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故人重逢
第161章 故人重逢
幾日後,葉鳳泠在京兆府的牢獄門口接到被放出來的向師傅、褚亮和季陽三人。
含香館的鋪麵已經被朝廷收走,葉鳳泠用從蘇九歌那裏借來的銀子,為他們數人單獨在東市通濟坊租下一套兩進的小宅院。
隻等向師傅調養好身體,再回蘇北。
葉鳳泠原本以為,這事就此結束了,出乎她意料,過了幾日後,韓齊光又派小廝上門送回二百兩銀票。
“小廝說,韓公子交代,這是剩下來的銀子,送還給小姐。”魯媽媽輕聲道。
活動關係並未如料想那般,京兆府尹將此次走私定性為香料行業生意場上的疏漏。那番波斯國的商販冒用本國人身份,騙取含香館信任。含香館從頭到尾並不知是在同別國商販做生意,因而也就不用上繳那麽多的罰銀了。
官場商場,波譎雲詭,翻雲覆雨。
望著失而複得一般的二百兩銀票,葉鳳泠目光一亮又一暗。有銀子很多事她就方便很多,但……如此一來,她承韓齊光的情便更多了。
不過,她突然想起來一事。
長生庫,在京都典當行當裏聲名赫赫,已開有六十餘載,因講信譽、重誠信,是許多人典賣東西的首選。
距離葉府三條街外,有一家長生庫分店,葉鳳泠的首飾、香粉等,就是被送到這間長生庫作了死當。
街石清淨、天寒露濕。
當鋪夥計一早起來開鋪門打掃,等他終於忙完,正想歇口氣時,就看到一位婀娜纖細、衣著華麗的小姐領著丫鬟步入店中。
對方拿著一張當票,要贖回死當之物。
眾所周知,死當之物,幾乎可以看作賣給當鋪,如果想贖當,需要多付兩分利,而且這還是在當鋪未將死當賣出的情況下。
夥計在櫃台後翻了半天賬冊,又去後麵半晌,才回來朝葉鳳泠道:“這位小姐,你手上的這張當票已經失效。柏崖手串已賣出。”
葉鳳泠目光黯了黯,雖然想過這個結果,到底不死心,隻想如果自己親自跑一趟,可能佛祖會看在她心誠的份上,保佑這手串還在。
勉強收拾了心情,葉鳳泠又問:“那能不能查的到,手串是被什麽人買走的?”
夥計道:“這個可查不出,那手串不是在我這裏賣出的,隻能查出是在西市的一家長生庫賣出去的。”
月麟趕緊勸:“小姐,老太爺當初贈你手串,就是希望你平安喜樂,這回咱們能走出凶險,焉知不是這手串的保佑。”
看到月麟緊張的眼神,葉鳳泠抿唇一笑。
走出長生庫,月麟提議去逛街轉轉,葉鳳泠想了想,欣然應允。
兩人也不坐馬車,讓魯生自回葉府,慢悠悠在街上逛。
正行到一家鐵匠鋪,門口豎一把銀光閃閃的高大鐵劍,葉鳳泠心生好奇。
鋪麵不大,人立在門口,不光能聽到裏麵傳出來的叮叮咚咚打鐵聲,撲麵而來的更是滾滾熱浪。
爐火似乎日夜不息的燒著,映著屋子發光發亮。鐵匠鋪是夫妻二人所開,一看就知道丈夫是打鐵匠人,還有個打下手的小徒弟。
見是位體態妖嬈的小姐進來,夫妻之中的妻子迎上來。
原來這家鐵匠鋪是以打造短兵刃為長,在京都小有名氣,甚至很多人專門從外地趕來定製。
葉鳳泠看到掛在牆上、堆在牆角的各式各樣的短兵刃,眼睛冒光。她手上的那副軟劍,已經有些年候,雖然用起來順手,但到底是假的,總讓她心裏不得勁。
現在有機會,她何不為自己打造一副真軟劍呢?
想到就做,葉鳳泠指著一副短劍與妻子討教起來。
經過好一番了解,葉鳳泠才明白真正的雙短軟劍,十分不易打造,不光對鍛造熔煉原料要求苛刻,對打造師傅的技藝要求也高。現在雖然店鋪的丈夫有空,但並沒有適合的原料。除非葉鳳泠自己能找到鑄劍所用的青銅石。
就在葉鳳泠大失所望之際,又有人踏入鐵匠鋪。
“老板,我家主子來取月前定製的青銅長劍。”傳來一個小廝聲音。
葉鳳泠回頭,撞入一雙熟悉的鋒銳眼眸,她心口一滯。
再次見到葉鳳泠,從身姿,路峰已經認出這就是那日一世歡門口跳“逐月流光舞”的葉府三小姐。
少女一如當時纖細,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秋冬襦裙,外罩織錦半璧,此刻瞪著惹人心動的大眼睛,怔怔望他。
路峰不知為何,心如過電,彷佛他早就見過葉三小姐一樣,可他分明從未見過她。
“葉三小姐,我乃交州刺史路峰,上次在一世歡有幸見過你的逐月流光舞。”路峰拱手道。
葉鳳泠久久沒有應聲,在她背脊僵直的時候,路峰的玄色鞋履已經出現在了她眼角的餘光裏。
“我們又見麵了,葉三小姐。”路峰道。
對於路峰,葉鳳泠算得上熟悉,畢竟曾是上一世的半個夫妻。說半個夫妻,因為她隻是他眾多妾室中的一個,還不是受寵的那個。
她心裏盼著現在是自己眼花,可眼前的人卻殘忍地打碎了她的幻想。
前一世,每當路峰晚上要葉鳳泠伺候時,都會先走到她麵前,淡淡喊一聲:“阿泠,過來。”
然後便是疼痛又屈辱的漫長淩辱時光。
這樣的日子,葉鳳泠過了整整半年,直到路峰要回交州。
葉鳳泠以為她也要被帶去交州,誰料路峰的正室妻子用計拋下了她。其實她得知自己被拋棄時,心裏是鬆了一口氣的,終於逃脫魔爪,可誰料還會發生後麵那些事……
此時,再次聽到路峰叫她,她如何能不發抖。
路峰很奇怪,他雖然長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很多人認為他麵相過凶,可他私以為,葉三小姐會同別人不一樣,誰成想,對方也很怕他的樣子。
一瞬間,他對她的興趣消失大半。
“見過路副使。”葉鳳泠微微垂著眼皮,心裏漸漸平靜下來,想著一大早出門散心居然碰到路峰,她真是應該去檀溪寺拜拜了。
察覺到葉鳳泠的冷淡,路峰也沒有再說話,他接過小廝遞過來的青銅劍,仔細看過便讓小廝收好,轉身離開了。
路峰離開後,葉鳳泠早已不複剛剛的熱忱。但在離開前,她還是定製了一把短匕首。
走出鐵匠鋪時,葉鳳泠並沒有注意到隱藏於角落之中的路峰,一直盯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頭。
路峰對身旁小廝低聲數語,便見小廝又跑回了鐵匠鋪……
從鐵匠鋪取回劍後,路峰回到他在京都的住處,這是多年前入京時買的,無人打理,門庭荒蕪,他一個武將,也不在意。
換好衣服,路峰叫來副將,尋問計劃好的離京事宜。此次進京述職,朝廷對他大大褒獎一番,卻並沒提及安南都護節度使乞骸骨的事,他就明白了,隻怕朝廷對於他接手安南讀書節度使一事還在猶豫。
不過他不擔心,除了他,沒人能在安南那個地方同他匹敵,連現任的安南都護節度使都不行。
副將見路峰神色恬淡,心情不錯的樣子,便上前低聲道:“大人,朝廷已經在催完婚的事了,今日宮中傳來消息,明日就要下旨,定於五日後行禮,即日便要啟程回交州。”
路峰眸子一眯,旋即道:“一切按朝廷的要求辦,昏禮的事你去準備,不委屈覃如是就行了。”
“今日覃小姐又來過,聽說您不在,就留下了一個食盒,看著是京都有名的點心。”
從得知路峰住處後,覃如是隔幾日就會來一趟,大多數時候都碰不上路峰,她似乎也不在乎。照來不誤,每次不是帶點點心、就是拿些果子。路峰不吃,都便宜了副將這群人。
路峰垂下眼,並不理會副將的“好心”相告。
他同覃如是,不過是朝廷的維穩之計。不說來京都前,他已經知曉覃如是同蘇世子的風流豔史,光是對方是藝伎人一項,他就不會喜歡上對方。他的孩子,一定是出身名門的貴女才行。
這次朝廷賜他一個藝伎人,分明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路峰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覃如是聽話,且命大,他就留下她的性命,讓她在交州的後宅裏安穩度日,如果不聽話,他就幹脆送她上西天,再找個別人冒充她就行了。反正,朝廷也不在乎覃如是到底是不是“覃如是”。
是夜,飛電流光在天,雨水似矛戈縱橫。
電光下,京都一處默默無名的民宅裏,站著一排排的衛兵,他們手持長劍,形成一種逼仄而凜然的壓迫感,他們的最前方,便是持著劍,滿臉蠻毅的路峰。
在路刺史持劍指天行誓後,一排排衛兵如鬼魅一般,悄然有序地離開這座民宅,向京郊某處行進。他們要在那裏等候路峰的車架,然後一同回交州。
天上雷電霹靂而下,映著一張張淌滿雨水、神色堅毅的麵孔。
……
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後,天終於緩緩放晴。
這段時間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節,還沒有開始用炭火,朝廷規定非臘月不能燒炭。寒潮已臨,大家隻得多穿些,盡量少出門。
昨夜雨聲嘈雜,葉鳳泠從噩夢中驚醒後,再也無法入睡,隻得躺在床榻上聽了半夜的雨。
那日在鐵匠鋪又見路峰後,回來連續幾晚,她都在做惡夢。
一會兒是被他欺辱、一會兒又是被他正室夫人辱罵、一會兒又是小產時血流滿床……她意識混沌又迷蒙,想睡睡不沉、想醒醒不過來。反複幾日下來,她就變得麵如菜色,雙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連來找她聊天的葉鳳錦都嘲笑她現在是一雙“死氣沉沉”的“死魚眼”。
葉鳳泠伏案,複攤開書案上的外祖父來信。柳老太爺在信上說,已知悉她在京都所經曆一切,要差人來接她回蘇北一趟,一是她柳家的二表姐即將出嫁,二是他身體偶感有恙,想在有生之年再同外孫女多聚聚。
二表姐出嫁,葉鳳泠感官平平,柳府幾位表姐同她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要是說能親近到值得她路遠迢迢趕回蘇北的,應該是三表姐,而不是二表姐吧。這一條一看就是借口。
至於後麵柳老太爺說身體不適,這倒真是讓葉鳳泠心中忐忑擔憂,外祖父有風痹之症,她回京都之前,就已經嚴重到一到冬日,得需要艾灸才行的地步。外祖父的風痹之症是不是又嚴重了?
葉鳳泠在這裏發愁時,柳氏那邊的婆子來叫她。柳氏“病愈”後,非必要,從不叫葉鳳泠去三房正房。這次,叫她過去,就是因為柳老太爺的來信。
柳氏已將信給葉老太爺和葉老夫人看過,兩位商量一番後,決定還是放葉鳳泠回一趟蘇北,現在葉三小姐在京都的風頭有些太過,幾次三番出事,雖然有好有壞,但到底太過紮眼。
就這樣,葉府為葉鳳泠定下了十一月初五啟程回蘇北的日子。在這之前,她要收拾打點行裝、安排宜秀居留守人員、去蘇府、王府等葉府姻親處辭行,好不繁忙。
在這些事情之外,還有一件事,是葉鳳泠掛在心頭的要事,那便是為覃如是送嫁。
朝廷已下旨,明日舉行覃如是同路峰的昏禮。
黃昏時,在路峰位於京都的宅子裏簡單行禮後,他們就要即刻啟程曆京,趕赴交州。
這一次分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葉鳳泠雖然對要再次見路峰抱有巨大抵觸,但想到覃如是對她的數次相助,還是決定親去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