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借舊諷今
馬車車簾放下時,韓齊光輕輕說了聲“路上小心”,激得葉鳳泠渾身顫抖了一下。馬車駛動那刻,她呢喃了一聲微不可聞的“珍重”。
車輪咯吱咯吱向前走,葉鳳泠保持著一個動作,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少夫人?直接回府嗎?”柔兆垂著眼輕聲問,恍若不知剛聽到過什麽。
葉鳳泠懵懂地扭過頭望了她一眼,無力笑笑,“咱們繞繞,等會兒再回去。”
柔兆不問原因,吩咐車夫在街市上兜繞。
葉鳳泠靠去軟軟背墊,用手掀開了車窗,靜靜望窗外燈火魚龍轉。
柔兆看著她,隻能看到陰影裏葉鳳泠的剪影單薄又柔弱,臉色是少見的蒼白。
她沒忍住問出聲,“是因為卷碧嗎?”這是她和月麟討論了好幾次得出的結論。
葉鳳泠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回答,隻是扶著車壁的手緊了緊。
“卷碧被送走了,不就結束了嗎?或者你覺得世子對卷碧心有留戀?”柔兆道。
葉鳳泠搖頭,“柔兆,你還記得剛見到我時的樣子嗎?我記得是在衛州城,你冒充和羅來到我跟前。那時候花桃兒還在,咱們走了許多地方,玩了很多好玩的,還救下了秦嫣……那時真開心呐。”
柔兆意外睜大眼睛,實在葉鳳泠幾乎從不會提及花桃兒,至少她很久沒有聽葉鳳泠提過了。這個名字帶給柔兆感觸很深,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蘇牧野的波濤洶湧的怒意震蕩。
葉鳳泠輕柔地說著,“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夢一樣……花桃兒還說過布爾布士山,我都沒有去過呢。我覺得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了。明明他救了我,卻因我而亡。他那麽喜歡笑,可最後我都沒有對他笑一下,還那樣說他,我……我真的很壞呀,也不知他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好不好……”
尾音太輕,輕的讓人心顫。
柔兆噤聲,生怕刺激到葉鳳泠再說出什麽,也許葉鳳泠不知道,也許知道裝不知道,葉鳳泠身邊可一直有暗衛跟著,尤其出蘇府後。
葉鳳泠渾渾噩噩閉上了眼睛,再度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到底是什麽時候,她忘記了自己,一頭栽進了感情的絲網中。兜兜轉轉、起起伏伏,紫蘇死了、向師傅離開了、花桃兒死了、褚亮和紈娘留在了昆州,隻有她回到了京都,如同上一世嫁在了京都城。
上一世她是個平平無奇妾室,這一世她如願以償嫁給心裏最喜歡的人,可冷靜回望,她還是落進了牢籠,隻不過上一世是堅硬殘忍的惡之籠,這一世是溫暖華貴的愛之籠。
一滴淚水落了下來,在昏暗中晶瑩剔透,若蚌裂珠現。葉鳳泠說出了一個詞,一個柔兆沒有聽過的詞,“情深不壽”。
送走葉鳳泠的馬車,韓齊光立在門口望了許久,望到再見不到馬車影兒,方回身。
蔣若若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扶在垂在身側的胳膊上,就那麽宛如一朵穠麗豐雅的牡丹花,瞅他笑而不語。
韓齊光尷尬地側臉,耳根升起紅暈。
“走吧,韓夫人在等你回來吃飯。趕緊吃完,我好回家了。”蔣若若轉身,裙角漪漪如風,翻飛成蝶,走在前麵。
韓齊光又看了一眼馬車離去的方向,才邁步跟上。
……
葉鳳泠回到府裏,已經掌了燈,小院一片靜謐,蘇牧野還沒回來。
葉鳳泠進屋先吩咐月麟回頭記得去花房挑二十盆花卉,安排送去蔣府。話音落下,月麟就上前,說下午時候蘇老夫人身邊的婆子來著,叫葉鳳泠得閑了去一趟三希堂。
葉鳳泠哪敢拖拉,快速換了身妃紅色衣裙,又往臉上抹兩星胭脂,讓自己慘白的臉蛋紅潤起來。
三希堂裏蘇老夫人已經吃過晚食,正聽蘇九章和蘇牧妤念叨瑣事,見葉鳳泠來了,拉她坐到跟前。
蘇九章起身跟葉鳳泠打了招呼,踏步出去,他多少有些意識到了表姐和堂嫂的區別,也看得出蘇老夫人是找葉鳳泠有事。很多時候,人的長大,就是一瞬之間。
蘇牧妤眼珠兒轉轉,裝作什麽都不懂,屁股黏在凳子上,就是不起來,蘇老夫人身邊的婆子遞了好幾個眼色都不行。最後是蘇老夫人發話,趕走了蘇牧妤這個小魔星。
蘇老夫人仔細看了看葉鳳泠的眼睛,看到葉鳳泠微微有些脹的眼瞼,愣了下,了然的神情一閃而過。
她慈愛地摸著葉鳳泠鬢發,“下午去你姑母那裏玩了?好不好玩?”
葉鳳泠忙道宅院布置精美典雅,秀巧恰似江南水鄉的黛瓦風華。
蘇老夫人笑著點頭,“你姑母從小就喜歡研究這些,你們過世的韓家姑父也是愛好這些個的。不然兩人也不會感情那麽好。”
葉鳳泠第一次聽到府裏的人提到韓齊光的父親,煞是詫異。
蘇老夫人卻被打開了話匣子,說了不少韓齊光父母的事。韓夫人當初自己挑中的夫婿,求了老蘇國公,遠嫁江南。據說開始幾年日子過的很愜意舒適,伉儷情深、意濃繾綣,相同的愛好、同樣的寡淡處世,韓夫人還一舉得男生下了韓齊光。奈何太美滿的人生總是會被上天插手撩撥一番,韓家姑父一病嗚呼,留下韓夫人和繈褓中的韓齊光,開始數年被欺淩的悲苦日子。
葉鳳泠聽的出神,聽到蘇老夫人道:“這女人家啊,脾氣不能太拗,也不能太軟,要找好中間那個度。再好脾氣的男人都有發火兒時候,再暴脾氣的男人也會有柔情之際,全在女人如何哄。”
葉鳳泠眨眨眼。
蘇老夫人繼續道,“你知我今日為何想聊你姑母嗎?當初你姑父在世時,韓家其實很看重你姑父,有意為其走動,推其入仕,但你姑父不樂意,一門心思讀書享受生活。你姑母縱著你姑父,不管。等到了房內人這些事上又苛刻的緊。導致你姑父亡逝時,身後隻有齊光一根獨苗。這幾件事觸怒了韓家族內的人,把你姑父不上進、子孫不旺怪到了你姑母身上。若非有蘇國公府在後撐著,你姑母和齊光可能都會被趕出江南韓府。”
葉鳳泠驚的張大了嘴。她想起韓夫人身上的柔婉之氣,根本看不出年輕時在夫妻情事之上剛烈至此。
“所以說,咱們女人其實真的不容易,做好了,功勞沒有。做不好,罪責都來了。我不是說你姑母的做法不對,隻是覺得凡事,都講究方式方法。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味。男人有男人的一套行為準則,女人也有女人的辦法和對策,全在自己如何去排布。你和克己,我不擔心別的,就擔心你們倆鬧別扭。克己看著好說話,實則相當固執,認準的事九頭牛拉不回來。我看著你,其實也有些執拗。”
葉鳳泠羞愧地低下了臉,她大概明白蘇老夫人叫她過來的意思了。蘇老夫人已經猜到自己和蘇牧野之間因為卷碧有了分歧,雖然沒到動嘴和動手地步,但鐵定是有了不愉快。
心裏滋味難辨,葉鳳泠不知如何分辨,所以她幹脆閉著嘴沒有出聲。
蘇老夫人見葉鳳泠始終不開口,眼裏精光閃過,暗道還真是個榆木疙瘩,歎口氣,“夫妻之間,無論發生什麽,都講究有商有量,可不能一位縱容、偏袒。你姑母當初最遭人戳脊梁骨的地方,就是沒有規勸你們韓家姑父入仕,哪怕勸了對方不聽,也沒什麽。可要是不勸,在眾人眼裏,那就不是合格的妻子了。人不是天上飄著喝仙氣兒活著的,多多少少要顧忌身邊人的感受,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葉鳳泠怔忪,蘇老夫人這是勸她有事和蘇牧野商量,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葉鳳泠有苦說不出,隻僵硬地點頭。
“下午克己回府,聽說自己喝了兩壇酒。這是打他從西南回來,第一次自斟自飲。我的孫子我了解,一定是心裏存了事。他大了,心事不會跟我們說,但未嚐不想和你說。”蘇老夫人布滿皺紋的嶙峋手掌握住葉鳳泠軟若無骨的小手,使勁攥了一下。
再回到自己的屋子,望著滿室清涼,葉鳳泠苦笑。
她叫來纖雲和巧月,問兩人,蘇牧野何時回來、何時離開的。
纖雲神思恍惚,呆呆不說話。巧月無奈,把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才道:“回少夫人,世子是未時三刻回來,酉時左右走的,聽著是南平王世子登門來找。”
葉鳳泠聽聲音清脆,說話利索,多看了一眼,認出是那個從沒往眼前湊過的巧月,有心考教,多問了句,“那你可看出世子有哪裏不對?”
巧月再度瞅了一眼纖雲,意識到纖雲根本神遊天外,隻得道,“從外表看不太出來,隻看到洗硯和馮宮侍一人抱了一大壇酒去了小書房,然後兩人守在書房門外。世子走後,我進去收拾,壇子酒都沒了。”
葉鳳泠挑眉,特意仔細瞅了一遍巧月,讓她們下去。
誰知,一直沒出聲的纖雲,這時候反而神魂兒歸位了,就是歸的位有些錯亂。她忽地撲到了葉鳳泠腳下,死死抱住葉鳳泠,喊出內心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