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你不尊重我
第341章 你不尊重我
月麟和柔兆跟在葉鳳泠身後,一路行色如雲。
這次回來,葉鳳泠被安排在柳二小姐隔壁,也就是她離開蘇北前住的院子的一部分。她同柳二小姐共分一個大院子,中間隔個月亮門,被單劈出來充當客房的。
柳府實在狹窄擁擠,說起這個柳大夫人就一肚子氣。
她的夫君兒子都沒有讀書,全部打理家族庶務田產,隻能算鄉紳。但公公卻親自為二房兩個侄子聯係書院,還年年帶他們出去遊訪名士大儒。出門就要花錢,這些年陸陸續續花了不少“打水漂”的銀子,有一年她推說賬上沒錢,結果公公直接賣了三分之一的宅子……
現在的柳府其實不過是從前柳府的三分之二,但人口還是那麽多,屋舍可想而知有多緊張了。
葉鳳泠不甚在意,穿過月亮門,進了屋子,就倒去了床上。
月麟見柔兆抱臂立在旁邊發呆,也不敢使喚她,自己忙前忙後,給葉鳳泠點上熏香,又去打水。
燭光幽暗散發著昏昏柔光,屋中雪壁微黃。
葉鳳泠蜷縮身體,抱著枕頭,閉著眼。
光線浮在她臉上,明明暗暗如水波照拂。二表姐嗬斥小丫鬟的聲音傳來,葉鳳泠煩躁地翻了個身。
忽然,鼻子被人掐住,她睜開了眼睛。
鼻息間迅速充滿淡淡酒香,蘇牧野趴在床榻上,眼波流光,俯身盈盈望來。
“飯菜不合胃口?怎麽那麽早離席?”
葉鳳泠努力掩飾自己心情:“不是,累了就回來了。”
蘇牧野挑眉,他好不容易擺脫掉柳大老爺的勸酒,尋了個借口就匆匆回到寢居之所。換了身衣服趕來見葉鳳泠,沒想到她一點兒都不激動,他還以為要被揪著脖子問為何故意氣柳綽的事呢。
葉鳳泠保持著完美的麵部表情,輕聲嗔道:“你不去休息來我這裏作甚,若是讓別人看見,我的名聲怎麽算,你真當我名聲不值錢呀?”
一日先是趕路,再是應付柳府諸人,蘇牧野此刻疲乏的緊,沒有留意葉鳳泠的話,邊脫鞋邊調侃笑道:“你的名聲什麽時候值錢了。”
轉身欲摟她入懷,美人卻握著他手嬌聲道:“咱們說說話。”
側臥對視,葉鳳泠心裏想法變來變去。近距離下,蘇牧野終於察覺到葉鳳泠情緒不對,他看到她眼中神情在猶豫、害怕、迷惘、堅定、憤怒間徘徊,他唇翹了下。
蘇牧野還想再多欣賞她精彩的臉色變化一會兒,見葉鳳泠驟然一咬牙,故作平靜道:“你對我如何安排的?”
他勾著的唇角一頓,嗬嗬笑數聲,刮了她鼻尖一下:“外祖父問你了?放心,等你回了京都,咱們就定親。”
晚食前,他被柳大老爺拽著遊覽了一圈既不算大、也不精致的柳府,又親自送他到寢居之處,絮絮叨叨的恭維,念的他頭昏腦脹。蘇牧野問過洗硯,這段時間,葉鳳泠一直待在柳綽書房,看來,柳綽詢問了兩人婚事,不然以葉鳳泠的性子,隻怕還會縮著不肯麵對。
望著柔順嬌軟的美人,他微笑:“總之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蘇牧野眼見葉鳳泠閉眼,又睜開。
剪水幽瞳,盈盈瀲灩,就如山澗中映月的清泉。清泉忽地蕩漾,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脈脈伏動。
正當他盯她盯得有些出神時,隻見葉鳳泠麵色一點點白了,身體也漸漸僵硬,蘇牧野何等敏銳:“怎麽……”
話還沒說完,胸口一熱,被美人撲滿懷。他摟著她的手感受到跳的厲害的心跳,待要細看,被葉鳳泠汗涔涔的手反握住,顫聲入耳:“可是……昭陽公主……還有別人怎麽辦?我害怕……”
蘇牧野抱住葉鳳泠,低頭看她戰戰兢兢,柔弱可憐地窩在他懷裏,弧形優美的眼眶眨眼間就紅了,心神動容。不忍她緊咬著唇,輕輕吻了下,篤聲撫慰:“別怕,她們不敢當眾行凶,況且還有人暗中保護你,我相信阿泠自保的實力。”
葉鳳泠眸中閃著水光,鬆了口氣,又似突然想到什麽,一下握緊了他的手腕:“那那……宮裏和你府上的長輩們呢……他們不同意怎麽辦?”
蘇牧野背脊微僵,瞳孔針縮,但迅速被他掩去,撫摸著她後背,慢悠悠道:“我自有辦法。”
心裏的猜測慢慢成型,葉鳳泠對上他戲謔的眼神,暗下決心,垂下眼皮,輕輕“嗯”了聲,將頭抵在他肩膀,柔弱又委屈,壓著滿腹心酸:“我信你。可從最開始就不被祝福和認可的親事,隻怕後來也會很艱難……”
懷裏美人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他懷中,微微顫抖,好似真的在難過抽泣,為自己不被接納而傷心。
蘇牧野長聲歎息,安撫她:“我也不瞞你,祖母、父母親那邊確實不願同葉府再度結親,但外祖母一向疼我,隻要我喜歡,她一定會幫我的。所以,就算蘇府有異議,我也能讓你嫁進來。不過肯定開始會難過些,好在我對你放心的很,假以時日,祖母和母親那裏,一定會喜歡上你的。”
這便是男性女性對於家庭關係想法的迥異之處了。
在蘇牧野心裏,隻要他喜歡,疼他如珍的祖母和母親等過了別扭勁,定然也會喜歡,愛屋及烏的道理嘛。至於蘇國公,反正父親拉不下臉公然找兒媳婦不自在,直接被他忽略了。
可在葉鳳泠看來,短短數語,傳達出的信息確鑿表明,蘇國公三位長輩全部不同意她和蘇牧野的親事,不僅僅是簡單的屬意蔣若若,更是從家族角度拒絕葉鳳泠、拒絕葉府。而被蘇牧野寄予厚望的宮中皇太後的想法,也還停留在蘇牧野一廂情願想當然的階段,並沒有明確表示過對這門親事的支持。也就是說,蘇牧野背後的幾位長輩,確實如外祖父所言,或反對、或回避、或搪塞、或含糊。
除此外,還有跟這門親事隱形利益相關的上位者們——今上、幾位皇子,以及葉府諸人。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難過了,而是炳炳鑿鑿危險的信號。
換位思考,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子女不顧她和家族反對,執意婚嫁,按她的手腕和心機,要麽佯裝答應再伺機破壞,要麽刻意冷淡靜等合適時機。與那些人比,她應該還算“善良”和“軟弱”的了。
葉鳳泠竭力控製著胸口疾速膨脹的憤怒和恐懼,抬眸,眸中光華閃爍:“你送我回來一事,若被京都世家傳開,我的名聲怎麽辦呐……”
大約正在想著如何讓皇太後同意這門親事,蘇牧野一時忽略了葉鳳泠的眼神,有些意興闌珊,幹脆直言:“不出三日,消息就會傳到京都,屆時我再修書一封給外祖母,就說不娶你我就打一輩子光棍兒,他們肯定會同意的。”
懷中美人氣息虛飄,暗香浮動,蘇牧野的心思動了動,一時想起馬車上她隔窗同柳方泉笑談的飛揚神采,胸口湧酸……他俯下頭,吻去葉鳳泠衣領……
葉鳳泠心中發寒:蘇牧野不光對自己的名聲置若罔聞,還極其幼稚地認為所有人所有事都會按照他設想那般,他怎麽敢、怎麽能如此對她……
強自鎮定下來,葉鳳泠感覺到有手慢慢自後背撫來胸前……可能是被她壓著的胳膊不太舒服,欲抽出。
不想才要再次俯身,葉鳳泠曲著的腿就向側一抬一踢,踢向蘇牧野毫無防備的膝蓋。
他本能躬身護膝蓋,才痛哼出聲,人又被猛力向後一推。
若不是蘇牧野反應奇快,後腦勺就要載到地板上。
坐在地上,手揉著膝蓋,蘇牧野看到懷裏原本乖順柔軟、委屈害怕的少女靈活無比地跳了起來,再不見什麽嚶嚶哭訴、怯怯驚懼模樣。
羅衣少女與白衫公子對望,案幾上的四盞燈燭散發著光亮,在他們身上搖曳,照得麵孔時明時暗。
葉鳳泠站在地上,餘光裏窗戶和屋門被關的嚴絲合縫,俯眼看曲著膝眯起眼的俊逸世子,一時千言萬語到喉嚨——她喜愛他,她又懼怕他,他讓她無處可逃,又使她無所適從。從前會茫然又很向往的感情,被外祖父的話,或者說被現實狠狠撕開了一道裂痕。
葉鳳泠搶在蘇牧野開口前道:“我沒想到,護送我回蘇北的背後有這麽多彎彎繞繞,若是知道,便是打死我都不會同意。當然,後來是我親自苦求你的,我此時本該無話可說。”
燭火昏暗,帷幔紛飛,她撫著胸口,想笑,努力了半天,就是笑不起來。可她也不想再哭,隻得抿緊了唇角:“若是皇太後也不同意呢,若是他們寧願你的親事一直懸而不決,也不同意呢。那我怎麽辦……就不說這些,我回京都要怎麽跟葉府諸人交代?我人是會無事,有神機影衛保護、有你明裏暗裏幫持,所有的一切,你都考慮了,唯獨沒有在意我的名聲。是你太自信,還是我太計較,或者隻能說……蘇牧野,你的真心喜歡我裏並沒有真心尊重我……”
“是不是在你眼裏,我就是揮之即來的一件精美物品。喜歡時,拿出來擦擦,靜靜把玩;不喜歡時,放進庫房靜候歲月落塵……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有想法……有說不的權力……”
“……”蘇牧野眸子凝縮,怔怔失神地看著眼前喃聲控訴的少女。他坐在地上,想出聲反駁她,可他卻伸出了手指,於虛空中接下她睫毛上沾著的水霧。
他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和哀傷,如同涓涓細流無聲無息地自深林流出,遠瞧安詳寧謐,細聞水聲潺潺,滾燙的情感遇上冰冷的陳述,乍冷乍熱,讓他的手指微微發顫。
蘇牧野猝然側頭,有那麽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狼狽,巧舌如簧的自己竟無法否定她的結論。
在他看來,名聲、風評甚至傳言都是無聊之人用來消遣的,真正成大事者誰會在意這些,曆史史話從來是由成功者所書。待他和她成親之後,無論她從前如何,有蘇國公府和他給她做後盾,無人敢輕視她。也是因為這種想法,他從沒覺得將他對她的心意昭然天下有什麽問題,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和她商量。
“你習慣了掌控所有,包括感情。可一段關係不能由一個人說了算,那不是愛,是牢籠。我不知道別的閨秀小姐如何同你相處,但在我這裏,這是行不通的。我想了又想,思了又思,看著日頭一點又一點落下,不想開口訴說,仿佛訴說一分,就折損了一分我的驕傲。”
重新站起來,看著她哀哀清泠的眼神,一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確如她所言,他把她的順從當作理所當然,當她不順從時,他也隻會讓她在一定範圍內張牙舞爪,然後想方設法讓她“順從”。他們沒有爆發爭執,隻不過是因為沒有遇到合適的事,或者說時機。
這一刻,數種情緒仿似南地常年的潮氣,滲進了他的五髒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