡城的御史……」


  梅氏被楊氏得話逗得呵呵直笑,「我卻不知二嫂竟是如此促狹……」


  「這話是你二哥在世的時候說的。」楊氏也笑了笑,原本提起許昭業時心裡總是會難受,如今竟能說起他說的那些話了,「他說一次,我就記得了。」


  「我原也聽六爺說過,二哥在世時,最是會說笑不過了。」


  「他呀,整天樂呵呵的,似是沒有愁事一般,可是心裏面明白得很。」楊氏道。


  兩人正要再說些什麼,許榴和許櫻已然到了門口,她倆今天穿的是一式一樣的石青素麵的褙子,月白的裡衣,月白的素麵孺裙,頭上戴著一式一樣的素銀掛珠小鳳釵,瞧著倒似是嫡親的姐妹一般。


  梅氏立時就笑了,「瞧這姐妹倆個,冷眼一瞧竟似是一母同胞一般。」


  楊氏也是抿著嘴笑,許昭業去的那年櫻丫頭不過七歲,如今轉眼之間,櫻丫頭已然十三了,想想這些年,竟不知如何過來的。正這個時候外面常嫂子匆匆而來,「二奶奶,二奶奶!外面來了幾位軍爺,送了禮單跟一車的禮物,連口茶都未曾喝,只說是謝二奶奶救了他家小主子之恩,還未等門房的人細問,轉身就走了,老爺讓奴婢


  來問問二奶奶,到底是何情由。」許國定翻來覆去地看著桌上用藍紙匆匆寫成的禮單,皇帝駕崩,許家這樣的人家上下盡都換了素色,他翻來覆去的,怎麼樣也想不通,自己這個文官之家,怎麼跟鎮守西南的武將有了交集,聽送信人言,


  竟有與自己的二兒媳有關,實在是讓他不知如何應對。


  見楊氏來了,劈頭就問,「二奶奶何日認得的勇毅伯?」


  楊氏立時就愣了,「勇毅伯?」勇毅伯雖說不是開國八大候之一,卻也是武將世家,世代鎮守西南連陲,累世皆有加恩,已然襲爵三代了,到了這一輩,勇毅伯武長安平滅苗疆之亂,立下赫赫戰功,被大行皇帝欽賜了常勝將軍的匾額,

  勇毅伯的弟弟武長興,更是啟宣二年的文武雙狀元,被敏慧公主招為駙馬,這樣的人家怎會與自己守寡的兒媳相識,還送了禮物來呢?


  「母親,您可還記得前日你與我自外祖家賀喜歸來,在路上救的那個小道士?來人既說是謝救少主之恩,當時為了此事。」許櫻輕聲說道。楊氏這才似如夢方醒一般,「媳婦素來深居簡出,要說救人也只那一次,那小道士媳婦當年隨老太太一同去三清觀打樵時曾有過一面之緣,瞧他小小年紀卻受了重傷,倒在路邊孤單可憐,這才將他救起,送


  回三清觀,卻不知他竟有這樣的來歷。」


  原本極善鑽營,巴不得多與權貴相交的許國定卻無多少喜色,「若只是如此便罷了,旁人若是問起,也只管說只是路遇小道士,隨手施援,並不知來歷就是。」


  「是。」楊氏福了一福應道。


  這下子倒由不得許櫻不起疑心了,她不敢向祖父探問,回了順意齋,見四下無有什麼外人,隨口問起了梅氏,「六嬸,祖父為何不欲宣揚此事?」「唉……」梅氏嘆了口氣,「這樁事原是一段公案,京中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我也是聽旁人說的,勇毅伯雖說戰功赫赫,卻是多年無子,內宅時只開化不結果,便起了過繼敏慧公主與駙馬所生次子承爵的心思,誰知此事還未成,他府里的一個通房,就替他生了個兒子出來,原本這也是小事一樁,誰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子,也不會再起過繼他人之子的心思,可誰知那個孩子生下來之後三災八難的,就有人傳言說是敏慧公主不甘心爵位旁落,下手加害,勇毅伯原是不信的,誰知道那孩子五歲那年竟好好的落了水差點丟了性命,勇毅伯兄弟倆個打了一架,自此反目,勇毅伯更是悄悄的把孩子送了出去不知所蹤,為


  了這事兒,大行皇帝都覺得有些失顏面,訓斥了自己妹妹和妹夫幾句,卻也不好硬讓勇毅伯把孩子接回來,這孩子若真的是當年被送走的孩子……老爺想是怕……」


  怕結交了勇毅伯,卻得罪了敏慧公主……楊氏點了點頭,頗為感嘆,有爵人家竟也有這樣的事,堂堂公主之尊,竟為了一個爵位如此算計……許櫻心裡卻更加震動,勇毅伯……武……洪宣十六年,勇毅伯之子鎮南將軍武景行,被韃子所俘,剃頭易服降清,朝廷督軍御史連成璧,在兩軍陣前痛斥其罪,武景行被激得口吐鮮血撥刀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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