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書房對弈
第347章 書房對弈
洗硯咳了兩聲,打斷葉鳳泠的沉思。
洗硯彎著眼睛,朝她手中信努嘴。葉鳳泠忙道,她一半天兒就要回信,寫好了叫月麟送過去。
洗硯自是應了,腳卻長在地上不動,對著葉鳳泠笑的意蘊悠長。
葉鳳泠笑道:“還有事?”
洗硯搖搖頭,又點點頭,攏著手,湊近葉鳳泠,近乎耳語:“青山寨行動了。”
葉鳳泠額角一陣狂跳:“當真?”
“嗯,今日未時一刻。”洗硯挑挑眉。
葉鳳泠微微紅了臉,將頭撇向一旁。她沒想瞞蘇牧野,卻也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知道她要做的事了。
洗硯繼續笑嗬嗬,打了個千走了。
葉鳳泠深吸口氣,調頭一心一意回信。
寫完回信,打發月麟送信,葉鳳泠邁步朝書房走去。外祖父已經敷藥兩日,不知那騙子模樣的名醫到底靠不靠譜。
路上,她遇上同樣朝書房去的三表哥柳正禮。柳府這一輩起名,未取族中排下來的從水旁,柳綽自定選用“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為幾個孫輩命名。
三表哥在大排行上行四,便取名“正禮”。三表姐曾戲稱,辛虧葉鳳泠的名字不是由柳綽來取,不然輪到她,可就是“極”這個字,光是想想,就覺頭大。
三表哥同二表哥生的很像,氣質和性格卻截然不同。他少言寡語,冷淡清幽,幾乎沒什麽朋友,成日裏不是讀書,就是讀書,完全將“讀書”兩字貫徹到骨子裏,被三表姐挖苦:若是死在書案上,都得挺屍等小廝送飯時發現。
見到葉鳳泠,他淡淡點了點頭,自顧自行在前麵,沒有絲毫攀談之意。
葉鳳泠小跑跟在後麵,氣喘籲籲。忽然,柳正禮腳步慢了下來,扭過頭問她:“你也去書房?”
葉鳳泠揚起澄澈如水的瞳眸望他:“嗯!”
柳正禮神色紋絲不動,轉過身繼續邁步,隻是步伐比先前慢了不少。
葉鳳泠鬆了口氣,走到柳正禮身旁,同他並肩而行。
柳正禮冷不丁說了句話,宛如平地驚起一片雷:“蘇世子欲娶你?”
葉鳳泠瞪直眼,臉登時全紅。
柳正禮淡淡瞟了一眼,又道:“蘇世子真的允文允武?”
葉鳳泠硬著頭皮含糊點頭,經查處番波斯國走私一案,蘇牧野會武的事是瞞不下去了。
柳正禮繼續道:“傳聞他擅四國語言,懂蠻夷文字,是真是假?”
葉鳳泠:“……”她心裏覺得有些怪,三表哥怎麽一直在問蘇牧野。
見葉鳳泠木然無應答,柳正禮沉默了會兒,再次不死心開口:“他是不是有匹愛馬,據說是大宛馬”,怕葉鳳泠不知道大宛馬,還體貼的解釋了句,“俗稱汗血寶馬,真的麽?”
葉鳳泠:“……”
……
“我來提問你來回答,你不回答我繼續提問”的遊戲持續到兩人走到書房才結束。短短幾步路,葉鳳泠頗走出些地老天荒的感覺。
這麽多瑣碎的問題,砸的她一個頭兩個大,恍惚間感覺自己非常不了解蘇牧野,她……她根本沒關注過這些好麽,而且為何三表哥問的問題都是圍繞蘇牧野的,還問的如此詳細、如此精準。
不要以為她沒有看出來柳正禮極其失望,用一種“你到底有沒有把人家放在心上”的眼神譴責著她,仿佛她在暴殄天物,冷落金光閃閃的蘇世子。
葉鳳泠腦殼兒嗡嗡響,整個人都淩亂了,她同三表哥接觸不多,在柳府住了這麽多年,說過的話加起來貌似都沒有今日一天三表哥跟她說的多,到底是她不正常,還是他不正常?
是以,書房中的幾個人看到的場景,便是一臉嫌棄無比又強自忍耐的冷漠公子,同一個神情僵硬、尷尬苦笑的窈窕少女,攜肩來到眼前。
彼時,院中櫻花怒綻,粉意朦朧,書房內溫暖舒適,香氣飄渺如絲,錦衣公子曲掌支頤,斜靠在雕花木椅上,衣領微敞,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領口。他眸子幽亮如星,蘊光流華,正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
見葉鳳泠滿身花香走了進來,眉立時深彎,瞳仁刹那化作墨黑曜石,泛起瀲灩光彩,唇上笑意愈加明顯。
在蘇牧野麵前,擺著一張棋盤,他正在和柳綽對弈。
不同於蘇牧野慵懶的姿勢,柳綽雙腿散發著淡淡藥香,眉心微蹙,五指並攏輕撫桌麵。
棋盤旁邊,立著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柳大小姐和柳方泉。
“三弟,表妹,你們來了。”柳方泉打招呼。
柳大小姐柳賢華朝他們笑了笑。
葉鳳泠朝二人行禮,不理睬一道如影隨形的殷切目光,默默立去柳綽身後。
柳正禮草草行禮後,雙目炯炯有神,盯向一個人——蘇牧野。葉鳳泠注意到他身子微微發抖,臉龐籠光地立去蘇牧野身側。
葉鳳泠:“……”
棋盤上的棋子排如繁星,看得出兩人已經廝殺有段時間。葉鳳泠認真將萬分複雜的棋局抽絲剝繭,一層層理出頭緒。棋一直是她的弱項,外祖父評價她,善布局、易性躁。前期精心排兵布陣撒下的網,常常被沉不住氣的她胡亂收了,浪費又可惜。
柳綽落下一子,蘇牧野挑眉,隨機跟著落一子,柳綽深深望他一眼,又落子,蘇牧野再次快速跟著落子,他好像根本不加思索……
柳綽目露不解,沒有多言,繼續落子,斷下蘇牧野一片白子。
蘇牧野保持著慵懶的姿勢,雙腿微張,雪白的衣襟鋪落在膝。他神色自若,好像無關痛癢,就仿似被殺的不是他白子,而是黑子一樣。
“該世子了。”柳方泉提醒。
葉鳳泠從棋盤上移開目光,撞入一道被矜持包裹的火熱,臉有些發燙。
蘇牧野滿意,垂下眼瞼,從容落下一子,再次抬頭凝注一方。
葉鳳泠站立難安,臉上的熱意一波高過一波,先是細縷成絲順血脈緩流,等到柳大小姐和柳方泉都開始順著某人目光看向她時,那股熱浪層湧疊障,瞬間四散遊弋,從頭到腳簡直羞惱到爆炸。
這人,就不能專心下棋麽。
葉鳳泠離開棋盤,自去烹茶。
蘇牧野勾起唇角,掠滿笑容,故意裝作看不見柳綽不滿的目光,輕聲道:“柳公,得罪了。”
在他又一子落下後,原本隱隱處於下風的白軍逆風翻盤,反殺一片。那股吊兒郎當的棋風刹那改變,勢如拔旗斬將,疾如野火燎原,再不複開始淙淙流淌的不息潺湲,生機化作銳利,揮劍斬退黑軍。
棋盤之上,盡管落子交點已不多,勝負之錘的搖擺空間仍無比寬廣,空白處仿佛千裏山河,黑白對峙,鐵馬金戈,狼煙四起,陣雲開合。
一直觀棋的柳大小姐默默退開幾步,去陪葉鳳泠一起烹茶,留下的柳方泉和柳正禮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均在內心慨歎不已。
在葉鳳泠他們來之前,柳方泉已經和蘇牧野下過兩盤,盡數隕敗。棋藝不精,他無話可說,可他沒想到,蘇世子棋藝竟直逼柳綽。在他的世界裏,祖父棋藝,精妙奪魂,鮮少失手。蘇世子年紀輕輕,棋藝也能達到這樣地步,還考中了探花,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可以算作一事無成了……
與柳方泉的自慚形穢截然不同,柳正禮整個人陷入一種狂熱情緒裏,他傻傻地看著棋盤,又抬頭看執子手談的蘇牧野,暗道,世人稱讚蘇世子是通國之善弈者,真不是誇大啊,那別的肯定也是真的了!
一時之間,他眼睛一眨不眨,亢奮地盯著蘇牧野。
同樣對通國之善弈者的評價有感覺的,是同蘇牧野對弈的柳綽。他捫心自問,自己的棋藝在國朝裏排不上前五,也能到前十。回到蘇北這些年,每當風弊之症嚴重時,他無奈地被困室內,隻能一個人研究著殘局。
以他六十多年的棋藝,在同蘇牧野對弈時,仍感吃力,足見對方確實於此天賦異稟。
下棋和別的不一樣,是真正講究天份的一項藝技。棋藝裏有精微籌謀、有殫述妙法,還有賭術眼界。
一方小小棋盤,如同寰宇江河,舉手投足、子落子亡間,死生往複、天地輪回。
通過這場對弈,柳綽對蘇牧野的心性和人品有了更深的了解。
然後,他更不放心了……
蘇牧野的棋術和落子氣道奇異多變,詭譎難測,看似落子無意,回想但覺步步驚心。他從第一步就在布局,但步子之間偏不落窠臼,讓人開始時摸不到頭腦,行子時他時輕挽如布流雲、時潦草似亂墨跡,將攻防有序、穩健淩厲的柳綽打的陣腳不穩、首尾難護,從最初的不以為意變成舉棋不定,最後到驚心猶疑。
由棋觀人,蘇牧野此人,虛虛實實、真假難辨、深不可測,遠非明麵看起來那般風流浪蕩、不以為意,世人稱其紈絝,隻有一個可能,是他自己想讓世人如此認為!
這樣的人,若單旁觀,柳綽必要大大稱讚勉勵,若是親己,鐵當規勸。現在,他是摘得外孫女芳心的人,讓柳綽憂慮不安,隻能自我安慰,至少他對外孫女很有幾分上心,自己算是站在他這一方……
又一子落後,柳綽百感交集地抬頭望向蘇牧野,待他看清蘇牧野睜著秋水寒潭的眼睛目含繾綣盯著的地方,立著紅潮遍生,嬌媚旖旎的外孫女時,臉上一僵,才升起的些微好感和欣賞轉瞬淡了下去,心頭怨怒頓起,隻是他一時不知是要怪春心萌動的翩躚少女多些,還是怪步步為營、狡詐圓滑的世家貴子多些。
他冷冷哼了一聲,出聲喚:“阿泠,上茶。”
才烹好茶的葉鳳泠僵了僵,有些疑心,難道外祖父發現自己多煮了好幾道,特意依蘇牧野口味煮盡茶澀?
側臉瞥一眼,發覺外祖父沒看她,全副身心還放在棋盤上,葉鳳泠鬆了口氣。她看了眼一直杵在她身旁的大表姐,在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下,臉更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