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楊家
臨山鎮是個大鎮,臨近鎮子行人漸多了起來,許櫻就依約回到了車裡,楊慧拿了帕子給女兒擦汗,「如今你小,看看也無妨,可若是大了,可千萬不能再做這些輕佻事。」
「不會了。」許櫻若不是想要記熟從許家村到臨山鎮的路線,怎麼會出去受風吹日晒,外面的風景雖好,卻是她早看膩了的。
外祖家門前的確有兩棵大楊樹,為方便鄰里乘涼還擺了兩塊條石,如今楊樹萌萌如蓋,許家的小兒媳婦帶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鬟還有周圍的數位鄰人,正站在那裡等著許楊氏她們一行。
見到了楊純武騎著騾子的身影,立刻迎了過去,親自接了車夫車上的條凳,一抬腳就踏著凳子上了車,先扶著楊慧下了車。
「二嫂。」楊慧福了一福。
「自家人,快別講這些虛禮。」花氏笑道,她車裡唯有許櫻這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她一伸手就攔到了許櫻的手,「這就是櫻丫頭吧,長得真俊!她姥爺姥爺見著一定喜歡。」花氏嘴唇略薄,說起話來又快又響脆,不是大家閨秀的作派,伶俐極了。
「二舅母好。」許櫻順著她的手勁兒下了車,福了一福。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她又指揮著婆子和丫鬟幫著抬車上的壽禮,干著活嘴還不停,周圍的幾個鄰居有認識楊慧的,也過來跟楊慧說話。
楊慧一一地跟她們打招呼,這邊花氏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把事情弄得利利索索的了。
許櫻聽母親跟鄰人說完話,花氏已經把著許元輝喜歡半天了。
許櫻心裏面對自己這位小舅母有了幾分的瞭然,小舅母這種類型的她上一世見多了,都是有些心計的小門小戶商人婦,要說壞心眼吧,這種人沒多少,可心計也是極多的,不吃虧有主意的性格,母親和大舅母這種大戶人家書香門第作派的人一定瞧不上這種腦子快、嘴快、不吃虧的作風,可她卻喜歡。
她瞧著花氏,花氏也在瞧她們,見她們如今來拜壽,卻也守著禮,都穿著石青色的衣裳,戴得首飾也都是銀的,小姑臉上脂粉未施的,是守禮的寡婦作派,外甥女一雙眼睛眨啊眨的,頗為早慧,心裏面也明白了七八分。
左不過自己小姑子是公婆的心頭肉,她又在望族守寡,好吃好喝好招待,好里好面,當尊神迎來,又當神送走,這事不吃虧。
更不用說小姑頗有些私房,在娘家是做庶子媳婦的,雖有兒子也怕守不住財,定要把浮財偷偷的往娘家搬,就算公婆守得緊,能從手裡漏出一二分也是好的。
許櫻最了解這種人,焉不知她的心思,有所圖就好辦,最難辦的是大舅母這種無所圖,唯有規矩大過天的。
花氏把她們迎進了大門,陸氏果然是在垂花門守著,她是京里的大家千金作派,自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會輕易拋頭露面,可她也不攔著自己的妯娌如此,不過也有可能是攔也攔不住。
陸氏在前花氏在後,陸氏拉著楊慧的手,花氏拉著許櫻的手,就這麼進了正房堂屋。
許櫻兩世以來第一次見外祖父母,只見兩位老人頭髮已經花白,穿得俱是員外服,自己的外祖頭髮還少了一半,一雙眼睛倒是極精神的,怎麼看怎麼不像沒幾年壽命的樣子,外祖母容長臉,眉目與母親極相似,臉上略帶著病容,頭上戴著根碧瑩瑩地翡翠瓚子,藏蘭綉寶瓶花紋的勒子,典型的富家老太太的打扮。
楊慧一見到父母便跪下磕頭,「不孝女兒回來了。」
楊老太太老來得女自是珍愛非常,顧不得許多抱著女兒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女兒啊!娘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許元輝本來在車上晃得時間久了,暈暈欲睡,一聽見哭聲也跟著哭了起來,許櫻也有幾分鼻酸,自己原以為就只有自己與母親兩個人,沒想到竟有這許多的親戚。
楊慧一伸手把女兒摟了過來,「娘,這是你外孫女,叫許櫻的,櫻兒,快給姥爺姥姥磕頭。」
許櫻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姥爺,姥姥,孫女是許櫻。」
「好,好孩子。」楊秉誠也忍不住抹了眼淚,陸氏和花氏見到這樣的情形,也跟著流下淚來。
楊純武安置了馬車回來,與剛送走一位朋友的楊純孝一同回來,看見的就是一屋子哭得眼淚能裝滿一水缸的女人孩子。
「唉,妹妹回來了是好事,怎麼如此大放悲聲呢。」楊純孝說道,他這話沒起什麼做用。
楊純武更不會說什麼,伸手扒拉了一下媳婦,呶呶嘴,楊老太太病剛好,實在是不能再傷神了。
「老太太,您快別哭了,姑奶奶這不是回來了嗎?還給您帶回來一對金童玉女似地外孫子外孫女,當心身子。」花氏的嘴素來靈巧,陸氏也伸手扶著楊慧站了起來,丫鬟端上香茶,這一屋的人,慢慢地收住了眼淚。
花氏又開始插科打諢,「櫻丫頭跟表兄弟表姐妹還不認識呢,他們可是一直在數日子想要見一見姑姑呢。」
「還不快把孩子們帶來。」楊老太太說道,原本楊家的孩子,男孩都在私塾念書,女孩都是各自母親教養,如今老大有了官身,楊家從小康人家變成了官宦人家,自然不能再放女孩子們到處跑,依著陸氏的意思,全拘在一起學女戒了。
有了老太太的話,自然是讀私塾的要被叫回來,學女戒的要被放出來,許櫻想著小舅早晨就去接他們了,表兄弟、表姐妹們卻還在上學,由此可見大舅母是相當的嚴勵,她看見小舅母眼睛里一閃而過的不忿,自然知道她對此頗不贊同。
過了一會兒婆子領著楊家的三個姑娘來了,走在最前面的身穿嫩黃斜襟長襖,露出一截湖水綠羅裙,眉目間與陸氏極相似,雖年齡尚小,卻也是不苟言笑的樣子。
後面的兩個女孩一高一矮,都穿著桃紅的短襖,一式一樣的打扮,雖說年齡有差,卻似雙生兒一般,想來這是花氏的女兒了。
「快來見見你們的表妹……」
「婆婆您可是歡喜得糊塗了,三妞比櫻丫頭還小一歲呢。」花氏笑著提醒。
楊老太太立刻笑了起來,她之前流的眼淚還沒擦乾淨,又笑出淚來,她這個老兒媳婦,出身雖是舉人之家,親家公卻早早棄了功名之心做賣買,親家母也是商戶人家出身,養得女兒一身市儈的性子,可是本性不壞,又是不肯吃虧的,大事上卻從不出錯,她對大兒媳婦是喜歡中帶著點敬……老兒媳婦真的是喜歡了。
「我被你逗得笑得發喘,給她們表姐妹引薦的事就交給你了。」楊老太太說道。
花氏做這種事是最擅長的,當下拉了最大的那個,「這是你大舅舅家的大表姐,名喚淑雲。」
又指了兩個小的,「這是我生的兩個閨女,大的今年十歲,你當叫姐姐,名喚淑瑩,叫小的今年六歲,是你三表妹名喚淑嬌。」
許櫻一一的與她們見了,淑瑩和淑嬌都是頑皮的,跟許櫻年齡又相仿,圍著她嘰嘰喳喳的說話,許櫻內里卻早老邁不堪,哪受得了這個,只得暗暗苦笑,目光與淑雲大表姐相遇,竟得了表姐一個笑臉,估計老成的大表姐,也被這倆個妹妹鬧得夠嗆。
又過了一會兒,上私塾念書的表兄弟們也都回來了,楊家男孫不少,共有四個,兩個房頭一房兩個,不偏不倚。
楊家男丁都是國字輩,大表兄叫國良,二表兄叫國棟,三表兄叫國順,四表弟叫國昌。
大表兄和二表兄是大舅舅家的,三表兄和四表弟是小舅舅家的。
四個表兄弟也是各人性格不同,眼下看著四表弟就是個頑皮的性子。
晚飯後大家閑話家常,楊純孝瞧著妹妹有點欲言又止,又對陸氏使了個眼色,陸氏嘆了口氣,知道有些話自己夫君不說出來,難已心安,「弟妹,今晚是初一,有夜市,妹妹多年不歸,櫻丫頭想也沒見過夜市是什麼樣,不如我們帶著孩子們出去鬆散鬆散。」
花氏見大嫂難得的主動說出去逛夜市,自然沒口子的答應,「我早說過該帶孩子們出去玩一玩,你們赴了任就是一方的父母,要有官家人的架子,哪裡那麼容易出去逛,能鬆散一日是一日。」
楊慧想了想,「我是寡居之人,又多年未回鄉,還是在家裡陪爹娘說話吧,你們帶櫻丫頭出去逛逛就是了。」
許櫻剛想說我也留下來陪娘,誰知道母親竟想讓她出去逛,也只得應了,她此生唯一之撼是未能讓母親過好日子,這點小事,豈肯違逆。
「我也有信要寫,二弟你多帶家人,跟著他們去吧,老大你也要跟著叔叔看好弟弟妹妹。」
該出去逛街的人,忽忽拉拉走了一大幫,家裡就只剩下了楊家老夫妻、楊純孝和楊慧。
楊純孝待人全走了,走到妹妹跟前深施一禮,「妹妹,愚兄多謝了,愚兄這個功名,來得有愧啊。」
「大哥你這話所謂何來?」
「你當初給我的書里,原有妹夫的習作集,當年妹夫猜主考官跑不出翰林院大學士王大人,左相閔大人、禮部尚書劉大人這三個人,依著這三人的習好又猜題各做了七八篇習作,妹夫的文彩斐然不說,也極會猜題,迎合考官,為這三位大人,一道題竟能寫出三種風格來,想想我這些年閉門造車,實在是不知變通,今科主考恰好是禮部尚書劉大人,我拿著妹夫投劉大人所好做得幾篇文章讀了又讀,又自己照著仿作,都覺不得精髓,到了考場上,考題竟與妹夫當年押的彷彿,我……把妹夫當年的文章默了一遍,沒想到果然中了進士,這進士是……」其實是許昭業又中了一次進士!
楊慧一聽此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覺得又甜又苦,許昭業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眼前。
「你大哥一回鄉就在我跟前說了,他也是屢試不第這才失了信心……他又非要跟你袒誠此事……」楊秉誠素來教子極嚴,長子竟這樣中了進士,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大哥不必如此,昭業的那些習作本來就無甚用處,是我捨不得扔才一直帶在身邊,大哥今科考試怎麼就鬼使神差地給了大哥呢?主考又是當年沒做成主考官的劉大人,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昭業他在九泉之下,聽說大哥中了進士,想必也是高興的。」
「是啊,你妹子在許家艱難,你中了進士她們母子三人日後就有了依靠,你若覺得愧對大姑爺,不如從今以後好好對待你妹妹,也能讓活人安心,死人在九泉之下安慰。」楊老太太說道。
楊純孝默默不語,他本不是喜歡賭咒發誓之人,心裏面卻暗暗起誓,定要在官場上混出個人樣來,給楊家爭光,為妹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