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洗頸就戮
第312章 洗頸就戮
距離京都不算遠的一個莊子上,天寒地凍、少柴無炭。冷如冰窖的屋子裏,隻有光禿禿的一座矮炕頑強聳立。炕上坐著個抱肚子的女子,正是被葉鳳泠在晉城救下的秦嫣。
一個婆子端進屋一碗涼透的黑色湯藥,怯怯放於炕沿兒,轉身走了出去。坐在陳舊被褥之間的秦嫣,嘲諷一笑,端起碗,仰頭喝了。
嘴裏的苦一下蔓延至胸、至肺,最後傳達四肢百骸。盡管最開始就知道回京都會麵臨涼薄窘境,可秦嫣沒想到家中的親人會涼待她到如此地步。把她送來郊外莊子,隻派一個啞婆子來伺候,缺醫短藥不說,連像樣的過冬衣被都沒有。這樣寒冷的天,到了新正年節,也沒有人來給她送些東西,更不用談接她回府了。
秦嫣閉上了眼,默默咽下喉頭苦水。手摸去腹部,在同自己血脈相連的新生命上汲取力量,她告訴自己:我能行的,我要堅強。
可現實又一次狠狠扇了她一個巴掌。
一刻鍾後,她開始覺得肚子不舒服,兩刻鍾後,隱隱弱弱的抽痛變成連綿不絕的絞痛,她滿頭大汗,驚慌失措。
偌大的莊子,除了一個啞婆和看門劈柴的老翁,再無他人。
秦嫣絕望地倒在大門處,指甲盡數折斷,手上鮮紅淋漓。不斷飄落的白雪漸漸覆蓋她發頂和身子,疼痛難忍的她,睜著無光無神的空洞之眼,望去崎嶇山路,麵目上蒼涼一片,滾滾熱淚靜靜流淌。
這種天氣、這樣的環境,孩子沒了,她也會死的啊。
就在她幾近崩潰,隻想一頭碰死在門口時,山路上忽然傳來噠噠馬蹄聲,更有雪花飛濺……
今日新正年節,秦琰原本一早就要進宮的。路過家中庭院時,看到秦嫣閨房,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他想起了幼年兄妹二人在這一天總要一塊兒溜出門去點炮仗、買零嘴。後來,他入宮伴讀,在這一日也會盡量騰出時間陪著秦嫣去街上轉一轉。多少年了,隻有今年,秦嫣沒有在家裏過年。
秦嫣回到京都時,秦琰極力留她於秦國公府養胎,卻被秦國公揮袖拒絕,直言,國公府不可能接一個犯了私通之罪,又懷著孽種的女兒回家,能讓秦嫣去莊子上養胎,已經仁至義盡。
後來,秦國公更是指著秦琰的鼻子罵道,若是不想毀了秦國公府前程,不給殿下惹麻煩,就趕緊滾去宮裏上朝,自有人送秦嫣去莊子上,不然,他就親自送秦嫣上路……
秦琰下了馬,看到秦嫣幾乎人事不省,身下血流不止,大吃一驚。再一看莊子環境,赫然怒目。
等他帶著秦嫣回到洛陽城時,秦嫣早已失去意識。她肚子裏的孩子最終還是沒有保住,且因為月份不小了,秦嫣足足疼了一日,才胎落血止。
宮宴結束時,已經入夜。
京都城角醫館的客舍內彌散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醇盛煉獄,烈似焰火。即使秦琰酒氣滿身,也能感覺到空氣裏仿佛有燒紅燙鐵放入水中,於冽冽寒寂散發著熾熱怒火。他屏住呼吸慢慢抬頭望去,入目是一雙布滿傷痛的眼眸,再不複那嬌俏無憂、那韶華流雲。
秦琰隻停留了一小會兒。他讓秦嫣安心在醫館調養,等待被接回秦國公府。
他走後,秦嫣眼角才留下了最後一滴淚水。冰涼的手拂去這顆無用的淚水,秦嫣眼裏迸發徹骨恨意。
誰也沒有注意到,洛陽城這處小小醫館,有黑衣覆麵人躍入。足足兩個時辰後,黑衣人才如雲離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承平十七年元月初一,洛陽城芷園。
葉鳳泠一覺睡到下午,醒來時,額頭沁層細細汗珠——又做惡夢了。夢裏,她置身於炎炎火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瞅著大火燒到自己身上,偏動彈不得,隻得忍受炙烤身心的焦灼與附骨之痛。
渾身汗津津的,葉鳳泠推開被捂的像火爐的鵝絨被,摸到枕畔冰冰涼的崖柏手串,才長長呼出口氣。
披了緞衣走下榻,行動間,碰到胳膊上的傷,疼的她嘴角抽動。抬眼看到書案上攤開著的治香典籍,想起這是昨夜決定出去救柔兆前看的。又靜立一會兒,才喚月麟進來為自己梳妝打扮。
她問月麟,蘇牧野可有回到芷園。月麟搖頭,望著窗外還在翻飛的雪花,道,午食時大家商量聚在一處吃團圓飯,她想到葉鳳泠一夜未睡,自作主張說葉鳳泠身體不適,是以才沒有人來打擾。
葉鳳泠頷首,乖乖地待在屋裏,像個等待被宣判的囚犯。她覺得有些餓了,想了想,讓月麟端上飯菜。
才動筷,就聽到院子裏響起了小丫鬟的行禮聲,蘇世子來了!
葉鳳泠手裏的筷箸“啪”地掉在了桌上,月麟趕緊地補了一雙遞給葉鳳泠。
可不知為何,小姐的手抖得厲害,抬了半天也沒握上。
伸過來一雙細如羊脂玉、指節修韌有力的手,接過筷箸,塞進葉鳳泠掌心。
臨出去前,月麟偷偷看了一眼桌旁兩人——自家小姐臉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蘇世子一如既往懶散倜儻,隻是那笑容讓人無端打寒戰。
葉鳳泠此刻簡直萬念俱灰,腦子一片空白,努力克製住自己因為恐懼而略微抖動的手,可是她簡直坐也坐不住了。
才要起身,頭頂就傳來一聲嗤笑:“有膽做,沒膽認?葉鳳泠,你當我是死的麽!”
隻這一聲,頃刻間汗如雨下。葉鳳泠不敢也不想抬頭。
可有一隻討厭的手探了過來,勾上她下頜,用力抬起了她的臉。
一滴滴冷汗自細長脖頸滑下,葉鳳泠呼吸加快,對上了一雙湛黑森森的瞳仁。
“蘇牧野……”她無聲地咧了咧嘴,麵部有些抽搐,精心妝點的發容變得不倫不類。
蘇牧野嘲諷笑著,冷冷盯視葉鳳泠,勾她的手轉去她麵上,指尖挑起額間滾下的一顆晶瑩汗珠,至於眼前:“誰能想到,我千思萬想,籌謀多日的計劃,竟被一位手無寸鐵的閨閣少女攪的稀碎,一眾江湖俠士和洛陽府官差被耍的團團轉,還把我唬的一愣愣的。”
他手掌猛地拍去桌麵,黃花梨木釉麵八角玲瓏桌,頃刻斷裂,桌上飯菜碟碗摔碎一地。桌麵碎塊噗通砸到葉鳳泠腳麵,疼得她抽氣連連。
可她卻不敢彎下身看,隻輕輕動了下腳,臉上立刻僵硬了一下。
而蘇牧野,把葉鳳泠的神情收入眼底,笑容一如往昔,但看向她的眼神卻異常冰冷,幾乎刺骨。
葉鳳泠根本不敢跟蘇牧野對視,飛速地撇開了眼。
“別給我裝模作樣。譚繹已經離開洛陽城了,我派出三撥人,都沒能追上他。葉鳳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嗎?”
若是抬頭,她便能看到蘇牧野眼中不僅有風雲雷霆的滔滔怒火,更有痛心疾首的憤恨不甘。這雙桃花眼,自小就是灼灼奪目,隻有不經意間才會微微眯起、精湛地藏起鋒芒,配著那張清俊雅貴的臉,眼中不是風流笑意就是波瀾不興——不言時溫良如恭,出聲時玩味調侃。此刻,這雙鮮少含威的眼,似古井寒潭,讓人心中生不起半絲漣漪。
葉鳳泠知道,蘇牧野是真的怒極。
她汗如雨下,心中惶恐難安,可仍不後悔,甚至在聽說花桃兒已甩掉追擊之人後,隱隱鬆了口氣。
蘇牧野怎會不知葉鳳泠心中所想,冷冷地看著她呼吸變緩,眼珠在陰影中徹底變成了黝黑:“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助他,為什麽你明知我會生氣,也要鋌而走險。若說前幾次放水是順勢而為,這次的相助,葉鳳泠直接化身為譚繹軍師。
譚繹此人斤兩,蘇牧野比葉鳳泠還要了解,那樣絲絲入扣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絕非他能想出的。
隻有眼前之人,熟悉自己的習慣,熟知蘇離的性子,才能摸準眾人的脈搏,渾水摸魚、蒙混過關。
到底是為什麽?
蘇牧野在心底呐喊嘶吼,如同他鬱鬱無法發出口的控訴。
麵對怒意澎湃的蘇離、咬牙切齒的玄鳳坊坊主以及愁眉緊鎖的陳楚,他一派雲淡風輕,可一見雖窘困害怕,卻毫無悔意的美人臉,他的怒火再難抑製,似火山岩漿,循著山石縫隙,汩汩向外死命冒湧。
“你不回答,那我隻能自己猜了。能讓你為他做到這個地步,隻能有一個原因,便是你看他極重!真是想不到啊,不過同行幾日,你就能對他用情如此之深,是不是沒有我,你們早就雙宿雙飛,浪跡天涯了?”
葉鳳泠驚愕抬頭,眼光呆滯,不敢置信地望去。
“所以你在錦屏山裏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從不信,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親身栽在這個坑裏。葉鳳泠,你好……”
話未說完,響起一陣輕咳,蘇牧野手撫胸口,感受著砰砰跳的飛快的心,闔上雙眼。他“騰”地站了起來,腳踝處一陣劇痛。
低頭凝視葉鳳泠一眼,見她兀自呆呆坐在那裏,溫文無害的樣子,連辯解的話都沒有一句,心頭大慟。
再也不想看這個冷心冷肺的人,蘇牧野忍痛抬腿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