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帶著餿味的隔夜冷水
第107章 帶著餿味的隔夜冷水
蘇國公足足喝完三泡茶水,才等到姍姍來遲的蘇牧野搖搖晃晃走進書房。
蘇國公抬頭就看見這兒子一身簇新的綾羅錦袍褶褶皺皺,鬢發鬆散淩亂,隨著走近,一股酒氣直撲麵鼻,這哪裏是翰林院編修該有的清貴模樣,分明外麵的浪蕩紈絝公子哥兒。
蘇國公目中怒意升起,銀牙咬碎,神色僵硬嚴厲,新氣舊怨一下找到了發泄口,他也不多問,上來就喊人壓著蘇牧野打板子。
可惜命的蘇牧野怎會輕易就範,他閃身避過圍上的小廝,笑盈盈反唇相譏:“父親,敢問我何事惹您動怒,要我一進門就挨板子?打我沒問題,但得讓我先弄明白挨打原因吧!”
蘇國公見逆子睜著眼睛裝糊塗,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他鼻子,氣勢洶洶道:“你幹的好事,還問我?我隻問你,玩弄秦國公府小姐的是不是你?夥同秦國公參我結黨營私的是不是你?身為翰林院編修,流連煙花之地的是不是你?這幾宗罪,哪一宗不值得讓你挨板子?”
聽完蘇國公聲嘶俱厲的控訴,蘇牧野頭痛又無奈揉揉額角,他繞過蘇國公,在屋裏小廝不敢置信的目光裏,拿起蘇國公泡上的第四道茶水,給他自己倒了一杯。
慢吞吞喝完茶,蘇牧野方轉身,語調輕鬆、一派閑適:“父親,這三宗罪我可不能認。我同秦國公府小姐雖然情動互有饋贈,隻是小孩家家玩鬧,我可從未說過要娶她,談何玩弄?再說參您的事,我身為朝堂一員,眼見您有營私舞弊之嫌,不應該肅清朝堂、為皇上解憂麽?最後您說我流連煙花之地,一世歡可是教坊司下轄的琴坊,清清白白的官伎,怎麽被您說得那麽不堪。”
眼見蘇牧野臉上浮上調侃笑意和淡淡嘲諷,蘇國公被堵的啞口無言,總不能說情動就要嫁娶吧、也不能說上折參他、為皇解憂不對吧,再不能說他壓根兒就不清楚一世歡是官坊吧。
這一股火不光沒發出來,反而被迎頭潑下一大盆冷水,還是帶著餿味的隔夜冷水,摻雜著來自親生兒子的奚落和鄙薄,蘇國公覺得麵子裏子都在搖搖欲墜,腦子裏“砰”的一聲,一直繃著的一根弦斷了。
當下,他再也顧不上維持麵上的冷靜和沉穩,高聲喊著小廝仆從們,叫人上來按住蘇牧野使勁抽板子。
蘇牧野見躲不過去,他收起臉上嬉笑怒罵的玩鬧神情,神色冰冷鋒利,一雙眸子滿是怨懟地望著蘇國公,一言不發。
待蘇國公看清蘇牧野眸中冷意,隻覺心中一痛,想到了七八年前的事。
曾幾何時,也是眼前的場景,他喊人打獨生兒子板子,而這孩子死硬著不認錯,硬梗著脖子,直到被打得昏死過去,也不服軟。
耳邊傳來“噗噗噗”的板子打上身的聲音,蘇國公走到蘇牧野頭前麵,低頭看他頭上的烏木簪,沙啞著聲音問:“你可知錯?”
蘇牧野使勁揚起頭,倔強又剛烈,他一字一句道:“父親還在乎錯或不錯?重要麽?”
這幾個字仿佛利劍,直直刺向蘇國公心房,瞬間讓蘇國公丟盔棄甲,他不忍再去看親生兒子,隻得背過身,語調深沉滄桑:“你真是不知悔改,非要把好好的康莊大道走成漆黑夜路,你以為我不知你意?我蘇家一門從不涉奪嫡之事,太子現在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你如此明火執仗地靠上去,今上可不是瞎的,這樣的行徑不若是虎尾春冰。”
蘇牧野用力抬起脖頸,眸心漆黑,他盯著蘇國公後背,啞聲卻堅定道:“我的事,自己來做主,我從來沒有靠過蘇國公府,也自是不會連累你們,縱是刀山火海、雷霆霹靂,這條路,我也走定了。”
蘇國公氣得仰倒,“你!”
他猝然轉過身,望著被打著板子卻依舊桀驁不馴、血氣方剛的兒子,待看清兒子眼中的迫人光芒,口中的話就頓住了……
最終,他頹然地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仆從們停下。
“克己,你還太年輕,很多事不能如此做的,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們這個家。”蘇國公語重心長,不想再跟兒子置氣。
上一次置氣,兩人足足三年沒有說話,最後還是他拉下臉說了第一句話才算破冰。
被小廝攙扶站著的蘇牧野,仿佛重回到年少輕狂的跋扈模樣,狂妄地譏笑道:“父親,我從未質疑過你的一顆真心,隻是你問過我是否需要麽?同秦國公一同上書,是我自己的選擇,未來的一切後果,我自會承擔。父親若是沒有別的要教訓了,我就先告退了。”
說完,他也不等蘇國公回答,就示意小廝扶著他往外一跛一跌的走去。
望著這個年少輕狂、風華正茂的背影,蘇國公蘇括久久沒有言語。
也許,他真的是老了。
……
蘇世子被蘇國公揍了,這個消息像是為微溫半開的水添上把上好的銀灰炭,京都上層勳貴圈一下子沸騰了。
要知道,蘇世子的玩世不恭、放蕩不羈和驕縱跋扈早已深入人心,但長樂長公主和蘇國公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未過問過,甚至隱隱默許縱容著。
怎麽現在突然舍得揍了呢?
這事兒甚至連今上都驚動了,不好召請假在家休養的蘇牧野,就宣召蘇國公問,隻是蘇國公兩眼一垂,一本正經地解釋都是些父子嫌隙的雞毛蒜皮小事,不算什麽大事。
可身為一位關心下屬、心疼外甥的皇帝,今上還是差二皇子和三皇子來探望臥病在床的翰林院編修。
可肩負著慰問同僚兼表兄的兩位皇子,一進蘇牧野的院子,卻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麵。
秋陽高高藏在枝間,天空晴朗蔚藍、碧澈如洗,偶爾幾隻燕雀盤旋飛過,為眉眼明媚的秋色畫卷注入勃勃生機。
院裏,蘇牧野讓人在一棵幾人高的皂角樹下放了矮塌,鋪上厚厚的褥子,又在褥子上搭一整張的番波斯國絨毯。旁邊還擺上一張案幾,有精致青銅香爐、有整套定窯釉上鬥彩瓷茶具,還有時令果子。
皂角樹寬大樹蔭落下參差斑駁光影,穿素白家常袍子的蘇牧野百無聊賴地趴在塌上,丫鬟們一個打扇,一個念話本,另有一個白麵細瘦小廝忙前忙後伺候。
他對麵,坐著同樣隨意家常妝扮的韓齊光,正手握一本書,津津有味地讀著。
“表哥,你這也太逍遙了些。姑父因為打你都被父皇叫去問話了。”三皇子哭笑不得。
“傷沒有事?”二皇子也覺得好笑。
外麵風言風語滿天飛,正主兒們卻一個“我就不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麽”,一個躲在府裏逍遙自在。
“洗硯,給兩位殿下擺座看茶。你們是來看我笑話的,還是來探病的?”蘇牧野懶懶撩眼皮瞅二人一眼,示意丫鬟們下去。
“又是看笑話的,又是來探病的。哈哈,洗硯,回來了啊,打去年冬天就沒見你。”三皇子笑問這名喚“洗硯”的小廝。
“謝三殿下惦記。小人的爹去年冬天沒了,小人扶靈回了江南祖籍那邊,又忙活著歸置老宅、守孝這些雜七雜八,這不就耽擱到現在才回來。”洗硯舔著臉笑道。
“咦,你竟是江南那邊的人,還以為你也是隴西的呢。”三皇子頗感意外。
蘇家和皇室馮家都是隴西出身。
“嘿嘿嘿,小人在隴西出生長大,就隻有祖墳還在江南那邊了。”洗硯解釋。
“那你這一來一回差不多快一年,也當放假了啊。”三皇子笑道。
“可不敢這麽說,小的就怕回來看到被新人嗆了行,這不嘛,忙活完趕緊屁顛往回滾。”洗硯嬉皮笑臉。
一個果子扔過來,砸到洗硯頭上。
“哎呦,哎呦,不對,不是怕被嗆行,是小人離不得主子,嘿嘿,我這就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好吃的,兩位殿下慢坐。”洗硯打個千,就一溜煙跑了。
兩位皇子見蘇牧野還有力氣扔果子,就知道這頓打沒傷到根本,小打小鬧而已,方放下心。
幾人方閑聊數句,就發現三皇子神思恍惚起來。
蘇牧野複仔細看他今日的妝扮,一身靚麗的繡八寶紋絳紫長袍,紮玄色緙絲腰帶,頭上用金冠束發,還係了香囊、玉佩,非常的華麗鄭重,他低頭輕聲笑。
“懷嘉,你這是……想去會佳人?”蘇牧野曖昧笑問。
二皇子和韓齊光都略有意外地望向三皇子。
隻見三皇子吭哧半天,才羞澀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表哥你,我想去見見阿媛,千秋宴後她一直不理我,我……我放心不下。”
聞得此言,蘇牧野眸光閃爍,笑容不變,說出的話卻讓三皇子心沉低兒:“懷嘉,我若是你,現在就不去見葉四小姐。”
“為何?”三皇子驚詫。
一直沒有言語的二皇子和韓齊光也滿臉興味,兩人同樣化身好奇觀眾。
蘇牧野用骨節分明的玉指,慢條斯理撥開一顆葡萄,他目光定格在晶瑩剔透、清透碧瑩的葡萄珠兒上,慢悠悠把葡萄珠兒放進嘴裏,他見眾人皆盯著他,才開口,“葡萄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