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兵來
馬車晃晃悠悠地到了許家正門,車夫先下車去叫門,沒一會兒又回來了,「二太太說臘月里怕散了財氣,請二奶奶從偏門進府。」
許櫻眼睛立時就瞪起來了,楊氏拍拍她的手背,「好。」馬車又繞了個圈子,從偏門進了府,楊氏帶著許櫻和許元輝先到正院給唐氏請安,到了唐氏所居的正院門前,先看見的就是等在門外的梅氏,梅氏穿著雪花白織銀色松葉紋蜀錦面,黑貂裡子的披風站在門
外,衣裳穿著奢華,面色卻不好看,人也瘦了,似是被厚重的衣服埋住了似的,看見楊氏母子三人,她笑著迎了過去。
「可算把二嫂盼回來了,我也算是有個能說話的人了。」梅氏大聲說道,握著楊氏的手小聲又說:「二嫂,太太她……」
「我知道。」楊氏點了點頭。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二嫂的人品我信得過。」梅氏又小聲說道,接著又大聲說:「櫻丫頭真得是越出落越俊了,元輝也長高了不少……」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到了唐氏的正房門口,丫鬟掀了帘子,妯娌兩個進了屋,唐氏的正房是三間,中間的正屋向來只是逢年過節晚輩磕頭時用的,唐氏平日在東屋和連著東屋的梢間燕居,兩人進了東屋,卻見唐氏盤腿坐在臨窗大炕上啪噠啪噠抽著旱煙,左右一溜燕翅站著四個丫鬟、兩個婆子,左邊的一排椅子全是空的,右邊的椅子上坐著許榴、許桔姐妹,老太太沒了,唐氏如今也是擺足了當家老太太的
派頭。
楊氏見地上光溜溜的,沒有跪拜的蒲團,卻也似是不知一般,拉著兩個孩子跪倒在青磚對縫的地上,「媳婦給太太請安。」許櫻和許元輝也口稱給太太請安。
唐氏嗒啦著眼皮,抽了兩口煙,「原來是二奶奶回來了,我還道您不回來了呢。」
「太太您這話讓媳婦受不起。」楊氏勉強笑道,她原就想到唐氏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卻沒想到唐氏說話這麼絕。「有什麼受不起的?我原先聽見那些人講的流言蜚語,原也不信,可後來一想,你寡婦失業的,憑什麼就做了那麼大的買賣,一千兩銀子?你一年拿的分紅也不止一千兩吧?還有那店鋪,到底是你娘的還是
你的?咱們家還沒分家呢,你若缺銀子使,自可以跟我說,跟老爺說,何必與外人說?」
「太太您這話說得媳婦更受不起了。」
「你受不起,我也算是有些臉面了,因著你臘月天里送年禮都不敢送,怕人家嫌棄許家的門風不好,不與咱們家交往。」
這一字一句的,像是刀一樣的一把一把的往楊氏心上扎,許櫻手握成拳,越握越緊,頭越來越低,許元輝似懂非懂,來回看著母親和祖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唐氏瞧瞧左右,「你是六品的安人,老爺也自來對你另眼相看,我管不得你,如今回了家裡,好好的過日子罷,反正許家也不缺那幾雙筷子,我乏了,你回去歇著吧,把元輝留下。」
別的話楊氏都忍了,唐氏說把元輝留下,讓她愣住了,「太太,您說什麼?」
「昭業雖不是我腸子里爬出來的,好歹也叫了我二十幾年的母親,元輝是他的根苗,原先你由你帶著也就罷了,如今要進學了,跟著你東奔西跑的,總不是個事兒,留在我院子里,跟哥哥們一同念書罷。」楊氏瞧了瞧元輝,又看了一眼許櫻,見許櫻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原先唐氏沒把元輝帶走是因為有公公許國定做主,有老太太替她撐腰,如今公公病了,別說外面有流言蜚語,就是沒有,楊氏也不能攔著
唐氏養「孫子」。
「元輝這孩子被慣壞了,頗有些淘氣……」
「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
「若是婆婆不嫌棄,媳婦定當從命。」
唐氏見楊氏這麼輕易就舍了元輝,心裏面又覺得有些後悔,一看就不是親生的,把孩子扔給婆婆養似仍個包袱似的,楊氏果然是個壞心的。
「行了,你下去吧,回去后緊守門戶,勿要與外人交往。」楊氏和許櫻施了一禮,這才起身出了唐氏的院子,只覺得一出門就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母女倆個,處處都有旁人小聲細語的聲音,楊氏低著頭,緊緊牽著女兒的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遇見的人,一
看見母女倆個來了,都似躲瘟疫一般的躲得遠遠的,等楊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卻見母女倆個從茂松書院帶回來的行李,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整個小院也被翻得底朝上。
「這是誰幹的?」許櫻問梁嬤嬤和常嫂子。
「許興家的帶著人搜的,說怕有夾帶,搜走了姑娘抄寫的詩文,又搜走了二奶奶給親家老爺做了一半的鞋。」梁嬤嬤說道。
「看來是真把我們母女當賊了。」許櫻冷笑,看也不看那些被翻亂了的東西,真正要緊的東西她是不會往許家帶的,這裡早不是家了,只是個住處。
母女倆個進了屋,見麥芽和麥穗正在收拾屋子,她們走了這幾個月,這屋子被翻亂了不說,還髒得可以,沒人打掃,大冬天的,連炕都沒人給燒,火盆更是沒有。
過了一會兒,常嫂子為難地進來,「二奶奶,柴房裡連草棍都不剩了,廚房裡的鍋都被人扒走了,守院子的婆子說太太說奶奶和姑娘要跟著內廚房吃飯,下人去外廚房領飯。」
「既是太太的吩咐,就依著太太吧。」既然回來了,許櫻就沒想過會有好日子過,「只是要連累你們跟我們受苦了。」
「奴婢們做下人的哪敢說苦字。」常嫂子說道,轉過身卻抹了抹眼角的淚,二奶奶和姑娘實在是命太苦了。
「常嫂子,你放心,有我在定不會讓大家吃虧。」許櫻說道,她見麥穗把東次間的炕收拾出來了,「麥穗,去把廂房的傢俱、門拆了,燒炕。」
「啊?」
「你拆不動嗎?讓常嫂子幫你拆。」
「櫻丫頭……」楊氏也被嚇著了。「咱們沒有木柴,自然是要燒傢俱,反正東廂西廂也不住人,你們幾個住的屋子也是這樣,儘管燒傢俱,燒完了院前院后不是有樹嗎?砍樹燒,聽我的,把傢俱拿到院子里,就敞著院子門劈成劈柴。」唐氏
既然不要臉面,她也不給唐氏留臉面,許家雖分了家,可是同住一間大宅的,許櫻倒要看看唐氏如何下台。「姑娘,您跟二奶奶還沒用午膳呢,咱們從茂松書院帶回來的乾糧,都是涼的……」麥穗跟許櫻最熟,自然敢說話,現在已經是末時了,眾人原想著回了院子自己做些飯食,卻沒想到鍋都讓拆了,這個時候內
廚房外廚房一準兒連熱水都沒有了。
「鍋讓人撥走了,連燒水的水壺都不給咱們留,可他們拿得不幹凈,還有灶,我剛去看了,發麵的銅盆還在,把銅盆在灶上,燒水煮餅湯。」常嫂子一聽雖是難過也忍不住笑了,姑娘哪裡來得這許多的主意,她們從茂松書院回來,這麼一折騰,許家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傳遍,唐氏是如何刻薄二奶奶母女的,竟讓她們要拆傢俱取暖,用銅盆燒水,
謾說二奶奶並沒有犯錯,就算是犯了錯,殺人不過頭點地,許家這樣的人家沒有學南邊蠻子一般把媳婦浸豬籠的,撐死了休棄趕出家門,這樣大冬天的讓挨凍、挨餓,傳出去唐氏怕是難以見人。
唐氏本來想看楊氏和許櫻母女的笑話,卻沒想到不到一個時辰,就聽人說楊氏的小院煙囪冒了煙,小廚房裡有了水汽,她以為是下人搜撿不嚴,派人去看,傳回來的信兒,卻氣得她火冒三丈。拆傢俱取暖,用銅盆燒水,這定不是楊氏的主意,定是許櫻那刁鑽的丫頭想出來的,她氣得嘴唇直哆嗦,聽說大嫂孟氏和弟媳苗氏來了,更是氣得青筋暴跳,大老爺許國峰與三老爺許國榮與許國定一個鼻
孔出氣,本就疑她有意害許國定,孟氏和苗氏一是聽從夫命,二是也瞧她不順眼,沒少給她上眼藥,這回聽見了信兒,自是不會放過打她臉的機會。果然孟氏和苗氏進屋寒暄過後,就拿楊氏母女說起了事,「聽說二奶奶回來了?她這一趟可是走了有幾個月了吧?不知院子可收拾好了沒,柴薪、木炭可送全了,您那裡若是存得炭不夠,儘管跟我說。」苗
氏說道,她是妯娌裡面最窮的,就算是分了家也是時時喊缺米少面的,如今倒笑話起唐氏沒東西用了。
「這事兒都是六奶奶預備的,我不管。」唐氏咬著牙說道。
「我說嘛,人家說二奶奶院子里沒木柴,逼得孤兒寡婦燒傢俱,又說連燒水的壺都沒有,只能用銅盆燒水……」苗氏搖了搖頭,「嘖嘖嘖,這哪裡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出的事啊。」
「想是有人撲風捉影。」唐氏說道。「是撲風捉影就好。」孟氏說道,她是長嫂,自是不能像苗氏一樣,一副好不容易撲到唐氏的短處的小人得志樣,可說出的話更難聽,「咱們這樣的人家,名聲頂頂要緊,外面傳得那些風言風語,都是鄉野村
夫之言,二奶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若說她與外面有什麼牽扯,豈不是說許家內闈不嚴?一家子女眷通通不要活了。」
「我原也不信,可是外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也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苗氏說得更直白,「前陣子汪親家來看我,說了外面的事,當場就讓我給搶白回去了,我還讓她替咱們辯白,二奶奶規規矩矩的人,只因為因緣際會發了些財,就招人
嫉,連俊青是來過許家,可許家是規矩人家,哪有讓寡居的媳婦見人的?說是私情更是子虛烏有。」
唐氏被苗氏說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要是再堅持楊氏不守婦道,怕是要成自扣屎盆子的賤人了。孟氏見唐氏面色陰睛不定的,嘆了口氣,扮起了白臉,「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你與二弟這些年嗑嗑拌拌的,全在二弟當年寵妾滅妻上,可如今萱草和昭業都沒了,你對楊氏母女好些,也是給二弟臉面,他
心虛理虧,也能多疼你一些,都已經快到花甲的人了,還是以和為貴。」唐氏點了點頭,「大嫂說得是。」她嘴上這麼說,心裏面卻把楊氏和許櫻罵了個遍,「來人,拿我的對牌去找六奶奶,問問她為何二奶奶院子里什麼東西都沒有,她可是糊塗了。」來日方長,她如今掌了家,慢慢的和楊氏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