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第191章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漸起陰翳的夜幕,暗淡的星光月影,充滿著離離悲憫的寒冬,這一切像一位素衣寡容的絕望老嫗,癡癡苦等心上人數十載,滿含希望哀婉迎接八方來客,灰心喪氣送走四海賓朋。
月麟沉身坐在床榻旁,耐心地給和羅最後擦了一次身體,神色傷痛。
就在剛剛,彌留之際的和羅幽幽轉醒,無神雙目越過月麟憔悴的麵容,落在窗外無邊無際的夜空之中。瞳仁裏的光慢慢鬆弛,散漫開來,像是含苞待放的曇花刹那芳華一般。
“月麟姐姐,你說我去了那邊前還能不能回家看看爹娘,還有我哥他們?”
“也不知道小姐現在到了哪裏?”
“月麟姐姐,我不喜歡這邊,出了京都我才發現,我還是最喜歡京都。那裏有好多的八卦,好好玩。”
“來的那天,我又看到蘇世子了,他雪白的衣袍在風中翻飛的樣子,真好看,他就跟小姐一樣,都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人……”
月麟強忍悲痛,不敢打斷和羅的暢想,早在兩日前和羅陷入深度昏迷時,大夫已經下了斷言,藥石無醫。
“月麟姐姐,你幫我告訴我娘一聲,我出來很聽話的,這次真的沒胡鬧過……”和羅努力地喘氣,隨著她呼吸,眼前漾起一陣陣霧花。她渾身都在出汗,“真的很聽話的……真的……”
月麟撲到和羅身上失聲痛哭……
為和羅擦好身體,又穿上一身精致秀雅的粉色裙襖,月麟才從房間裏出來。
風寒月涼,無數淡若鱗片的塵埃在清清淺淺的月光下流連,那睡在凜冬雪夜中的少女,被滿足和歡欣所埋,永遠地停留在垂髫時光裏,不會再醒來、無法回到京都父母膝下……
沉寂無聲的夜似乎陷入永恒沉默,月麟神思恍惚,才要推門進屋,就看到有黑影閃入不遠的書房。
她忙噤聲,可還不待她邁步,就又看到數道黑影從牆上跳下,隻是這些黑影沒想到院子裏會立著一個近無生息的女人。
數道黑影瞬間臉色巨變,尷尬停住腳步,這個被看到了,要怎麽辦?
書房中人似乎聽到了莫名停住的腳步聲,見半天無人進來,隻得打開書房門走了出來。
月麟猛然一震,她看到麵色慘白的蘇世子,披著一件外袍,長身玉立,冷冷盯著她,在那一瞬間,月麟確信,她在蘇世子眼裏看見了殺意。
腳下一軟,月麟伏地癱軟,眼中淚影婆娑,抽泣著搖頭。
蘇牧野掃視一圈,臉上浮起淡淡寒霜,眼裏閃過一絲糾結,略微猶豫,閉了閉眼,輕描淡寫道,“你先回房。”
蘇牧野轉身進了屋,院中眾黑影跟隨在後,疾身躍入屋內。
屋裏,蘇牧野依然雙手後負,眼睛盯著書案上的一個小匣子,匣身上刻有白玉蘭花紋,精致典雅,繁複奢華。
“派人看住她。”蘇牧野麵色平靜。
洗硯應聲而出。
眾黑影互相看看,不明所以,默然佇立。
好半晌,才響起聲音,“三個任務,一是去番波斯國探查薩瓦克及其相關的所有細節,一是探查錢塘艾文,包括他的麵貌、行動軌跡、所有活動,一是把半年內錢塘、蘇州、長安、洛陽裏所有新開的店鋪名稱、掌櫃情況和金銀走向查清,重點是香粉鋪和錢莊。”蘇牧野氣勢凜冽、聲音冷厲如鋒。
一個黑影上前,“主子,錢塘艾文和查鋪子都沒問題,但去往番波斯國現在正是大雪之季,兄弟們翻雪山肯定時間上會……會有延誤。”
蘇牧野回頭轉身注視屋裏黑影,眸色深沉,影隨心動,掌上生風,如排山倒海的波浪隱隱帶有虎嘯龍吟,提出異議的黑影向後躍起,堪堪避開掌風,跪倒在地。
“看你身形,翻雪山不成問題。”蘇牧野睨他。
黑影一愣,垂頭喪氣,偃旗息鼓。
“墨盞到哪裏了?”蘇牧野感到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有溫熱濕意,同時喉頭還湧起一股腥甜。
先前的“問題黑影”聞言挑眉,精神一振,火氣猛漲,“墨盞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路過也不打招呼,還得我們追著他問,誰有那麽多閑功夫?前日有人說在皖西看到過他。”
蘇牧野冷冷覷“問題黑影”一眼,對方梗著的脖頸,立刻彎曲,人像被戳破了的皮囊,發出一陣嘿嘿假笑。
蘇牧野又仔細問清了墨盞行蹤路線,“再有人見到他,讓他直接來見我,”語氣森然。
眾黑影恭聲應是。
屋內清香四溢,偶爾風拂過,才能遣散一點淡淡的清雅氣息,偶有顫動的燭火兀自燃著。
待蘇牧野安排妥當諸事,又寫完寄往京都的奏疏和書信,已是三更天。
他攤靠在椅上,緩緩舒出口氣,心情徹底放鬆下來。
番波斯國大網已張開,想半路截殺他,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能力。貪心不足蛇吞象,莫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洗硯早就立在一旁急瘋了,自家公子一忙起來就忘乎所以,他自己是真的沒看到胸前的氤氳血紅麽?洗硯心裏給蘇牧野不停地下跪、磕頭,血一直這麽流,一定是傷到大血管了,如果不重新包紮,明天鐵定得臥床休息,可現在的情形不允許蘇牧野休息。此外,如果蘇牧野有個好歹,他必然要豎著進蘇國公府、橫著出京都……
“主子,你身上的傷,必須要重新包紮。你看……”洗硯急得抓耳撓腮,抱著藥箱嗷嗷叫著。
蘇牧野剛好寫完最後一個字,慢吞吞放下筆管,撩一眼洗硯,哼道,“急什麽?”
洗硯翻著白眼腹誹,我再不著急,明天你就得躺著!到時候我還不是更糟心?
一隻白玉般欣長的手揭開胸前衣衫,蘇牧野低頭看了看,微笑,“位置還可以。”
抱著包紮所用一切物什,洗硯沒好氣:“主子,你要是再不包紮,血流的也還可以。”
一邊包紮,洗硯碎嘴不停:“就為了扭轉您紈絝形象,值當生生受這麽一刀?要我說,還不如直接把陳楚劈暈,然後找個刀在胸前意思意思劃一下呢。”
“你懂什麽?要唱好戲,必須逼真、生動、自然。有這麽一刀的恩情在,才能堵上陳楚的嘴。”好心情的蘇牧野不計較洗硯的調侃,懶懶躺倒在床榻,等洗硯給他清理傷口、重新包紮。
窗外更聲飄過,蘇牧野閉眼聆聽一聲聲穿透寒夜的聊城方言,心不在焉。自來到聊城,他每天都會想起來那個身影,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說了任風之死同她有關的原因,她如同海市蜃樓日日徘徊於他心頭,毋庸置疑。
蘇牧野倏兒開口,“月麟有異動麽?”
洗硯手下不停,眼神不著痕跡地劃過蘇牧野唇角,“月麟倒沒什麽,那個叫和羅的傍晚時候死了。”
“死了?”蘇牧野睜開雙眼,語音有些遲疑緩慢,盯著洗硯,臉上輕鬆神色不再。
洗硯點頭,“骨頭折在肉裏,沒有及時治,後來一直發燒,燒了一路加上來這裏的幾天,直接燒死了。”
蘇牧野翻身坐起,急地洗硯哇哇大叫,“我的主子爺,你輕點啊,我剛包紮好,你別讓它又裂開,好歹等血不流了再折騰成不成!”
蘇牧野蹙起了眉心,手指輕叩床榻,垂下眼瞼片刻,低聲吩咐洗硯數句,才複躺下。
冬日的薄陽素白而輕忽,帶了霧氣的白雲從遙遠青山空隙間無心冒出,給太行山脈增添了點飄渺朦朧的色彩。
月麟早晨想再給和羅上個淡妝,可她驚訝地發現和羅房間床榻之上,空空如也,床褥整整齊齊,仿佛那裏一直就是如此,根本沒有躺過一個少女。
月麟大驚失色,急急奔去找蘇世子。
等她看到斑駁陸離的晨光陰影灑落蒼白公子滿身滿臉時,著急質問的話就變成了舒緩輕聲的喃喃相問。
聽著月麟疑問,籠罩在蘇牧野臉上的寒意不褪反增,他冷冽如霜、沉暗銳利,刀鑿斧刻般的俊臉滿是陰鷙:“剛收到消息,你家小姐數日前入雲夢山,失蹤無影,一直未出山。你速去收拾東西,我們即刻啟程。”
“小姐……小姐!出了什麽事?”月麟跳起來驚呼。
“我現在也不清楚,一切等進了雲夢山再說。”蘇牧野頓了頓,才道。
晨光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出一個淡淡的影子,他一眨不眨,像個雕塑。
事實上,自剛剛洗硯收到消息,蘇牧野心裏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葉鳳泠怎麽能心那麽大,敢不帶幾個人就孤身在風雪天走入雲夢山。
雲夢山地形複雜、氣候多變,加上人跡罕至,饒是最老練的鏢師進山時都要做好萬足準備。葉鳳泠呢,不僅不帶上幾個會武功的人,還專門挑了大風雪的天氣。蘇牧野忍不住揉太陽穴,恨不得立即飛到雲夢山,把葉鳳泠翻出來,狠狠打上她一頓板子,一定要讓她長長記性。
立在一旁的洗硯,看了蘇牧野一眼,長長歎氣。
前夜就沒睡,昨夜又是三更天才躺下,現在又行了,一聽葉三小姐失蹤,公子的心一下就飄走了,看來又要開始日夜兼程的趕路了。
洗硯深深地憂愁,這麽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都熬不住啊。
正如洗硯所料,蘇牧野拋下聊城裏任家家主和肖家家主雙雙斃命的千頭萬緒,甩下一堆爛攤子給陳楚收拾,自己在一個時辰後,風風火火帶著洗硯和月麟上路,奔赴雲夢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