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見我若有所思的樣子,李樂永又語重心長地補充了一句:「去吧,吃了午飯就去吧。你不要怕得罪人,但也不能輕易得罪人。」


  吃了午飯,我回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樓下找到了Helen,把通過了的那套設計方案遞給她。她什麼也沒說就接了過去,然後就把我晾在了一邊,坐下繼續忙活她的事情。


  我爽快地開了口:「Helen,那天的事情是我太急躁了,我向你道歉。」


  管他呢,沒臉就沒臉了吧,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當哄小孩子玩兒罷了。


  沒想到,Helen的反應很大。她騰身站起,倒把我嚇了一跳。她的樣子很誠懇:「你這麼說我倒不好意思了。那天我態度不好,我們市場部本來就應該好好配合你們銷售部的。你別介意啊!」


  她這麼說,我心裡真的有些愧意了:「別別別,是我急躁了。你要是不跟我計較,我就放心了。」


  她拉住我的手:「別這麼說,你這麼說我更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互相道起歉來沒完沒了的,我只好想辦法打岔。一眼看見她的電腦上有很多圖片,我不禁俯身細看:「這都是什麼呀?」


  她見我有興趣,連忙坐下用滑鼠放大一張張圖片給我看:「你來得正好,我正選咱們的展會禮品呢。我拿不定主意,你給看看。有保溫水杯、移動電源、USB、名片夾、鐳射筆、鍵盤清潔器具什麼的。你看哪個好?」


  我看著那一張張圖片都挺誘人的,覺得哪個都很好。「我覺得挑實用又新奇一點的好。這方面你有經驗,別的公司展會一般都送什麼小禮物?」


  「我也沒參加過幾次展會,不是特別清楚。」Helen想了想說,「好像送USB和名片夾的特別多。」


  「那好,咱們就送點別的,如果成本不太高的話,我覺得保溫水杯、移動電源挺好,另外再做一些小禮品像鑰匙扣、鐳射筆這些。」


  「對,對。像大的和小的禮品咱們都準備一些,不同的人可以搭配送不同的東西。」


  我點點頭,感覺基本靠譜。Helen大嘆一口氣:「真羨慕你們啊,到時候可以去參展,又吃又喝又玩,臨走還有禮品可以拿。」


  我笑道:「你能不能去參展,我說了不算。但是我可以幫你帶些禮品回來,怎麼樣?」


  「好啊好啊!」Helen眼睛亮了,她笑起來。


  走上樓梯的時候,我覺得李樂永是對的。花一點功夫跟同事把關係搞好了,才能夠心情愉快地工作。沒有必要無謂地得罪人。


  上樓梯時三步並作兩步地走著,走到樓梯口差點撞到一個人,是李樂永。他看見我滿臉的笑,自己也微笑了:「怎麼樣?沒事了?」


  我點點頭:「好了。」


  他低聲說:「那就好。我盡量幫你創造好一點的人事環境,讓你在公司里不要太艱難。」


  我怔住了,心裡突然一片暖。他從我身邊走過,下樓去了。我站在那兒獃獃地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


  打開電腦,心無旁騖地工作起來。Billy的那個標需要業績證明,我翻找找以前的資料為他找合適的業績證明。正幹得起勁,突然一陣鑽心的絞痛突然由身體深處生髮出來迅速佔領我整個腹部,一股不受控制的熱流在下身涌動出來。


  心裡咯噔一下,我猛地抓起包起身,走向廁所,心想:壞了。


  例假按時來了,而且還是最痛的那種。臨近這個日子,我總是提前在包里備好衛生巾。包里早有備好的衛生巾,我不擔心,但是對於疼痛,我毫無辦法。


  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焦阿姨的話「你就是宮寒,得好好吃藥調理一下」。對於她的話,我曾經不以為然,但是現在慢慢地也開始覺得有幾分道理。


  痛經,雖然不是每次都痛得死去活來的,但是每年痛上這麼四五次也夠留下恐怖的記憶。每次痛起來就像打家劫舍的土匪,雖然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再來,但是每來一次都盤桓不去,留下一片狼藉。有時我能舒服又愉快地度過月經期,心裡慶幸卻又有對下一次的恐懼。因為痛經總歸會來的,不是這次就是下次。


  每次疼的時候頭暈目眩,腦子微微迷糊卻又無法借著這陣迷糊勁兒把肚子里的絞痛掩蓋過去。腰的兩側酸得像是要斷掉了,無論拿熱水袋包上還是熱敷袋貼上都不行,外面熱得發燙,但是裡面好像仍然是涼得發酸。恨得我直拿拳頭砸自己的腰。


  不但頭暈肚疼腰酸,膝蓋、手腕也都會酸軟。全身的骨頭就像是張開了縫,一小陣微風都能吹得讓我痛到投降。


  我已經試驗很多次了,無論是坐著、趴著、躺著、站著,任何姿勢都無法減緩一點疼痛。好在我自打畢業以來都在雜誌社工作,不用天天坐班。就算是坐班的日子也能找個借口溜出去。


  所以碰到疼得厲害的日子我總是能在家把疼痛熬過去,沒人能看見我蓬頭垢面、表情扭曲的樣子。每逢這個時候,我吃一片止痛片,然後就閉著眼躺在床上,疼得半是昏迷半是清醒,朦朦朧朧中聽著時鐘滴答地走著,不停地幻想著肚子里的疼痛是不是稍微減輕一點了。


  結婚後,李樂永有一次下班回家來,看見一屋子黑暗冷清,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呻吟,他嚇了一大跳。問清緣由之後,他在廚房裡叮呤咣啷地折騰一番,最後端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糖水給我。


  從衛生間勉強走回座位,我環顧四周,大家都在忙碌著。我意識到現在已經不是在雜誌社了,我沒有什麼理由能混出去,跑回家度過這難熬的時間。


  一陣疼痛帶來的迷糊襲上來,我的腦袋開始發沉。我知道在這現代明亮的辦公室里,在一群忙碌的同事中間趴下是丟臉的事情,可是腦袋越來越沉,我完全抵擋不住。


  「哎,你怎麼了?」旁邊的George問。


  「哦,我沒什麼,有點不太舒服。」我勉強回答,心裡有點擔心,現在正痛得發暈,如果給我派什麼複雜的活兒,那可就麻煩了。


  要不要一會兒溜到到樓下的藥房去買兩片止痛片呢?可是止痛片非但止不了痛反而會讓我頭腦更昏沉。


  「感冒了嗎?」George又關切地問。


  我虛弱地笑了笑。不知該承認好還是否認好。不管怎樣,「月經」兩個字是沒法說出口的。


  「嗨,劉西溪,你幹什麼呢?」一個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費力地支起身子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眼看見Billy冰塊一樣的臉,我感到牙齒一陣咯咯直響,在心裡乞求著,他能不能晚點發難?我現在實在抵擋不了。


  「哦,我有點難受。」我費力地說,「我想歇會兒。」


  「誰沒有難受的時候。這是在上班,上班要有上班的樣子。你不會連這點自控力都沒有吧?」


  「我真的很難受。」我痛得在椅子上擰著身子。我連去茶水間給自己弄杯熱水的力氣都沒有。


  「Billy,你看她真的很難受啊。」嬌柔的聲音響起,不用看我也知道這是Vivian。「你是不是發燒了?」她的聲音里在我耳邊輕輕響著,透著關切。


  一隻冰涼的小手輕輕按住了我的額頭,我痛得無力去把這隻入侵的手撥開。接著響起Vivian疑惑的聲音:「一點也不燙啊,應該沒發燒吧?」


  她的話挑起了Billy最強烈的反應,他的聲音高了八度,「哎,我說劉西溪,光天化日的你裝什麼病啊?半個小時以前你還好好的,現在一下子就病倒了?這誰信啊?」


  我勉強支起頭著看著他,忍受著肚子里一波一波疼痛的衝擊。疼痛讓我的腦子迷糊,我想不出什麼話來反擊,只好默默地承接著他巨大的壓力。疼痛讓我的眼眶發熱,這熱燙之中似乎有點濕潤的東西湧出來。我咬牙把眼淚忍回去。這時候不能哭,死都不能。


  「哎呀,我看她可能真的生病了。Anne,要不你就回家休息一下吧。」這個極力圓場的聲音來自於George。


  「George,你要的資料我整理好了。」一個聲音說,居然是陸海空。他看了一眼在人們中央的我,把一個文件夾交到George的手裡。George暫時從這場紛爭中脫身出來,翻了一翻手裡的東西,對他點點頭。


  陸海空看了一眼我們這裡吵吵嚷嚷的人,什麼也沒說走下去了。


  「哎,你到底什麼病啊?有個名字沒有?」Billy拖著長音說,「別跟我說你感冒了啊。」


  我咬著嘴唇,看著面前這個小平頭的男人和那雙冷冷的眼睛。「痛經」兩個字我無法說出口。此刻,我只想安安靜靜地熬到下班時間。


  「我沒事兒。你們也別管我了。」我虛弱地笑笑。


  「別呀,有病看病,別耽誤了啊。」Billy說,「要不你現在就去醫院看病吧。但有一樣,明天必須拿出病假條和病歷,不然可就得算曠工了。」他笑了,是冷笑。站在我旁邊,他就像一隻土狼,絕不會撒嘴已經咬到的獵物。


  頭痛、腹痛,一陣陣的冷汗冒出來。


  「哦,我懂了。」旁邊再次響起Vivian的聲音。她輕柔地說:「有些女孩子的病你們不知道。醫院開不了病假條的。」


  她的手放在我的背上,輕輕地拍著我:「Anne,你別著急。我去跟李總說說,你就回家去休息一下吧。」


  她說著直起身體,往李樂永辦公室方向看。「哎,李總呢?」


  「我剛才看見李總到樓下去了。」George說。


  Vivian腳步輕快地向樓梯口走去。走到樓梯邊,卻正看到一個人正一步步走上來。是李樂永。


  「李總,Anne不太舒服,您讓她回家休息休息吧?」


  李樂永卻沒有先理會她的話,而是看向了Billy。


  「Billy,H省的招標書什麼時候可以發出來?」


  Billy的注意力終於從我身上轉移開了:「應該很快吧,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


  「哪天發標書你都不知道,你這關係做得也太不靠譜了。」李樂永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是嚴厲都藏在下面。Billy悻悻地坐回了座位。


  「Anne,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李樂永吩咐了一句。辦公室里剛才激烈的氣氛已經散盡了,人們紛紛走回了座位。


  我緩慢地站起來隨著他走進了辦公室。冰涼的皮沙發讓我渾身一激靈,感覺到身體里一股更大的洪流湧出來。我心裡發虛,深怕血跡會滲透到褲子上。


  「Hank剛才跟我說樓上鬧哄哄的,大家圍著你說你生病了。怎麼回事?你病了嗎?」


  沒想到陸海空會暗中幫我!我心生感激卻更加愧疚。


  「我沒什麼事兒,」我撐著說,「就是有點肚子疼。一會兒喝點熱水就好了。要沒什麼事兒,我就先出去了。」


  然而他並不放我離開,仍然接著問:「肚子疼?中午吃壞肚子了嗎?要是難受就去醫院看看。下午也沒什麼事,你就走吧。」


  我虛弱地笑一下:「不是鬧肚子,也不用去醫院,我一會兒就好。」


  就在我的手放到門把上要轉開門的時候,他突然在我背後說:「是痛經的毛病又犯了吧?」


  心裡一哆嗦,我尷尬地停住了手,回身看著他。


  「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


  「沒事,你回去吧。」


  心裡一暖,一種有依靠的感覺。


  「要是明天還是疼得厲害,你明天就多休息一天。」他又補充了一句。


  雖然他有心照顧,但我也不能太放肆。「有半天就夠了,等這一陣過去就行。後幾天不太疼。」我說,臉上有點微微的紅。


  「好。回去吧。好好休息。」他的聲音里有暖意。我心裡一動,想要張嘴把慶功宴那晚沒有問出的話問出來。


  但是「叮鈴」一聲,他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了電話。我只得走出去。


  雖然肚子仍然疼得整個人發虛,但是心裡放鬆下來,停停歇歇地我收拾好桌上的東西。


  Vivian站起來走向我:「李總讓你回家休息嗎?太好了。」她的聲音很真摯,臉上充滿關切。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你下班夠早的啊。」Billy在我面前誇張地看一下表。


  「去看病啊?記得明天帶病假條和病歷來啊。」他又說。幾個人抬起眼來看我,我又成了眾目的焦點。


  Vivian護住我:「李總都讓她回家休息了,你幹嘛還是不放過她啊。」


  我看她一眼,雖然心裡的警惕不能放鬆,但是不由自主地也生出了一些感激。為了我而跟Billy針鋒相對,George也不會這樣做。Vivian熱心地把我送到電梯口。


  「其實,我也有痛經的這個毛病。」她說。


  「是嗎?」我驚訝地停住了腳步,「沒看見你痛過啊?」


  「我吃藥啊。」她笑著說,「我媽媽給我找了一個醫生看,醫生說只要提前吃藥就不疼了。」


  「是嗎?什麼葯啊?」


  「烏雞白鳳丸。算準月經要來的時間,要提前一個星期開始吃,來的時候就會舒服很多。」她認真地介紹道。


  沒準這個方法有用。我沖她笑笑:「謝謝你!」


  她幫我按下了電梯的下行鍵,然後溫柔地問:「西溪,現在好點了嗎?不那麼疼了吧?」我點點頭。她又笑了:「回去好好休息,我知道這種疼特別難受,幸虧有李總照顧你。你跟李總好像挺熟的,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啊?」


  一個炸雷劈開,我昏昏然的腦袋瞬間清醒了。我望著她不知如何回答。旁邊「叮咚」一聲,電梯來了,我慌忙逃進電梯。


  Vivian的目光掠過我的面頰,嘴裡還在切切地囑咐:「回去煮點薑糖水喝啊。」


  不,不能這樣逃走。這樣不就是欲蓋彌彰嗎?可是我也不能辯解,只怕我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而且還照著相反的意思去理解……該怎麼辦?

  電梯門就要合上的那一瞬間我伸出一隻腳抵住了兩扇門的合攏,電梯門又開了。正要離開的Vivian又轉身回來了。


  「Vivian,你當我是朋友嗎?」我鄭重地問。


  她用力地點頭:「當然。」


  「那好。其實,我憋很久了,其實我一直喜歡李總。」我單刀直入地說。


  她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愣愣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我是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說的。」她回過神來拉住我的手。


  「啊?你……我還以為你和陸海空……」她笑笑。


  我的頭垂下來:「所有人都這麼以為。可是陸海空怎麼能跟李樂永相比。」我嘆了一口氣,「可惜,他對我……唉,我想你也看得出來。他眼裡根本沒我。」


  「別難過。」她拍拍我的肩,「李總對你還是很照顧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對她點點頭走進了電梯。


  「拜拜。」我沖她輕輕揮了一下手。


  電梯門在我面前慢慢合上了,把她的笑容關在了外面。我輕吁一口氣靠在電梯門上,不逼到這個份上,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能演。如果跳腳反駁,只會越描越黑。只有裝成對李樂永情意綿綿的樣子才能證明我和他沒那麼親近。但是她到底還是看出端倪來了,只怕以後還得更小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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