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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求生之路

  許櫻的舅舅楊純孝得中二甲進士,又有內兄從中周旋,極快地就謀得了槐西縣令一職,他回鄉收拾打點,不日就要赴任,只是對家中事放心不下,想要留妻子在家,卻被父親楊秉誠給斥責了一頓。


  「我與你母親身體健朗,家中又有你二弟夫妻,哪就用得著陸氏替你孝順了?有道是妻賢夫禍少,你新官上任,內宅怎能無有掌印的夫人?」楊秉誠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這夫妻兩地分居,楊純孝又是一方父母,誘惑多,萬一弄出個通房妾室什麼的,豈不是壞了楊家門風?對不住賢良兒媳,傷了楊陸兩家情誼?


  「是兒子想得少了。」楊純孝本是極孝順的,只父親如此一說,不由得面上有些發紅。


  陸氏雖說最重規矩,心裏面也是不放心自己丈夫一人赴任的,聽公公如此說,也沒有什麼話說,「公公,媳婦有一事想與公婆商量一下。」


  「什麼事?」楊秉誠對陸氏的印像極好,陸氏自嫁過來之後,並未擺官家千金的架子,相反對他們二老極為尊重,對妯娌也友愛,直把小門小戶出身的二兒媳婦比到塵埃里去,素來得他們夫妻的偏愛。


  「當初小姑出嫁之事,家中境況不算很好,又因她要與妹夫到外地作官,家中只陪嫁了三十畝中田,如今家中境況好了,大爺又中了進士,媳婦去了許家幾次,細品著竟是勢力人家,她又是庶子媳婦守寡,日子並不好過,依媳婦的心思想補給小姑三百畝良田,供她們母女嚼用,也省得處處受許家轄制。」她沒說的是,這次楊純孝能夠考中,真是託了小姑送的一箱子書的福,私下裡與公婆說說倒無妨,此時二弟和弟妹都在,弟妹素來是個愛添油加醋東家長西家短議論人是非的,被她說了出去,小姑在婆家又要受一番的排暄。


  陸氏這話,簡直是說到了楊家老夫妻的心裡,楊秉誠還好,楊家老夫人每每想起苦命的女兒都要哭一場,如今聽見長媳如此說,頓覺老懷安慰,「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思。」


  楊家二爺楊純武是個憨直的,聽說要給妹妹補嫁妝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畢竟家中的田產都是自己的大哥中了舉人之後,有了千畝的投田,大嫂又善經營,把家裡的鋪子和自己的嫁妝都打理得極好,得了余錢就買地,這才慢慢的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的,妹妹也是自己人,把田產補給她也不算給外人。


  楊家二奶奶花氏揉著帕子嘟著嘴頗有些不樂意,如今好人全讓大哥大嫂當了,自己這個弟媳婦被踩得站腳的地方都沒有,她也不是傻的,大哥要做官,自己男人是白身,日後要指望大哥大嫂的地方多,犯不上為了三百畝的地與大哥大嫂生份,也只能認了,可這好人不能只讓大嫂做,她素來頗有幾分心計,眼睛一轉就有現成的便宜話可說。


  「再過十幾日就是公公的生日,我看不如把小姑接回來住幾日吧。」花氏這句話,果然投了楊家人的心意。


  「我原想慧兒是新寡,又是庶子媳婦,回娘家招她婆婆的眼,只是遣你們前去探望,可憐她與娘家相隔不到百里,竟不得相見……」楊老太太說著說著,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如今我老了,這一輩子竟不知道能見她幾面。」楊秉誠年輕時在外求學、科考,屢試不第又做了書院的先生,兩夫妻聚少離多,楊純孝是她快三十了才生出來的,許楊氏閨名慧兒,是楊老太太快四十時才掙命生出來的老來女,愛如掌上明珠一般,本捨不得把她嫁予高門庶子受嫡婆婆的閑氣,只是見許昭業一表人材,又有進士的功名,又明言帶她外地為官,就算是還鄉也要分家另過,不叫她受氣,這才把愛女許了出去。


  許昭業是個一言九鼎的,又確實是個疼媳婦的,慧兒生了女兒未再開懷都未曾納妾,誰料想天妒英才,竟早早的去了,慧兒從通判夫人變成了許家不受人待見的寡婦,若非老天有眼讓一個通房有了孕,又生下了兒子,有了頂門立戶的男丁,不定讓人欺負成什麼樣呢。


  「婆婆快別哭了,這不是苦盡甘來了嗎?」陸氏又勸解了楊老太太一番,她素來口拙,百般無奈又把自己的一雙兒女叫來,讓他們童言童語陪老太太解悶,這才又將老太太逗得開心了起來。


  楊慧得了要她回娘家祝壽順便向兄長辭行的信兒,立刻去了唐氏那裡,許櫻自是想在外祖家多呆幾日,把唐氏使絆子,也硬要跟著去,楊慧沒辦法,只得帶著她同去。


  到了唐氏那裡一番見禮之後,楊慧把事情說了,唐氏素來勢力,楊家如今勢起,她就算是再看不上楊慧這個媳婦,也要強裝笑臉。


  「既是你父親過壽,又是你哥哥要去外地赴任,你不來說我也要讓你回去,你六弟與舅老爺有同年之誼,這次怕也是要去,你們一道去就是了,也好有個照應。」唐氏這話隱隱地埋著陷井,楊家的信是說早早的接楊氏回家,多住幾日,再派人送回來,可若是跟許昭齡一起去,怕是要當天去當天回了。


  楊慧聽出了唐氏的意思,眉宇間就有了幾分的為難,許櫻嘆了一口氣,母親面軟不肯與長輩爭辯這一點是沒辦法改了,也只有她扮童言無忌替母親說話了,「娘,姥爺的信上不是說讓二舅舅早早的來套車接咱們,讓咱們多住幾日嗎?跟六叔一塊兒去,姥爺家有沒有地方讓六叔住啊?」


  唐氏一聽許櫻說這話,又好氣又好笑,難不成她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跑到楊家去住許多天嗎?許櫻這丫頭裝傻充愣的功夫一流,活生生的像了她那個賤人奶奶和親爹,心裏面暗罵臉上還是要帶著笑,「既是你娘家哥哥來接,那就多住幾日吧。」


  「太好了!我和弟弟要去姥爺家了!娘!姥爺是不是沒見過弟弟呢?」許櫻樂得跳了起來。


  「你外祖父連你都沒見過,又怎會見過你弟弟。」楊慧摸摸女兒的頭。


  唐氏撇了撇嘴,這丫頭果然鬼靈精,一句話又把那個短命鬼給捎上了,想來是不敢留在家裡吧,哼,那短命鬼不用等人害,能不能養大還不一定呢。


  楊家的人得到了准信兒,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了楊純武騎著騾子,壓著一輛青油騾車來接楊慧母子三人,楊慧稟過唐氏,唐氏見了楊純武又一番虛情假意之後,命他們早早上路。


  楊慧抱著許元輝,牽著許櫻上了車,帶著百合和奶娘兩人,留下張嬤嬤和梔子看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楊家所居的臨山鎮而去。


  楊慧是由這一條官道坐著花轎到的許家,這一路上自然感慨良多,許櫻掀開車簾瞧著外面的風景,心裏面也是思緒萬千。


  上一世自己父死母喪,本該憐愛她的自家長輩百般凌辱與她,她只覺得自己孤身一人有如浮萍,知道被騙嫁給一個傻子,只覺得走投無路,明知外祖家就在不到百里之外的臨山鎮,竟不敢去投。


  遇上那賊人好言相勸,竟不顧一切地隨著他去了,現在想來,當初自己姥爺雖然不在了,可姥姥和大舅母、二舅、二舅母仍在,哪裡真是無一人替她說話?

  別人不敢說,依大舅母的為人若是聽說她要被嫁給展家的傻子,是敢打上許家大門,讓許家給個說法的。


  許櫻獃獃地望著窗外快熟的麥苗,又添了無數的悔意。


  楊慧以為許櫻有些害怕,不由得拍了拍女兒的肩,「你姥爺和姥姥最是慈和不過,兩個舅舅自小也最疼我,你小舅媽你雖然未見過,可也是個爽利人,他們自是會疼你的。」


  「娘,姥姥家什麼樣?」許櫻靠在母親的肩膀上說道。


  「你姥姥家啊……自是沒有許家這麼氣派,不過是三進的小院子,臨山鎮鎮東西街門前有兩棵大楊樹掛著楊宅門牌的就是了,你姥爺喜歡葡萄樹,自己親自侍弄,結出來的葡萄不但自家吃盡夠吃了,還能送給鄰居嘗鮮,你姥爺家裡還有一棵桂花樹,那也是棵奇樹,我從小到大,竟沒有一年不喧暄鬧鬧地開花的,據你姥姥講,那桂花樹足有上百年了,你太姥爺買下宅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楊慧徐徐講來,眼角眉梢慢慢爬上了少女般的笑容,「我就住在後罩房裡,你姥爺親自給我做了個鞦韆架,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還在不在。」


  許櫻靜靜地聽著,心裏面慢慢升起了對姥姥家的嚮往,這一路行來都是官道,她真得命運不濟到上一世噩夢重來,她至少知道該往哪處奔逃,她起了這樣的心思,自然是不肯老老實實在車裡坐著,非要暗自記熟道路不可,「娘,我想坐到外面去。」


  「你雖還小,可也是官家千金,怎麼如此失儀?」楊慧皺起了眉頭。


  「娘,我還小呢,再說戴著帽子,誰能看見我得臉?」許櫻在車裡翻找了一通,翻出來她事先藏在裡面的帷帽。


  楊慧見她竟準備得如此周全,想來是預謀已久,想想這孩子失父可憐,在許家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只得點頭同意了。


  許櫻戴上帷帽,掀開車簾坐到了車轅上,那趕車的車夫是看著楊慧長大的,見許櫻天真可愛,也憐惜她困在大宅子里見不到世面,只是命她坐穩,「表姑娘,你坐穩些,這一路上儘是田野,沒有什麼外人,等下到了鎮子里你可要聽話回裡面坐著去。」


  「謝謝何伯。」許櫻笑道,楊純武看見許櫻坐到了車轅上也沒有說什麼,如今是太平盛世,普通百姓人家大姑娘小媳婦出來逛街買東西甚至做買賣的不知道有多少,也就是許家這樣的官宦人家才講究極多,楊純武自己的女兒,也年方七歲,出去玩也沒見戴什麼帷帽,就是大哥大嫂講究多,把侄女拘束得可憐,沒想到妹子也是這樣的做派,見許櫻戴著帷帽也要看一眼外面的風景,只有憐愛沒有勸阻之意。


  許櫻這一路上每逢叉路都要問上幾句,看見遠處有村子也要問一問是什麼村,看見有河也要問問是什麼河,竟將這一條路熟記於心。


  「櫻丫頭是不是想日後自己去姥爺家啊?」楊純武笑問。


  「是啊。」


  「那倒也不難,你只記得一路往西南走,逢人便問,沒有不知道的。」楊純武說道。


  「謝謝小舅舅。」


  楊慧在車裡聽他們甥舅對答,直覺得荒唐,哪知自己嬌養的女兒,真的是在記一條求生之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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