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洛陽八大景·天津曉月
第280章 洛陽八大景·天津曉月
石徑雲俱黑,清池火獨明。
蘇牧野在矮塌上靠了整整一個下午。墨盞再次進屋,窗明幾淨,一屋子的混亂,這會兒已經完全看不到痕跡。
蘇牧野掀起眼皮:“什麽事?”
墨盞遞過來三張紙並三個信封,第一張寫著:二皇子大婚如期籌備,二皇子妃遇襲三次,毫發無傷。
蘇牧野神色不變,翻過去看第二張:安南都護節度使病逝於任,朝廷下旨路峰任安南都護節度,兼交州刺史。
蘇牧野低聲笑了笑,再去看第三張:葉伯爵府有意將葉二小姐嫁入東宮,葉二老爺轉任戶部郎中。
看到第三張紙條,蘇牧野眼裏流露出興味,手指輕輕叩擊著身邊案幾:“洗硯,還有幾日回來?”
墨盞遞過來紙片:“一日。”
蘇牧野頷首,閉上眼也驅逐不了腦海裏那道聲音,不由得冰冷一笑,似是嘲笑自己的自作情深。
“譚繹還沒有音訊,是吧。”
“你來。”
……
在蘇世子為情暗傷,惱恨葉鳳泠之際。從洛陽府出來的葉鳳泠,看到等在門口的陸羽筠和白家兄妹,莞爾一笑。
洛水黃道橋之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南北主街兩旁,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白靈拉著葉鳳泠的手,像個興致勃勃趕去買糖葫蘆的孩童,隻顧朝前走。陸羽筠悠悠邁著步子,不急不慢尾隨在後,始終盯著那道銀色背影。
“陸公子,在外麵走這麽久,你真的沒事麽?”葉鳳泠回過頭問了一句。
陸羽筠淡淡地咳嗽一聲,走了上來:“我沒事。今日天氣不錯,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呼吸新鮮空氣,強身健體。我想過了,你要回蘇北,我要回成都,就算改道送你,也總要分別一段時間,我就多跟著你走好了。你們不必理會我,我看得見你就好。”
葉鳳泠有些措手不及陸羽筠的直白執著,旁邊的白家兄妹分外訝異,白靈眯著眼忍不住道:“你不是要和韓家那個……”
陸羽筠凝視葉鳳泠:“我的婚事,肯定是要我點頭的,別人說出大天十六點,也沒用。”
白靈碰了個軟釘子,訕訕摸摸鼻子,不敢再吭聲。
葉鳳泠緩了緩情緒說道:“陸公子,你我……”
陸羽筠不等葉鳳泠說完,從旁邊接過一個糖人,送了過去:“這邊有習俗,臘月多吃糖,來年甜甜蜜蜜的。拿著。”
葉鳳泠看著個性秉異、執拗直接的陸羽筠,心底歎了口氣,麵容婉婉笑開:“好吧好吧。”
另一邊,白靈正在央著白奇給她也買一個。
陸羽筠踱步到葉鳳泠一側,溫聲笑道:“我有幾個事情要問柳葉。”
“公子,請。”
陸羽筠的目光流連葉鳳泠身上極久,緩聲輕道:“你姓什麽?”
葉鳳泠腳步一緩,全身微僵,旋即慢慢出了口氣,掩袖捂麵:“呃……柳葉當然姓柳啊。”
陸羽筠眸色暗淡一下,低低笑:“你若不說,我就鬥膽猜下,難不成本末倒置?”
他的猜測並非憑空而來,這些日子,暗中遣家人去查含香館,順藤摸瓜,輕鬆摸到了蘇北柳府,再一想柳府同京都的聯係,陸羽筠大膽猜測葉鳳泠的化名“柳葉”極有可能被她拿姓作名。
眼前之人眼睛輕輕鼓動了下,陸羽筠心知,看來是了。
葉鳳泠的躲躲閃閃讓他心裏失望,可陸羽筠從來樂觀積極,動心忍性,繼續試探。
“嗬嗬,你不願說就算了。”
葉鳳泠訕然笑笑。
“昨日你摔倒在地,還有再前麵譚繹對你手下留情,到底是何緣故?”陸羽筠想了想,又加了句:“還記得白家那個烤肉手藝高超的武士麽,叫羅釋的。昨夜他的屍體被送出山,我請了二叔去看,羅釋身上所中掌印和被譚繹打傷的人身上掌印一樣。”
葉鳳泠美目怛然,她回憶了下當時情形,心裏自有想法,而後垂著眼皮道:“譚繹乃蠻夷血統,非我族類,我自是同他無甚聯係。但此前向天歌被人擄走,追查過程,數次接觸到譚繹。至於昨日的摔倒,實乃腳滑被人撞。”
陸羽筠記得以前提及蘇牧野的名字時,葉鳳泠那些不自然的反應,此刻便有些緊張地盯著她的麵容,可是葉鳳泠麵色如常,看不出她說出“譚繹”時有何異樣。
“所以你同他以前並不相識?”
“當然。”
葉鳳泠狡黠一笑,心裏咒罵,麵上愈發溫柔:“陸公子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陸羽筠凝視她半晌,忽然笑:“沒什麽,隨口問問。昨日見蘇世子反應,還以為你們三個是舊識。”
葉鳳泠眼皮一跳,看陸羽筠率先一步走下橋,優雅自持、高貴無比。
她自來在女子堆中長大,前世不懂交鋒,這一世練就一顆蜂窩煤似的心,慣常表裏不一。往常與人交際,從來都是旗開得勝,但這次她碰到了一個對手,這個公子簡直是她的翻版,也喜歡話裏套話,虛虛實實。麵上看似左右言它,說話自有風度,內容卻僅是旁支末節,分明走的路線是去掉所有錯誤選項,剩下的就是對的了!
葉鳳泠心裏嘔得要吐血。
從沒遇到過這種棋逢對手般的心機鬼和她過招,除了一個人……
葉鳳泠甩甩頭,強裝鎮定,將話題岔了開去:“這就是天津橋了?”
陸羽筠回過頭微微一笑:“眼前之橋才是,剛剛走過的橋名黃道。現在看不到這一景,要等晚上才行。看見那邊那個渡口和橋上小亭子沒,每逢皓月當空,於拂曉前登橋臨廳俯望,四周碧水皆能見月,是以被稱為天津曉月。”
他的講述娓娓動聽,舉著糖人的白靈聽得不可自拔。
見葉鳳泠也豎著耳朵,陸羽筠嗬嗬笑出聲,引他們幾人登上三橋之中的天津橋,帶路來到位於橋上四角亭的酒樓。
邁步進酒樓前,葉鳳泠抬頭看了眼牌匾——“折桂”,兩側對聯寫著:酒館中有神仙伴侶,酒樓上坐紅粉嬌姝。
幾人坐在窗邊,向外望去,洛陽城南北兩市外貿商旅充肆,抬頭北望就是從前煌煌宮殿,當年國度之盛,可想象一二。
“憶昔洛陽董糟丘,為餘天津橋南造酒樓”,葉鳳泠托著粉腮,吟吟詠歎。
白靈探出頭,指指點點。
陸羽筠忙著點菜,指著掛在牆上的菜牌道:“有沒有吃過天津曉月這道菜?”
葉鳳泠和白靈聞聲回頭,興致勃勃。
菜一上來,幾個人忙探身細瞧。白靈拍著桌案大笑出聲:“什麽天津曉月,我看就是鴿子蛋炒鵪鶉蛋,應該叫蛋炒蛋才對。”
葉鳳泠抿著嘴樂,點了白靈額頭一下:“亂講。”
端菜的店小二不樂意了,鄙夷道:“哪裏來的下裏巴人,我們這是正宗的天津曉月。若是不懂,出門下橋去胡商酒肆裏吃去。”
啪的一甩肩頭抹桌布,扭頭而去,竟再不理他們這一桌人了。
陸羽筠好笑地搖頭,為白靈解釋,“天津曉月”這道菜是洛陽名廚所創,以鴿子蛋或者鵪鶉蛋當作皓月,用雞蛋清作橋,再配以各種山珍海味。因為配菜依廚師喜好所定,是以每家酒樓的“天津曉月”都略有不同。
這家名曰“折桂”的酒樓,正是當初創製此菜的名廚後代所開,是以配菜最少、也最符合最初“天津曉月”菜肴樣式。
被白靈那樣說,難怪店小二生氣。
白靈吐了吐舌頭,拿起筷箸,夾個鴿子蛋準備送到口中。
不知是被眾人目光看得心虛,還是如何,手勁失常,白靈筷箸上的鴿子蛋,騰空飛出,在空中劃出完美弧線,“嗖”地一聲落到了離他們桌不遠的屏風之後。
“啊——呸!”有人聲自屏風後傳出。
桌上幾人麵麵相覷,陸羽筠最先反應過來,忙站起來,才提步,迎麵撞上屏風後走出的人。
四目相對,都笑了。
“阿筠——”
“表哥——”
屏風後吃飯的,正是帶著妹子來打牙祭的蔣奉奉,他身後跟著笑靨如花的蔣若若。
兩桌並一桌,蔣奉奉抱著胳膊,呲牙咧嘴笑:“剛剛誰夾的鴿子蛋,這麽沒準頭兒,辛虧砸到我碗裏,要是砸到我妹子,怎麽辦?”
其他人還沒反應,白靈翹著手指,欲笑不笑:“怎麽不說自己選的座位當不當、正不正的。”
白靈從來就是以貌取人的膚淺審美。她見蔣奉奉雖說模樣周正,但細眉長眼、麵頰尖尖,一臉男子狐媚像,心裏先就有三分不喜,看在蔣若若和陸羽筠麵子上,才沒有出言譏諷。
現在對方先來調笑,她怎肯吃虧。
蔣奉奉呆了呆,細細打量一番白靈。眼前女子嬌俏靈動,頭上、耳上皆掛著銀飾,脖子上還帶著小兒才帶的銀項圈,隨著她脆生生出聲,銀鈴鐺清脆作響。
他心思轉了轉,知道這是西南白家的人。
蔣奉奉是蔣斯卿長子所生的嫡幼子,算是他這一輩最小的男子,下麵就隻有一個蔣若若了。從小受盡萬千寵愛,性格驕縱跋扈,是以,他在洛陽城還有個諢名——“蔣小霸王”。
幼時,在家族學堂打架弄死了一個遠房親戚,親戚的爹娘找來要去告禦狀。蔣奉奉被親爹打的找不著北,最後跑去邙山蔣家塚林尋祖父待了一個月,回來照樣招貓逗狗、威風依舊。
不過長大了的蔣奉奉,也有長進,在被蔣斯卿威逼利誘著狠花功夫念了幾年書,舉手投足終於有了高門公子的矜貴,也學會了虛與委蛇、油滑世故的一套,背地裏依舊是整死人不償命。
聽得白靈的話,蔣奉奉眯了眯眼,又瞟了一眼白靈身邊的葉鳳泠,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