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自傷
葉鳳泠不得不出言提醒蔣若若,“按理我不應該多說這句話的,白靈的父母和白奇應該都不會同意留白靈在京都。”
蔣奉奉這輩子難再出京,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白靈若還願意和蔣奉奉在一起,也要留在京都,白家在昆州數得上有頭有臉,在京都可就是平頭老百姓,根本不可能給白靈和蔣奉奉以庇護,搞不好,白家還得被蔣奉奉帶進坑。
蔣若若苦笑,“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就是想請白靈勸勸我五哥,至少讓他想活下去,有點兒想追求的東西。”人活著,要是沒了盼頭,也就跟行屍走肉差不多了。
葉鳳泠笑笑,權作不知蔣若若的心思,她在蘇九歌和馮茂行的事上充分意識到隨意插手帶來的惡果,再也不敢多說。緣來緣去什麽的,自有天注定。就是她自己,外麵人誰不說一句她踩了狗屎運,可實際呢,葉鳳泠自知,自己就是活在罐子裏的一株菟絲花,全仰仗蘇牧野嗬護。
現在是蘇老夫人和長樂長公主不使勁幹預她經營含香館,她能隨意出府走動,等日後長樂長公主真把中饋交過來,葉鳳泠便是想出府,恐怕都分身乏術。
花房和針線房有宮裏來的宮婢管著不假,但她也要花心思,最少兩日都要見一下管事宮婢。由此可知,整個中饋的繁重。
所以,那些遠走江南看望向師傅和季陽的想法真的很難實現了,葉鳳泠覺得自己像被剪斷翅膀的禿鳥,蘇牧野給她的越多,她越害怕,手上越忙,心裏越空虛,沒有著落一樣。人人都望著她笑,可她知道,大家都在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蘇牧野。
葉鳳泠隻能端著符合身份的笑容,一遍遍應對著外界,同時欺騙著自己,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幸福,隻要能和蘇牧野在一起。
她能感覺到快樂,和蘇牧野在一起的時候,欲仙欲死。然蘇牧野離開了,或者她一想到卷碧,想到身邊長輩們的婚姻模樣,就又變得煩躁不安起來。
葉夫人要和離之前,葉鳳泠還不清楚內心時隱時現的感覺是什麽,此刻,她已經明白過來,那是對未知必經一條路——火焰上的寒冰之路的焦躁和躑躅。
卷碧被蘇牧野送走了,她高興麽,所有人都覺得她這回揚眉吐氣了,隻有她自己知道,蘇牧野和她的感情受到了傷害。他感受到了自己咄咄逼人的尖銳和任性,而自己怨恨他曾對別人許下過諾言,惱怒自己並非那個唯一。
葉鳳泠一遍遍自問,是不是所有夫妻都要經曆這些,從親密無間到緩慢的漸行漸遠,至親至疏,方為夫妻。
昨夜,蘇牧野在書房待了一晚,未嚐不是一種疏離表現。
葉鳳泠眼睛酸了起來,忙轉過臉,望窗外。
蔣若若遽然湊近,笑出聲,“我原本就是一個人愁的不行,想來說找你聊聊開心話,沒想到你比我還憂愁,都快愁成一首詞了。難道克己又惹你生氣了?讓我來猜猜,今早剛送走卷碧,你卻是這個心情,看來是昨晚的事。昨日葉府辦喜事,嗯,可能和葉府有點關係。”
葉鳳泠聽的心砰砰跳起來,她瞪了蔣若若一眼,生怕蔣若若再猜下去,真猜出來什麽要命的事情,自己怎麽能忘了,蔣若若對這些事有著天生的敏銳。
蔣若若反瞪,拉葉鳳泠起來,揚聲叫月麟進屋給葉鳳泠更衣。
葉鳳泠嚇一跳,“你要做什麽?我不出門。”她的心情糟透了,什麽都不想做,誰也不想見,蔣若若是自己找上門,她趕不走沒辦法。
蔣若若抱臂歪頭笑,“不出門等著變美人圖嗎?得了,收起悲風傷秋,你有萬難,難道有我難?有空幹瞪眼閑著,不如陪我去一趟韓府,我上次答應韓夫人去陪她品香,你跟我一起。”
葉鳳泠才要搖頭,又被蔣若若點中死穴,“你不會是怕克己吃醋吧。放心,韓齊光不在家,他除休沐日能在家待半日,其餘白日基本不在。你想見他都見不著。”
葉鳳泠腦子動了動,意識到什麽,覷蔣若若,“你是專門來捉我去韓府的吧?你在害怕什麽?”
蔣若若臉上微僵,笑容有了不自然,她見葉鳳泠若有所思,望望天兒,低頭訕訕,“是這麽回事,等會兒去了,你走的時候,我就跟你一塊走了,就不用留下吃晚食了。”
原來,前兩次蔣若若去韓府,韓夫人都非要留蔣若若吃飯,吃飯就意味著會對上韓齊光,這就很有些尷尬了。
葉鳳泠狡黠一笑,眼睛晶晶亮起來。
蔣若若趕緊製止葉鳳泠,“我能理解韓夫人好意,但我並沒有那些打算。可韓夫人和韓齊光對我有恩,我不去也不合適。”
葉鳳泠輕笑出聲。
兩人一路輕車簡行,來到韓府。
韓夫人見到她們,十分高興。忙忙領她們去自己專門存放香料的屋子,品香、論香,從日中到日落,病容之上染滿餘暉光芒,盡是溫柔和喜悅。
葉鳳泠數著更漏,適時告辭,推說要回府忙晚食拒了韓夫人挽留。韓夫人知曉葉鳳泠身上事情多,不勉強她。對上蔣若若,就有些過分熱情了,哪怕蔣若若說要回家陪蔣奉奉,也不鬆手。
蔣若若把求救的目光投到葉鳳泠身上,葉鳳泠捂嘴笑,跟著幫忙“勸”:姑母說得對,難得你來,姑母一個人吃飯過於寂寞,怎可如此狠心。蔣五公子那裏,一定會理解的。”
蔣若若眼角都抽抽了。
韓夫人笑著拍了葉鳳泠頭一下,“克己媳婦快回去,克己還等著你呢。若若你跟我來,給我看看我的藥方子。”
蔣若若臉有些綠,被韓夫人拉著往裏走,扭過頭惡狠狠瞪葉鳳泠。
葉鳳泠憋笑,矜雅揮手。
柔兆好奇,“韓夫人看上蔣小姐了?想撮合蔣小姐和韓公子嗎?”
葉鳳泠心想可不是嘛,她從未見韓夫人如此不給人拒絕的機會,強拉硬拽留人。足見韓夫人真的很喜歡蔣若若。
葉鳳泠隻在韓夫人和韓齊光搬家時來過一次韓府,匆匆送上禮品,連席麵都沒吃就離開了。今日,她走在韓府之內,方領略到了江南小院的柔婉風味。
韓府不大,妙在視野內一步一景,青石磚微塵不染,鋪就出讀書人家刻在骨子裏的素雅和拙樸。院內栽種許多花木,都是精心打理著的樣子,秋風襲過,送來嫋嫋清爽之氣。
舉目四望,無論是線條流暢的簷上風燈,還是牆上隨性潑墨的題詩,或者廊下嫵媚倚風的幔紗,無一不顯示這是一座平和溫馨的家園。行在其中,心緒不自禁平和輕鬆。葉鳳泠慢慢踱步,遙望不大的池水內、叢叢蘆葦下鑽進鑽出的水鴨,輕呼出氣,心裏飄過一句話:
手握古今書卷,漫淡度時光,永日送流年。
連沒什麽綺思柔腸的柔兆都感歎出聲,“這裏好安靜,讓人覺得舒服。”
葉鳳泠笑著點頭,“可不是。”
“其實蔣小姐要是和韓公子在一起也蠻不錯的,至少可以平平靜靜過日子。”柔兆感慨。
“嗯,”葉鳳泠笑意加深,“韓表哥總是很體貼的,姑母也好相處。”他們就是那種身在塵世之中又活在俗世之外的人。
今日跟她來的柔兆並不知道她曾經最初想嫁的人就是韓齊光這種,人口簡單、性情隨和,換月麟,大概隻會歎息一聲,別的絕對不敢多說。
葉鳳泠被自己的想法逗樂,同時浮起清淺感傷,令她的笑容帶上捉摸不定。柔兆不明所以,身後不遠不近跟著的青木、青林都也摸不到頭腦,不解她自己突然笑起來什麽意思。
百卉含英,紅葉黃花,彎彎回廊,前方月亮門處突然出現一道俊朗挺拔身影,是韓齊光。
乍然相見,兩人都愣住。
葉鳳泠心快速跳了兩下,臉上湧起熱意,就好像她故意撿無人時貪婪地欣賞院中美景,她一下局促起來。
明明十月的天全是秋涼,葉鳳泠還是感覺到了最後一抹天白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光是不說話就叫她渾身盡顯狼狽。
韓齊光直直望葉鳳泠,意識到什麽,微微側了臉,笑了,“怎麽這個時間回去,昨日家裏送來新撈的河蟹,留下嚐嚐?”
葉鳳泠後知後覺向韓齊光行禮,聞言淺淺笑著搖頭,“不了,家裏還有許多事,我也是陪若若來,叨擾姑母一下午,已經算偷閑。韓表哥快去吧,姑母還在等著呢。”
韓齊光背在身後的手握成拳,笑容不變,也不再留葉鳳泠,但非要送葉鳳泠到門口。
短短不長的路,兩人都沒有說話,韓齊光行在前,葉鳳泠錯後半步,就那麽默默走著。
流雲飄遠、回風微旋,葉鳳泠恍惚了一下,難以形容心中感受,仿佛一瞬間回到了自己剛回京都,回到了四方緣書齋,回到了玉順山,回到了那段曾經滿腹壯誌、意氣風發、棱角分明的時光。
就那麽不可抑製的,葉鳳泠的心疼了一下。不是因為韓齊光,也不是因為舊時光,隻因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變了。
變化在她身上開出了花,花瓣泛著明豔珠光,花蕊芬芳無比,可花蒂處正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